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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儿心下佩服,看她的年纪与自己相仿,性子却着实刚强。
“若不是小花儿昨晚抱了你一夜,你这只阿鸾恐怕早已飞上天了。”
男人看女孩儿疼得狠了,心里不忍,不再追究她的名字,可却仍然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这话倒是镇痛,阿鸾一听,就忘了肩背上的剧痛,她震惊不已地回眸瞪着花儿爹,脸上却已飞出一朵红云,——因为娘亲早亡,她自小的习性就很孤僻淡静,即使是最贴身的乳娘侍婢也轻易不能近身,十岁后,除了更换外袍,沐浴入寝她从不假手于人,在她的记忆里,似乎只有父王和阿浩曾经抱过她。
“你瞪着我作甚?小花儿那是为了救你一命,他体质阴凉,正是退烧去热的一剂良药。”男人的口气也颇清凉,眼里的金辉闪闪烁烁,好像是怪她不识抬举。
这时,大鸟铃铛儿扑楞楞地飞了进来,绕着阿鸾和小花儿转了一圈,就稳稳地停在男子的肩头,七彩的尾羽正巧垂在他的胸前,为他平添一股都丽的气象。
阿鸾听了男子的解释,心里像打翻了胡椒瓶子,麻麻辣辣,酸酸软软,也不知是气恼,委屈还是感激?
小花儿看着她脸上瞬息几变的面色,虽微含薄怒,却极之明媚,不觉笑了,“我所做的只是医者的本分,你不要介意,而且——”他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阿鸾身后的竹窗,窗外是一片晴好的天光,“——而且,我姐姐以前也为我这么做过。”
阿鸾秀长入鬓的眉微皱,——他的姐姐,这个破草屋里除了自己,就是一父一子一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呃,他姐姐,”竹凳上的男子以袖当扇,轻轻扇着,半截玉雕似的手臂若隐若现,直晃了阿鸾的眼睛,“——他姐姐,”男子再次停下,若有所思地望着小花儿,“——死了,他姐姐死了。”
小花儿手下一沉,‘啊’,阿鸾不防,立时痛呼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小花儿忙收敛心神,赶紧利索地包扎好伤口,——姐姐死了?怎么可能?明明是他死了而不是姐姐死了!
他将阿鸾褪至肩膀的衣襟拉上来,手边的脖颈肌理细腻,滑如丝缎,而那秀致的锁骨,更是——,小花儿眼帘低垂,不敢再看,——这孩子长得真是美,不愧为一只鸾鸟!小花儿心里暗自发愁,这形容高贵的小人儿,来历不明,却该如何处置打发呢?
“你的伤总要十天半个月才能略微恢复,这些日子,你就安心留居于此吧,等你伤好些了,再送你回家,可好?”男子闲闲地说,倒不像是跟她商量,而是已有抉择。
关键时刻,还是当爹的更有主意,小花儿却不像他爹那般武断,墨星似的眼睛恳切地望着阿鸾,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阿鸾抿着唇,心里掂量,——想来此时战事正紧,父王一定无法顾及于她,不如就见机行事,暂时在此养伤吧。她冲小花儿点点头,眼中眸光轻闪,仿佛会说话一般。
大铃铛儿一听这个美人将居住于此,简直是欢欣鼓舞,它一旋身,飘飘摇摇地飞起来,在屋子里打着转转,花尾巴凌空撒开,直如七彩宝扇,小草屋中立时便宝光流转,霞彩缭绕。
“花儿呀,你可真会检东西,这呆鸟当真招摇得紧。”比鸟还招摇的花儿爹举袖向飞在半空的铃铛儿轻轻一扇,也没见他使力,但那体型颇大的铃铛儿却似吃了一惊,振翅噌地一下从后窗飞了出去,闪亮的尾羽被鼓荡的疾风吹起,直扫到阿鸾的脸上,
“——呵呵呵——”许是因为太痒,阿鸾不禁失笑,那清越琳琅的笑声似有生命一般在小屋中悠悠回荡,令花氏父子暗暗心惊,——这么动听的嗓音却佯装失语?——这个小人儿不简单呢,看来这个山谷就快住不得了。
阿鸾似乎也有所察觉,她脸上的笑意一下子隐去,重又敛眉垂目地靠在榻上,姿态端肃尊贵,她伤后本就虚弱,这倒并不需假装。
“……咳咳……”男子从竹凳上站起身,清清嗓子,偏头想了一瞬,就嘻然一笑,“鄙人姓花,名袭人,花袭人便是在下——”
“——哈哈哈——”这次轮到小花儿喷笑出声,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爹如此介绍自己,没想到竟如此滑稽,这个感觉太喜剧啦,由不得他不笑。阿鸾虽也觉得这个名字怪异,但用于这个美貌的男子身上倒也贴切。听到小花儿大笑,阿鸾不觉诧异,乌眸深深地看着他,仿佛在问:‘——这很可笑吗?’
花袭人眼光微闪,扫了儿子一眼,“原本我叫花老大,你嫌粗鄙,说是像一只瓢虫,这‘袭人’之名还是你给起的,如今你倒笑得要死,却是为何呀?”
他虽是责难小花儿,但眉梢眼角却已经带了笑意,走到床前,抬手捋捋儿子的额发,眼神温暖疼爱,阿鸾在一旁看着,心上似被人狠抽了一鞭,又痛又麻,痛麻的感觉仿佛水波一般漾向四肢百骸,脑子里恍惚地想:——自从娘亲死后,如此疼宠的目光,自己就不曾再享有过,所有的人对她不是敬慕就是敬畏,父亲看着她最柔和的目光也是期盼而不是宠爱。阿鸾冷眼看着那父子俩,心里竟有些嫉妒面貌丑怪的小花儿。
“……咳咳……”花袭人再次清清嗓子,他看看阿鸾,眼睛一转,勾起唇角,“我家小花儿长得虽丑,心地却是极好的,从不介意费劲吧啦地养活我这个废物……呵呵呵……真是家有一宝呀……”
男子嗬嗬嗬笑着转身出屋,身形飘然,阿鸾看得愣住,再回头望望收拾着药匣子的小花儿,更加疑惑,——这对父子一个极美一个极丑,但其神态却都无比洒脱飘逸,他们虽救了自己一命,但却实在行迹可疑,自己是否应该尽快脱身逃走呢?
“我爹原本是个山村郎中,也曾开过私塾,后因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他……他受了一些打击……就……就变得行为怪诞……避居于此……”
小花儿迟疑地解释着,面对阿鸾清澈的眼眸,他忽然觉得难以开口,这些早已烂熟的说辞一下子变得无比苍俗。可他的犹豫听在阿鸾耳中却另有含义,——原来是这么一个因由,怪不得他说得吞吞吐吐,想必是心里难受,他的姐姐和娘亲似乎都已不在人世了,恐怕这就是变故之一吧。阿鸾叹息,也略略放下了疑心。
“这里是坤忘山东麓的一处无名山谷,我们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红河谷’,”小花儿的眼中墨色一沉,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顿了顿,“——如今夏江里碧血沉冤,这红河谷倒不是虚名了。”
阿鸾心中一凛,——莫非——莫非他猜出了什么,一个村童怎能有如此见识?刚刚放下的疑心又悬了起来,他活了十三年,猜忌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
“……啾啾……啾啾……”
窗外清风习习,隐隐传来花铃铛儿兴奋的鸣叫声,小花儿仔细聆听着,眼睛倏然一亮,他奔至床前,探头看了一眼窗外,那浓碧的翠色俏皮地映进他的眼瞳,似有若无的一缕清香又飘进阿鸾的鼻端,——咦?阿鸾皱皱眉,难道这清透的寒香竟是来自小花儿身上吗?可为什么刚才换药时没有闻到呢?——而且,阿鸾又悄悄打量了一下小花儿,如此面黄貌丑的村童,又家徒四壁,如何用得起如此奇异的熏香?
阿鸾也转头看向竹窗,只见窗外,苍蓝的长天上,云来去,如数只雪,漠漠岚山外,是故乡。——阿浩,父王,君翔,你们可安好?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做事了,”小花儿撮唇嘀铃铃地和大鸟儿唱和,转身欲走,想了想,又折到竹架旁拿起两本书,“这都是风物志一类的杂书,可能你也不爱看,就只当是解闷儿吧。”
小花儿将书放在阿鸾的枕侧,转身轻快地跑了出去。窗外旋即响起铃铛儿的欢叫,花袭人的朗笑,和小花儿的惊叫:
“——阿暖,阿暖回来了!还带了个宝宝!”
阿鸾困坐草屋,听着窗外煊煊嚷嚷的热闹,不禁好奇地蹙起了眉头,阿暖——又是何人?
第一卷: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唱歌我爱笑。 第六章
第六章
翌日清晨,天光将明未明,薄雾渺渺腾腾地游荡在嵯峨黛碧的群山之间,满山树木蓊郁荫翳,苍青的远天上淡云点点,隔窗遥望倒像是写意到极处的一副泼墨山水。
“……咩咩……咩……咩咩……”
“……暖暖……我们有一位小病人……阿暖……她需要喝奶补充体力……暖暖……”极耐心商量的语调。
“……咩……咩咩……咩……”
大羊躲躲闪闪,转动着脖颈,响起一片叮叮噹噹的铃声——
“……阿暖……只要一点奶……快过来……暖暖……我可不客气了……”笑语里含着求恳和威胁。
叮铃铃铃铃——,
“咩咩……咩咩咩……”,
“……啾啾啾……啾啾……”
铜铃声,羊叫声,鸟笑声,热热闹闹的像首山谣,随风潜入竹窗,风里还夹着丝清凉的雾气,纯净似水晶又藏着一丝丝甜,阿鸾不觉深吸口气,旋即便倚在窗口继续观望,竟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地睁圆了眼睛,这是她做梦都不曾见过的美景。
后窗外,绿草蓉蓉,野花蔓蔓,一只大岩羊正被小花儿揽在怀里,它浑身金黄的毛发在晨光中闪烁着温暖的光泽,——它——就是‘暖暖’!真是名副其实,阿鸾的唇角轻轻扬起。
——葱翠的山谷中,并未见那条‘红河’,天上闲走的云倒是金彤的颜色,穿坪而过的晨风里飘起草木的清香,阿鸾在这里住了不过三天时间,却已恍如隔世,——那高大的宫苑,森严的壁垒,如影随形的仆从侍卫,所有这些她原本习以为常的生活正渐渐褪色,淡淡地化作梦里的一个影子,无从寻觅。
“……啊哟……阿暖……你竟敢暗算……”
铜铃叮铃铃一阵乱响,正和岩羊密语私言的小花儿已经被它顶得跌坐在地上,因为出其不意,小花儿一点都没有防备,猛地被阿暖掀翻,四脚朝天,那模样可真够狼狈。
“——哈哈哈——”
不知何时花儿他爹蹿出了草庐,叉腰顿足地笑得花枝乱颤,阿暖见状,更是有持无恐,前腿一曲,屁股一撅,竟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
“——咯咯咯——”
花袭人和花铃铛儿笑得无比欢畅,连隐在竹窗后的阿鸾都不禁笑出了声,笑后又觉失礼,她勉强抿住水色的唇,眉梢儿眼角儿却早染上了点点笑痕。
“花老大,停!你可不能再这么笑了——,”小花儿的表情故作严肃,他一挺身跳起来,连头发上都沾满了草叶花瓣,“——你听听铃铛儿,真是有样学样,笑得简直奸诈!”
“——咯咯咯——”大铃铛儿从花袭人的肩膀上飞身而起,示威似的,继续狂笑,却不料小花儿右手轻晃,一朵雏菊飘飘然地飞向铃铛儿,一下子贴上它的鸟喙,铃铛儿再次被封了嘴。
窗内观望的阿鸾蓦地一怔,——这一手摘叶飞花的功夫当真了得,那雏菊的去势看似轻缓飘摇,铃铛儿却还是躲闪不及,这可比许君翔使得更俊俏,君翔已经年过弱冠,可这小花儿,除了个子高挑,看着似乎比自己还要年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