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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听见室内没有动静,不由有些微忧虑,那姑娘当真如此大意,孤身投宿,也睡得如此死?
手指拂出,便待以贺兰悠教我的流云指闭了这几人穴道,突然一顿。
又凝神听了听,然后,收手,笑了笑。
其时香已燃尽,那三个人颇有耐心,又等了等,听见没动静,其中一个个矮身肥的便打了个手势,三人诡秘一笑,俱都点点头,矮子长身而起,带着得意和兴奋的神情,大摇大摆的推门进去。
“砰!”
一根粗而长的木棒,宛如从黑暗中突然生出,挟着凌厉的风声,狠狠砸在了矮子的脑袋上!
矮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血光暴现,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那两个人正满心得意准备跟进去享受软玉温香,不想老大一进门就被恶狠狠的袭击倒地,一时都懵了,以为门后埋伏着高手,惊惶之下,也不去救援矮子,跳起来就向外冲。
“啊!”
当先跑出的一个瘦子,不知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惊呼一声已经歪倒下去,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面目狭长的男子猝不及防,收势不及,又绊在了瘦子身上,两个人葫芦似的滚作一团。
“咯咯咯咯。。”
清脆的女子笑声响起,响在这宁静黑夜,这男子呻吟哀唤声里,听来分外的奇异。
我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
娇小的身影一闪,那女子已跳出了门,也不说话,先对着那两个将要爬起来的采花贼劈头盖脸一阵好打。
真是棍下如雨点,棍落似劈风,打得那两人哭爹叫娘求饶不迭,一个劲求姑奶奶饶命。
那女子也不理睬,闷声狠打,直到打累了,才将棍子往后腰一插,单手叉腰,手指直戳到采花贼鼻尖:“饶你?饶你再去祸害人?我呸!”
后退一步,呯的一敲檐柱:“掌柜的,这里翻了天了,你还装什么死人?限你一柱香时辰,给我把这三个采花贼送给到官府去!不然我就告你个民贼勾结,抢掠妇女!”
几乎是话音刚落,忽的一声,胖胖的掌柜便带着一帮伙计出现在面前,满脸堆笑:“姑娘,别急别急,莫要怨了小老儿,我这不是来了么?”低头看了那几人一眼,恨恨踢了几脚:“你们这些天杀的采花贼,去年我这儿出的那事儿,就是你们干的罢,害得我生意坏了好久,好不容易捱过了,刚有点起色,你们又来祸害我!”
那女子站在一边,嗤嗤冷笑,掌柜又踢又打自说自话了半晌,见她神色鄙夷,不由有些讪讪,住了手,吃吃道:“姑娘……谢谢姑娘为这地方除害……若不是姑娘,这几个淫贼还不知道要为祸多久,真是帮了小老儿好大的忙……”
那女子一摆手,神色里全是不耐:“得了,你们这些怕事的家伙,先前我这里这么大响动,你们这些躲在廊下墙角的汉子都在做甚?废话少说,将这几人送官,赏银取回来送到我房里,别想糊弄我,少一两我是不依的。”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一笑,见那女子返身进屋,走上几步,轻声一唤:
“姑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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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上房里,灯光荧荧,那女子好奇打量着我,目光坦然,却并不放肆,我亦在微笑看她,细腻明润的肌肤,被大漠风沙烈日琢磨成淡淡的蜜色,泛着上佳名瓷般莹润的釉光,流动的琥珀般明艳,五官并不算绝顶精致,然而一双黑黰黰的杏眼,宝光流闪,幽深如潭,注目久了,便觉心神荡漾,再配上她眉目开阔,神情疏朗,与生俱来的一份烈烈的英风,更觉得其人清而艳美,神采慑人。
心里忍不住喝声采:“好个风姿独特的女子!”
她上下看了我几眼,突然一笑:“好个绝色佳人。”
我一怔,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先前准备就寝,穿的是件不辨男女的便袍,头发散披,她又是如何看出的?
那女子笑笑:“我在外面游荡久了,江湖女子男扮女装的见了多了,自有这分眼力。”
我看着她:“游荡久了?姑娘却似是不会武功呢?”
她朗然一笑,有隐而不发的傲意:“不会武功又如何?刚才,你不都是见了?”
我一笑回首,看见门槛处栓着的细钢丝,黑夜里被漆成黑色的钢丝不易被发现,正是造成那两个采花贼跌成一堆的罪魁祸首,若是白日里,这么简单的埋伏,定起不了什么用处,然而用得合宜,便生生折了两个惊惶之余不辨脚下的大汉,也算这女子有心计了。
忍不住赞道:“你很审慎,难怪敢于单身行走道路。”
她笑看我:“刚才你一直站在墙角,是想助我一臂之力的吧?方崎在此谢过了。”
这是在通名了,我连忙还礼:“我是刘怀素,不敢问姐姐的崎字,可是绮罗之绮?”
她微微撇起一抹嘴角:“本来是这个字,爹爹说女子宜芬芳之名,不敢弃闺阁之风,我却是不喜欢,自作主张改了崎岖之崎,字逸爽,天下道路多崎岖,安得我辈颠踬行,却望蓬莱烟云处,一笑红尘一笑痴,方逸爽活在世上,绝不甘于在闺阁里刺绣描红终老,势必要踏遍青山步履天下,饱览这山河莽莽风采无限,方不负此一生!”
我静静看着她语气铿锵目泛神采,眉目间飞扬之气如风般奔来,扑面激烈,一时竟不由心折,真真是奇女子!于这礼制谨严女子卑微世道,孤身自闺阁走出,以游历天下为毕生志愿,其间的抗争努力,必不能轻易以言语计,难得她依然如此昂扬,丝毫不以艰难为念。
想起她方才的精明利落的泼辣劲儿,忍不住一笑。
她亦对我微笑,似是对我也颇有好感,两人相视间,只觉得心境愉快如沐春风,越发笑得开心,笑容如花盛开在暗沉的室内,微凉的晚风从未闭的门扉间穿了进来,带起清爽的气流,连带桌上的烛火,亦摇曳了几番,更加的亮了一亮。
[正文:第四十五章 万里西风瀚海沙(三)]
次日我们上路时,队伍里便多了个人,方崎的笑意熠熠闪现在长风碧草间,指向西方的纤细手指极其坚定:“昔穆王率七萃之士﹐驾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众马﹐以造父驱车﹐伯夭为导﹐自宗周始﹐越漳水﹐经河宗﹑阳纡之山﹑群玉山﹐西至西王母之邦﹐与王母宴饮酬醡,仙云缭绕飞凤来翔,举步天下谈笑人间,那是何等优美的传说!”
她看着我笑,笑容明丽干净,如清晨花间新凝的露:“这绝代神山,“万山之宗”、“龙脉之祖”,是天下行客都心向往之的地方,怎可错过,怎能错过?“
我犹豫,不想她贸然加入我们危险的行程,但又无法明确告诉她我们并不是普通的行客,目光投向沐昕时,却见他淡淡一笑:“那便一起吧。”
方崎对沐昕宛然一笑,我看着她明亮得超乎常人的眼神,明白那女子亦是聪明人,想必自有打算,也喜欢她朗然爽快的个性,便释然接纳了,至于近邪……不用管他,他唯一关心的是每天有三滴酒喝就够了。“
越往西,路途便越是艰难,我和沐昕自然不会在意,近邪有我从王府里卷走的珍品补药时刻护持着,凭着良好的身体底子,倒也没什么大问题,最难得的倒是方崎,明明看来就是个弱质女子,偏偏坚韧刚毅得男子也多有不及,漫漫路途,无论是烈日焚身还是风刀割面,无论是路途崎岖还是跋涉艰难,她未曾叫过一声苦。
始终是那般,恰到好处明亮微笑,不露一丝狼狈疲倦,到得后来,连万事不关心的近邪,看她的目光也多了些许赞赏。
甚至打尖住宿时,方崎还努力的照顾伤病的近邪,从不将自己的苦楚露于人前, 近邪自然是拒绝的,却也渐渐会在半路打尖时,接过她递来的水囊。
我静静在一侧,看着方崎明媚里与众不同的坚定眉宇,竟恍惚觉得有些熟悉的味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般的神情,冷静而又隐约着热切,然而那热切却又藏在玉石般的神态外壳里,玻璃似的遥远而清冷。
直到有一日我看见近邪端坐在马上,迎着西北朝阳无尽的霞光默默出神,整个人坚冷似玉,颀长如松,斗笠下如雪银发被那绚丽娇红染成淡淡脂色,苍白的容颜与唇,也微微有了血色,他俯视着这莽莽戈壁,那一抹高而远的熟悉神情,令我恍然。
我想,看起来,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然而,亦那般近似。
这日到了西宁卫,这座东西往来的必经之地,俗称“丝绸南路”“唐善古道”的西北重镇,居住者以回,藏两族为主,城中建筑人情,虽不能和江南的繁荣富丽之气相比,然也算得商旅云集贸易繁荣,颇有繁华气象。
一进城,我将近邪方崎安顿好,便拉着沐昕直奔东关街,我拖着沐昕的手,步伐急切,几乎是一路小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然而我目不稍视步不停息,一口气奔来,直到站在那高耸连绵,与塔殿连为一体的玉石门楼前,仰望到那笔法雄浑的“东关清真寺”数个大字,汹涌澎湃的心绪在斯时突然沉静,仿如游子近乡情怯,一时竟至痴然,久久不能言语。
半晌后,我勉强一笑,用仰头的姿势,消融了眼眶里的泪水,悄悄转头向沐昕看去,他神情安静,然而目色微红,微皱的眉间难掩凄伤,长风翻动他白色衣袂,袍袖飞卷里,他看来颀长单薄,我突然心疼起他与我一般的忧伤。
良久,沐昕对着那匾额,缓缓躬下身去。
我心一酸,勉强止住的泪水又将决堤,赶紧转了头,也深深一礼。
这匾额,是舅舅亲笔,这寺庙,是舅舅应西宁府回民恳请,联合西宁土司治正国,上书洪武皇帝所兴建。
西宁,是舅舅最初的封地之所,“西平侯”封号由来于此,洪武十二年,舅舅因开国有功受封,于西宁一地驻守,守镇甘青两地,舅舅向来重视民生民意,他驻守期间,对回民多有照拂,东关清真寺,便是舅舅爱民的铁证。
现今这座大寺已经是西北最出名的清真寺之一,甚至以其经学出众,建筑广阔,规模宏大驰誉国内,每逢礼拜、三大宗教节日,数以万计的回民汇集在此举行隆重的聚礼活动,这座应民所请建造的巍峨名寺,其熠熠生辉的匾额正如舅舅彪炳功勋与无穷德惠一般,注定要流芳史册,辉耀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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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正是礼拜日,无数的回民潮水般涌入庙内,我和沐昕对望一眼,都不想与这记载了亲人过往的寺庙擦肩而过,也相跟了进了寺。
在富有民族色彩的礼拜堂内,我们与回民们一般虔诚的俯伏在地,我的掌心紧紧贴着彩绘的地砖,感觉到那冰冷的温度,想着许多年前,舅舅的官靴,是否也曾踏过这一方彩砖?
想起舅舅英年早逝,心中一恸,眼泪无声落下,在青兰红三色镶边的彩砖上,缓缓洇成一片云晕。回思良久,缓缓抬起身,无意一抬头,突然觉得,侧前方一个背影,看来竟有几分眼熟。
那应该是个年轻人的背影,即使跪着,身姿依然看得出挺拔颀长,我盯着他身上的普通回民衣饰,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头,又将见过的人思索一遍,只觉得模糊,也想不出究竟。
心里暗暗安慰自己,背影眼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只是相象而已。
听了一会教义,我挂心客栈里的近邪和方崎,便和沐昕先退了出来,自宽阔的大殿走出,行不了几步,沐昕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我也有所察觉,皱了皱眉,悄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