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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下雪了。她不知道这冬天究竟是怎么来的,没有半点寒冷的预兆,只是这一天忽然有雪花飘飞过眉梢,才醒悟这一年渐渐走向了末端。
窗前的梅花开了,他站在她身后,伸手握着她拿笔的手,一边教她运笔,一边说道:
“画梅要旨在悟,悟梅之气韵精神;老干新枝凝厚如铁,刚柔相济奔蛇走虺,或枯笔勾皴复点淡淡湿墨,有干裂秋风润含春雨之韵,乃为上乘……”
提笔时,一株带雪寒梅凝然栩栩于纸上。
“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她题上诗句。
“篆章呢?”他问。
“我没有。”
他笑了笑,从袖里拿出一方小小的青玉印,拿过了她的胭脂沾染上去,按在诗句下方。流芳只见那红如女子点唇的两个小篆字:怀琛。
“明明是我的画为什么要用你的篆章?”她故作不满。
怀琛望望天,顾左右而言他,说道:“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我的手都僵了;你的呢?是不是也僵了?”
他拉出她拢在袖子里的手,揉搓着,给她呵着气,宠溺地对她笑着。她无可奈何,他温柔的时候,她的心肠总是硬不起来。
而容遇,好像凭空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一样,只在家宴和内集上出现过,到了年末也很少见到他。这样平静的日子一长,流芳反而心里有些不太踏实,少了一个人和自己杠着,她的刁钻古怪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除夕来了,这一天夜里,吃过了团年饭,小厮递来太子的请柬,说邀顾府众位夫人小姐到太子的东云宫看戏。趁着夫人小姐们乱哄哄地准备上马车的当儿,怀琛拉了流芳去看热闹的除夕庙会。
四处明灯高悬,游人如织。长安大街上人潮涌动,处处繁花锦绣笑语喧天,月老庙前更甚。华衣男女手牵着手四目相投两情相悦,或在梧桐树下喁喁细语,或是手执朱砂笔在定缘竹牌上写上自己的姓名。香火缭绕的月老庙,烟火气息正浓。
从月老庙走出来时,怀琛笑道:“你进月老庙怎的只买了一个风车?不拜月老也不求签,又不点长生香,不写定缘牌。怎么,想帮我省银子?”
流芳踮起脚尖看着前方汹涌的人潮,急急地拉着怀琛说:
“你看,那边要舞龙了,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好不好?”说着便拉着他往灯火璀璨处走去。
怀琛渐渐敛了笑容,他怎么会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拜月老?
她只敢守着今日,而不敢去看他们的明天。
所以,不敢求姻缘签,不敢写定缘牌,更不用说点两个人的长生香了……
耍龙灯的 “龙”长达十五节,用竹篾编成圆筒,形成笼子,糊上透明、漂亮的龙衣,内燃蜡烛或油灯,舞动起来十分壮观,宛如延绵不息的火线在上下翻滚,喜庆不已。围观的人或是赞叹或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流芳看了半晌,见到另一边有个小摊子卖面谱的,乘怀琛不注意,偷偷地溜到那个摊子买了个弥勒童子的面具戴在头上。
远远地看过来,怀琛果然甚是焦虑的四处张望,甚至拉着身边看舞龙的人在问些什么。流芳本来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可见他如此的担忧,心里又甜又酸,正要挤开人群走回他身边时,忽然听到一阵急剧的马蹄声传来,接着便是人们的惊呼声喊叫声痛哭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围观的人群迅速分出一条路来,纷纷向一旁避开。
慌乱之中,正舞着的龙倒地,熊熊地燃烧起来。
只见一匹黑色的骏马发狂的飞驰而至,马上一人死命地抱着马脖子;路中央拿着糖葫芦的小童不懂反应,竟傻傻地呆立在当场,眼看就要惨死在马蹄之下。
这时白衣闪动,那小童被人用力一拖一抱,恰恰就避开了那一阵风似的马。
流芳看清楚了那个身影,胸腔里的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顾怀琛没想那么多,一放下小孩便施展轻功追了上马,他对马上的人疾声说:
“把缰绳给我!”
他抓鬃、提缰、勒马,几个爽利漂亮的动作便把受惊的马制服了,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马上的人却惊呼一声坐不稳当眼看就要坠马。顾怀琛及时的拦腰一揽,把人稳稳地抱入怀中,一个漂亮的翻身便潇洒的下了马。
那匹黑骏马打了两个喷鼻,在原地踯躅着。
围观的人群有如落下心头大石,长长的吁气,然后赞叹的话语和掌声如潮水般响起。流芳拼命往前挤,连面具都忘记摘下来了。终于见到安然无恙的他了,这时他怀内的人却仍然紧紧地用双臂圈住他的脖子,语带激动地说:
“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第三十八章 顾六的爱情事故1
“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流芳的心咯噔地响了一下,明明是男子衣装,却是女子娇柔宛转的声音,只见怀琛冷冷地放了手推开了她,说道:
“姑娘自重,我与你素不相识。”
那女子差点要跌倒在地,可是她一站稳身子又马上追上来拉着怀琛的手,说:
“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吗?”说着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发带,顿时青丝如瀑衬映着那张莹白如玉娇靥含愁的极美的脸,有些委屈地说:“你背了我一天一夜,还给我……疗伤,我怎么会忘了?!”
顾怀琛甩开她的手,眸子里蓄满了冰寒之气,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姑娘认错人了!再说施恩莫望报,姑娘的恩公也不一定想要再见姑娘!”
流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冰冷得不近人情的顾怀琛,他的眉宇间有些不安和烦躁。她摘下面具怔怔地看着他,他朝她大步走来,一把拖住她的手就带着她走,手中的面具摔到地上裂成了两半。
而那女子还在他身后大声说道:
“我知道就是你!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流芳远远地回头,只见那女子不甘心地看着他们,灯火之下,美丽绝伦的面容竟有着一种孤寂落寞。
“她是谁?”在一心居门口,她终于忍不住问。女人都是敏感的,她知道,怀琛与她定然是认识的。
“一个无关要紧的人。”他说道,拂开她的几缕额发,“刚才受惊了么?”
她摇摇头,心里忽然有些不安。可是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再问了。
“我要回去守岁了。”她微微不悦。
“嗯,走之前告诉我,要对明年许什么愿?”
“我没有什么宏愿,吃好睡好身体好就行了。”
他看着她眉目间的淡淡情绪,笑着说:
“你,可是生气了?”
她闻言,抬头看着他,说:“我没有,只是有些累了。我们……明年见。”
他拉住她的手,无奈地笑笑,点点她的鼻子,“明年见。明年不许生我的气,嗯?”
她点点头,走进一心居。西月为她备好了浴桶和热水,她泡在水中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今夜在月老庙前的那一幕。那女子不会认错人的,那样笃定的眼神、忧伤的神情,还有怀琛一反寻常的表现……
她不怀疑他的心,只是忽然醒觉自己对他其实了解并不深。她不知道童年时的顾怀琛,更不知道出外游历的顾怀琛,甚至现在,除了知道他对她的好之外,关于他的一切她都不得而知。比如赈灾,比如他不动声色平湖无波下的那张广阔深入的人脉关系网,他连退隐的孤傲老人都能请出山去治水不是吗?
她看着手上那串血菩提,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如果发现了比它更合适的,脱下来,换上就好……
他们的关系也只能如此了,不是吗?相濡以沫,或许会在某一天相忘于江湖。
若要他守着她一辈子,除非,比她更合适的人永远不会出现……
随心而行,可无法根除的是心底的忐忑,踩在云上的虚浮。
她闭上眼睛,不想去想……
屏风外,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表妹莫非沐浴时入睡了不成?西月那丫头去哪里了,要不要我来伺候?”
流芳一个激灵,从水中站起来胡乱擦了身子穿好衣服从屏风里走出来,发梢湿漉漉地沾着水珠一滴滴地坠落。容遇一身黑色绣银线锦缎长袍,领口袖口都是一圈雪貂毛,黑白相间衬着那张俊逸的脸,更多了几分高华之气。
他正坐在窗边的小几旁,手中拿着一卷轴展开细看,正是怀琛教她画的梅花。
“表哥怎么有兴致来一心居了?”她伸手要去把窗子关小,却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容遇放下卷轴,好整以暇地说:
“你这屋子有些冷。”他叫了容青进来吩咐了几句,片刻之后便有下人捧了两个炭盆进来,“阿醺,静风和阿京让我给你稍份礼物。”
他指指放在小几上的两个小匣子,流芳打开一看,楚静风送她的是一根翠玉簪子,沈京送她的是一方篆章。她笑笑,说:
“楚静风真不愧是哄女孩子的高手;而沈京,貌似孤傲,可是最体贴流芳了。”她眨眨眼睛看着容遇,“不知表哥要送流芳什么新年礼呢?”
容遇嘴角微翘,看着她别有深意地说:“我来陪你守岁。”
“这就是礼物?表哥不嫌自己太吝啬了!”
容遇轻笑,“繁都的女子都求之而不得,表妹嫌礼轻,可是情意犹重啊!”
谁看重你的情意了!流芳暗骂道,一定又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表哥的情意流芳心领了。表哥,天色已晚,还是请回吧。”她笑盈盈地起身相送,容遇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只是笑着说:
“阿醺这阵子光顾着谈情说爱说昏头了吧,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看到我这个知情者就忍不住提醒自己了,所以不喜见我,我说得对吗?”
流芳断然打断了他的话,说:“表哥管得太宽了吧,我们兄妹的事,轮不到外人置评。”
“阿醺还记得,那是你的兄长?!”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是又如何?我喜欢我愿意我又碍着谁妨着谁了?!”流芳脸色一沉,如披薄霜,“大不了我就到青楼寻一碗无子汤,喝下了一了百了,然后和他远走天涯!”
“原来你都想好了!”他的脸上薄怒浮现,嘲意深深,“好一个无子汤!好一个放下一切远走高飞,只是不知道这是你的一厢情愿还是他的初衷?!”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醺,不若我们赌上一赌?”
“赌什么?”
“就赌他会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放下一切和你远走天涯。”他冷笑道:“你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我为什么要知道?我也没必要和你赌!”流芳坐下来,看着他针锋相对道。
“是没必要还是不敢?他为什么要回繁都你不知道,他在玉台山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知道,不是吗?他现在人在太子府,可是你又知道他这几个月来为什么都称病不出吗?阿醺,枉你自认聪明,难道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局残局,你绝无走出去的可能?!”
容遇的话一锤锤地敲在她的心上,她忽然觉得容遇的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睛根本就看透了她的一切,知道她心底的空洞和薄弱,毫不留情地一击即中。
“我相信他。”她说,她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虚脱了一般。
“好,那我们不妨等等看。明日的他,还是不是你眼中心上的那个人!”等到了天亮,也许便尘埃落定了。
远处传来烟火在天空中炸开的声音,偶尔有闪耀的光亮落在他们视线可及的天边。流芳很累,好像已经思竭虑枯,她用手撑着额,后来终于不支趴倒在小几上睡着了。
她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轻皱的。
容遇不知为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抱起她放到贵妃榻上,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