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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冷哼一声,“彼此彼此!”
四目对视,空气中激起了愤怒的暗涌。
西月拿着油纸伞匆匆赶来,一见此情此景,倒也醒目,对容遇施了一礼,然后撑开伞带着自己的主子一路走回汀兰阁。流芳的怒气还未消散,绷着一张脸,一进房间伸手拿起茶碗掀开碗盖一口气便把整碗茶喝完了,冰凉凉的到了胃里似乎真的浇灭了一点儿火气。
本来真想装一装柔弱,不再引起他的注意,就做屋檐下的那只燕子就好了,和这里的人两两相望各不相干。若不是那些所谓的姐妹一见面就出言相欺,她也不会那么有性格地把玉玲珑扔到翠湖里去,反而被他窥见了真实。
而这个该死的自以为俊的自大男,居然这样戏弄她!
流芳想,总有那么一天,她要把他始乱终弃,在他懊悔不已的时候,像撒旦一样冷笑着对他说: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地狱做什么?!
可是一瞬间,她又恢复了清醒,惹了他,以后日子还得安生么?顾流芳,你还真是个胆小鬼!
西月有些担心地说:“小姐,美媛堂把你每月都订了的东西送来了,可是,我们没有银子给,我借口说你不在,他们说最迟这个月三十,要把三十两银子送到美媛堂,不然就要找府中的管事了。”
流芳这才看见妆镜前的那些瓶瓶罐罐,她心中哀号一句,顾流芳你咋那么爱花钱呢?她现在一贫如洗,如何还债?若是开口问顾学士要,又不知要遭来旁人的多少白眼,更何况,她就算不买这些东西,那二两银子的例银她又如何掰着来花?
钱啊,钱啊……可是她现在穷得只剩下火气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伸手往头上把那海棠花拔下来扔在地上,用力地跺上两脚才解气,然后傻傻地对西月说:
“西月,我后悔了,今天我就不该把那玉玲珑扔进翠湖的。你找人去捞一捞,那可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西月貌似被一言惊醒,马上就出了汀兰阁办事去了。
顾府艺苑的戏台前摆了七八张桌子,府中的女眷一边看戏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话,戏台上正演着一出《范蠡遇西施》。右边一张不起眼的桌子上容遇仍是一身黑色长衫,神色平静地坐在那里看戏,身边的顾千云眼睛亮幽幽的,不时地看着他甜腻腻地小声说话。容青走到主子身旁看着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她没有来,这明明是她以前最爱看的戏文。
“想说什么?”容遇端起茶碗,用碗盖隔去茶叶末子,呷了一口。
容青看看顾千云,说:
“六小姐的丫头找了几个家丁,从日暮时分开始便在翠湖边上打捞,似是在寻些什么东西。”
顾千云笑了,娇声说:“她还能寻些什么?不就是遇哥哥送给她的及笄礼,今早豪放潇洒地扔掉的那只耳环吗?”
“七小姐慧心,据那丫鬟说,的确是寻一耳环。”容青欲言又止。
“就这么简单?”容遇想起今早,她真的是不同了,竟敢骂他,声音还那么清脆利落。
“那丫鬟说,六小姐的确是后悔了,悔到连海棠花都踏扁了。”容青说。
容遇皱眉,海棠花,他插在她发上的那一朵?是恼怒而非悔恨吧!
“六小姐说,她不该扔了那耳环,应该留着,拿去当了……”
容遇没有说话,夜色中,没有人看得见他脸上的表情。
顾千云却笑了起来,“她落水后脑子就没有正常过,遇哥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别跟她一般见识?容遇嘴角深抿着,笑意更深了。
第八章 不是人人都八卦得起的1
那耳环终是没有找到,更令流芳沮丧的是她花了三天时间画成的两幅画,让西月拿到繁都的画斋去买,西月竟然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了。
“小姐,他们说这画只值两钱银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我见跟你定的三两银子的价钱差太远了,不敢擅自作主,就把画拿回来了。”
不值钱?流芳心里凉了半截,她念室内设计之前也学过画画,但也只是学一些水彩画和素描,水墨画她可是没怎么学过。但是教她的老师总说她有天分,画的水彩画用色热烈缤纷,极有生命力,她才自信地画了一幅雏菊图和一幅云烟图,水墨画讲究写意和笔法,水彩画基于素描技法,强调透视、结构、光影关系,这些古人不会欣赏,何罪之有?根本就是不同的体系。
想一想,那样古色古香的家具挂上一幅水彩画,确是有些过分不和谐了。
“小姐,他们还说,看不懂……只能是这个价了。”
三天画两幅加起来才两钱银子,三十两岂不是要画三百幅?可惜繁都没有夜店,就算有,也不许人晚上溜出去兼职的。再说了,妓院是有的,但是她会些什么呢?卖艺不卖身,她何艺之有?弹琴?不会!唱歌?又不能蒙着面唱!跳舞?她的动作从来就没有协调过,好听一点叫作内敛,不好听的叫作抽筋。陪喝酒行酒令?这就更惨,沾酒即醉……
“不过,小姐,画斋的那人说了,若是会画之人,又急需银子用,那就不妨画那种最能卖钱的画。他说一幅图就能卖五两银子呢!”
流芳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问:“是什么画?”
“那人只说,画的是男女相悦之事。小姐,什么是男女相悦之事?”西月好奇地问。
流芳嘴角微微,那不是春宫艳图是什么?西月真是个没被污染过的好孩子,她可不想在她纯洁心灵上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顾六虽然无盐女一个,可也不应沾染这些东西的。于是她笑笑说:
“哦,那不过是男子女子一起看书的画罢了。”
没想到西月睁大了眼睛,“小姐,这也能卖五两银子一幅啊?”
流芳无语,她还真是小觑了西月的智商。
画,还是不画,这是一个问题。
“你去的是那一间画斋?”
“恒北斋。繁都最有名的画斋了,它的主人……”
流芳打断了西月的话,“把我的笔墨和宣纸拿来吧,然后你不用伺候我了,我想自己呆着。还有,西月,这件事不能向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西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摆好笔墨白纸便出去了。
她画,但是不画那么淫 俗的画。
她画了一个故事。
第一幅:明月照高楼,女子为男子从背后轻轻拥抱,男子轻咬女子耳垂,女子笑而欲躲。
画旁题诗:一层芳树一层楼,只隔欢娱不隔愁。
第二幅:画舫中,另一女子弹琴,男子扯下女子外裳,春光乍现。
画旁题诗:画舫帘衣凭雪藕,玉筝弦索见春光。
第三幅:女子黑发散落于七弦琴上,樱唇半开,粉肩尽露,男子俯身其上,纠缠不休……画舫舷窗小小一扇恰好遮住了不雅之处。
画旁题诗:君家合住烟霞外,金屋藏娇也不堪。
故事讲的是一男子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故事,图画一共六幅,人物表情生动,尺度适中,点到即止。某些关键之处不是被窗格所挡便是被垂杨绿柳所遮,如何精彩全凭想象。流芳觉得这种画成本之低让人匪夷所思,只要线条流畅就行了,至于动作,情色电影中的镜头她看的还少吗?没吃过猪肉总还是见过猪跑的吧!
最后,她大笔一挥,写上故事的名字:家花不比野花香。
若是卖掉了,她必定再出续集,名为:上得山多终遇虎!
那种拈花惹草的坏男人,就是不能让他有个好收场。
于是恒北斋的掌柜徐先,这一天便接待了一个身材不怎么高大,形容毫不俊俏,身穿着一身粗布长衫神色慌张躲闪的年轻人。听他说明来意后,徐先打开画卷,脸上表情随即一惊一咋的变幻不定。
“这个……五两银子一幅,先生可有意见?”徐先放下画,问。
流芳摇摇头,六幅画刚好三十两银子,先还了欠美媛堂的债再说。徐先进去拿了三十两银子出来交到流芳手里,流芳拿了银子说了声告辞就大步走出了恒北斋。徐先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追在她身后问道:
“公子的画可要盖上印章?”
盖印章?她连买印章的钱都出不起,她摇摇头又继续走。
“公子是哪里人士?可否告知在下?”徐先又问。
画这样的画还要署名,这不是找骂吗?流芳回过头来,好笑地看了徐先一眼,然后迈开大步走入了街上拥挤的人流之中。
徐先倒是为难了,公子问起他该怎样回答呢?不成署名为无名氏吧?这人一身兰色长衫,脸上梨涡浅笑,徐先也大笔一挥,在画的右下角署上几个字:兰陵笑笑生。
流芳不知道,后来一度引起繁都众说纷纭沸沸扬扬的无人不知的画坛艳图中兴人物就是她。
所以她后来极其懊悔,五两银子一幅,太贱卖了。
半个月以来,流芳都以手伤为借口,不参与顾府的家庭内集,躲在汀兰阁中画她的画,这一天中午,她终于画好了续集“上得山多终遇虎”,正愁着如何避过府中众人耳目出去时,西月兴高采烈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小、小姐,一枝轩那边,有个洞,大洞……”
一枝轩,就是容遇住的“竹外一枝轩”?人怪,连住的地方取个名字都怪。流芳换好一身兰色长衫,把长发高高束起,脸上不施脂粉,也是文质彬彬的儒生一个。来到一枝轩,只见这里种了丛丛高大翠竹,竹风一过,舒爽入心,流芳来不及观赏一枝轩的别致古朴,直接就来到一枝轩靠着大街的一面墙前。
一丛翠竹背后,那个狗洞,大得让人叹为观止。
“今天听那容青对别人说,他们少爷要养一条大狗,才挖的这狗洞。”西月说。
流芳和西月约定,为防意外(比如狗洞忽被无良某少填上),日落时西月就到这狗洞前接她。
流芳走到必经的清风大街时,忽然看见前方有一处地方人潮涌动。
是有钱人家派米布施还是某阔少强抢民女聚众闹事?所以说,八卦是人的天性,好奇是人的弱点,流芳再赶时间也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引颈侧目凑到前面去看,只听得一声锣鼓,有一中年男子声音浑厚地说道:
“今日我家公子所画两幅画张贴于此,一是想讨教,二是想结友。凡是能说对两幅画的优劣的朋友,除了能得到百两赏金之外,还可以与画罗公子共茗对谈……
人群中顿时有女子尖叫的声音响起,流芳觉得自己又被猛烈地挤压了一回。
“若是有信口开河,品评不当浑水摸鱼者,沈府定当对之严惩不怠……”
此话一出,人潮又哄的一声向后散开,流芳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手中画卷落地,正想俯身捡回,不料却被人潮推搡前冲了几步。流芳心里着急,正想着要钻回人堆里找回自己的画,不料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把她拦住了,说:
“公子想必是爱画之人,踊跃之极,沈园山佩服。请公子评画。”
流芳回头一看,心中哀嚎一声,那人潮竟然后退离她足有一丈之遥,她鹤立鸡群,不,鸡立鹤群,被人推作出头鸟……
“真的要评?”流芳看着那沈园山的脸色渐沉,暗自心惊,再也顾不上那画丢到哪儿去了,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于是她便装出一副很认真的模样仔细的看着面前挂着的两幅画。
两幅画画的都是梅,但是一副是开得正盛的红梅,春意袅绕,有鸟儿飞落枝头;另一幅却是蟠曲的老梅,树干为冰雪所覆,树上也是满树繁花,但是整幅画均是不够浓厚的墨色,色调灰沉。
众人的眼光看的却不是这两幅画,而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