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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时也方才想起,这两个人是做绸缎生意的熊贵、熊贯两兄弟,去年来自远县时在我这儿住过几日。
我一脸严肃:“方才你们说苏后被废,可是真的?此事重大,可玩笑不得。”
熊贵皱眉:“我们哪敢拿这种事开玩笑?这几年大安的废后之风愈刮愈烈,宁女侠你向来消息灵通,也不是不知道哇。”
熊贯也道:“此事当真,如今告示都已经出来了,不信你可以出去看看。”
我掂量了一会儿,正当走出去,小芝麻便举着大串的花簇跑回来:“掌柜的掌柜的!出大事啦!”
我赶忙截住她:“说过多少回了,客栈里不可以大呼小叫的。你想将我这儿的客人都吓走是不是?”
她赶紧捂住嘴巴,凑过来道:“朝廷出了告示,苏后被废了。”
我在她额上敲了一记:“你大字不识一个,什么时候学会看告示了?”
“真的!所有人都这么说的。”小芝麻不服气:“听说大王虽废了苏后,但念及多年的夫妻之情,又封了她为大长公主,许她改嫁,还将曾经居住过的行宫赏给了她。”
我听完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还是眼见为实,当即吩咐道:“你守好客栈,我自个儿去看看。”
她赶忙拉住我:“掌柜的你别去,现在告示前人多得很,去了也看不着。”
我一想也是,这么大的事,告示前的人自然不少。
小芝麻举着手里的荠菜花道:“这是我方才在山上采的,掌柜的也戴一朵吧,应应节,听说女子戴了这个日后才不会头疼。”
我看了看她手里的白色花簇,弯□子道:“好吧,那我等会儿再去。”
小芝麻比我矮了一个头,听我答应,便踮着脚费力地往我头上簪花。簪完又递给我一面小铜镜,高兴道:“快看看好不好看。”
我接过她手里的铜镜,笑道:“小芝麻要成大姑娘了,开始随身揣着镜子了。”
她急得跺脚:“哪里啊!其他的姑娘也都带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我笑眯眯地睨她一眼,方把镜子举起来,店里便又进来一个人,四处望了一圈,颇有礼地道:“请问哪位是宁女侠?”
我瞧着他的打扮,似乎是哪家大户的下人,但此人面生,以前从未见过,也不知忽然找我是有何事。
我愣愣地道:“我就是,何事?”
他躬身一揖,又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马车,恭敬道:“宁女侠,我们家主子想请女侠一聚。”
这就更让我奇怪了。
我缓缓将镜子交给小芝麻,又推了推她的脑袋叫她让开,疑惑道:“你们家主子是?”
此人神秘得很,垂头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我笑了笑:“那走吧。”
跨下客栈的台阶,太阳便直直地照射下来,亮得我睁不开眼。
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遇见过,多是哪家的老爷想给儿子娶个媳妇儿,又或是哪个官家要纳个填房。大家众所周知我这儿向来不欢迎媒婆,但亲自上门又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整出这个法子。
我瞧着来人的这个神秘劲儿,猜测今日这事多半也差不多,便也没放在心上,想着三两句打发了了事。
不想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车前,掀开帘子的那一瞬竟将我惊得呆住。
“苏岚?”
苏岚垂眸一笑:“宁女侠,别来无恙?”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多年一别,她比五年前长开了不少,周身沉稳华贵,再不是初见时张扬跋扈的小姑娘了。
苏岚缓缓地将手伸出来,笑意不减:“上来坐。”
我想到告示中废后的事,心下忐忑,但她这般盛情,也着实叫人不好拒绝,遂也跟着伸出手去,经她一拉,便矮身往车里坐进去。
苏岚镇静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开口道:“五年过去,宁女侠还是这个样子,真是一点也没变。”
我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便笑了笑,开门见山:“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莞尔一笑,不似当年所见的凄惶,倒是平静中透着些感慨:“你和大王的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她点头:“那时候我终于知道,大王为什么迟迟不肯与我同房,且日日以政务繁忙为由推脱。”
我低垂着头颅,总算明白为何苏岚不能生育了。原以为只要我离开,商桓便再没有与苏岚摊牌的必要,想不到……
她接着道:“原本我还以为大王是在怪我曾为了你去找他退婚,直到我看见了你们来往的信件。”她瞄我一眼,又解释道:“我并非有意看见,只是那日碰巧到书房去送东西,大王不在,我瞧着地上扔了好些纸团,便一一展开看了看。看完你猜怎么着?那么久以来,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
苏岚始终带着笑,好像在说很遥远的事情:“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一心只想着别人,何况他如今已是君王。我一直以为他疏远我,不肯碰我是因为我婚前失德,每每硬着头皮要与他相处都觉得是满心折磨。毕竟是我有错在先,为了缓和关系,更是想尽了办法去讨好、奉承……”她长舒一口气:“好在我终于知道,他并非是厌弃我曾为了别人退婚一事,他唯一疏远我的缘由,是因为你。”
见她如此淡然地说出这一切,我自觉无地自容,说话也毫无底气:“你如今……”
“我不怪你。”她好似一眼看出我的心思:“如今我是大安的大长公主,可自由婚嫁,高兴还来不及。”
高兴?
我抬头道:“可是一个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你不在意?”
她扬了扬下巴,目光里极具自信:“一个男子若真心爱我喜欢我,又岂会在意这些?”
我深吸一口气,她说得也是。
大长公主虽不如皇后,却也是王室中地位最高的女眷,且能自由婚嫁,日后想娶她的人只怕要排成一条街呢!只是,她与商桓做了五年有名无实的夫妻,又在举国上下招了这么多的闲话,这些年也一定不好过。尤其是苏家的那一杆子,定是对她失望透顶。
在她面前说话,我总是没什么底气:“你因为我受了许多委屈。”
她一动不动:“但也因为你,大王没有再纳女子入宫,我独居后宫,无人争斗,这些年过得很自由。”
我周身一震:“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当年的事……你不怪我了么?”
她瞪我一眼,手腕上的金环相撞,发出好听的声响:“你以为我是多小气的人啊?当年我要早知道你们的事也就不会跟你说那样的话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小时候野惯了,但入了宫哪能由着我啊?当然还是出去得好。”
我好笑地看着她,五年过去,她还是如此直爽。
苏岚拉着我道:“怎么样?方才见到我,吓坏了吧?”
我心有余悸:“正好朝廷出了告示,你又这个时候上门,我还以为你要来……”
“要来杀了你解气是不是?”她笑吟吟地凑过来:“其实我今日是来接你回去的,你愿意随我走么?”
我手上一抖,立刻吃惊地望着她:“回哪去?”
“当然是回宫啊!”她定定地看着我:“如今我已经不是王后,你应当再没有什么顾虑了吧?”
我心跳得极快,脑子里乱作一团。从离开的那时起,便从未想过还有回去的一天,经她一说,一时间也惊住了。我与商桓相隔了五年,便犹如隔了千山万水,此时突然再谈回去,心里真是一点底都没有。
况且苏岚这些年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她以这样的方式走下后位,我什么也没有做,却可以坐享其成地回去,实在是于心不安。
苏岚摇了摇我紧抓着衣角的双手:“你还在犹豫什么?我说过,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真要我与大王做一辈子夫妻我才头疼呢!难道你没有看出来,这五年都是我与大王演的一场戏,之所以如此,便是为了今天啊!”
我登时如遭雷击,心头的愧疚却愈发深沉了。
我道:“我……”
话未说完,街头忽然响起一阵欢快的锣鼓,由远及近,尖锐的唢呐也吹奏起来,像是有人迎亲。
本想等迎亲的队伍过了再与她说话,她却突然面上一喜,推搡着我道:“快下去,快下去。”
我即刻茫然地望着她。
“去、去哪?”
她不管不顾,一副得意的样子。见我不肯动,当即自个儿跳下去了,随即又来拉我。
我一头雾水:“去哪啊?”
话音刚落,便被她大力一扯,整个人被扯了出去。
待我好不容易站定,只见苏岚朝街道上扬了扬下巴,目不转睛地道:“你去看看,谁来了?”
我缓缓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喧天的锣鼓,欢喜的唢呐,谈笑的人声,全部都听不见了。
夺目的骄阳,熟悉的街景,统统都化作一片白光,拥着街道上穿着大红喜袍的那个人。
商桓坐在高头大马上,提着缰绳缓缓地朝我走过来,犹如从黑暗中劈开了一道光亮,跨越了千年的时光而来。
我有那么一瞬地脑中空白,紧随其后的是心口激荡澎湃,火热的感情迅猛滋生起来。
他缓缓地停在我面前,轻勾着唇角:“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温暖的嗓音犹如天籁,我呆立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汹涌夺眶,顷刻间将视线也模糊了。
商桓伸出手:“你愿意跟我走么?”
还来不及回答,由苏岚起头,连带周围的百姓也一并起哄。
“跟他走!”
“跟他走!”
“跟他走!”
似人群中丢下一个炸雷,开始是“轰隆隆”的,再后来逐渐汇成一道闪电,声势浩大,将整个天空都点得又亮又白。
百姓们的声音整齐划一,听得我羞怯难耐,猛地抓住他的手,被他一提,便横坐到了他身前的马背上。
“喔!”
众人好似胜利了一场,喜悦之情犹如街头的风,瞬时席卷整条街道。
我低垂着头,不敢抬头,更不敢回头看,只手上的指节与另一只温暖的手掌紧扣着。温热的触感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做梦,而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商桓轻轻伏在我的耳边,嗓音低沉温雅,像说给我一个人听的情话:“我们回家。”
我倒吸一口气,再不管不顾,伸手拥着这个人,将头埋进他的怀里。眼泪争先恐后地喷涌出来,浸湿他的衣襟。
商桓紧拥着我,喝了一声。跨下的枣红马扬蹄长嘶,载着我与商桓,直奔绝美的未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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