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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竹几径笑沧海-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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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玉无邪并不再提此事,纳兰自然不会主动问起。她只做他分内之事,身为小小参军,谋略之事本就轮不着她管。

只是,背后怨怼的视线持久不散——即使韩悠早就不见踪影,韩安却总是在角落拿似怨似嗔的目光凌迟她。

微微叹气:她的羽翼并不足以容纳韩大公子啊,而且,她也无意做他的庇荫所。倒是逍遥王,视线也老是似有若无地在韩安周围打转,那眼神,似乎并不仅仅是兴味。各人自有各人缘,如是想着,纳兰一转身,继续做自己的分内之事去了。

暗潮汹涌,风云诡谲。

可是弄潮的是逍遥王,与她纳兰毫无干系,她只是过她平静的军旅生涯,接受刀与血的磨砺。血一点点变热,心却似乎一点点变硬,看似矛盾,却又异常和谐。在这狼烟四起、奇'﹕'书'﹕'网金戈铁马的战场,个人的生命是如此渺小,大家都是随着人潮涌动,似乎连自身的存在都感受不到了。士气,同样的情绪感染着每一个人,再没有一丝空闲来恐惧、来担忧。

而战后的休息,每个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期盼战争结束,重见家人。

回家,就是众人最大的信念。当年逍遥王笑称她会感受战争的“魅力”,如今她还是没感受到。然而,正因为经历了战争,愈发深刻的思念家的美好。

愈发珍惜活着的每一天,思念苏寒梁。

状元郎那曾经让人烦心的无处不在的视线,似乎也变得脆弱不堪一击,轻轻一挣,便不知道碎落到战场地哪个旮旯去了。

边关,数日连降大雨,给双方都造成了不小麻烦。

这里的雨自然不会有江南的绵绵情意,带来的只有刺骨的寒流,以及繁重的日常杂务。马、粮草、武器,都需要处理。每个人都筋疲力尽。

夜间响起的马蹄声将营地扰得一片狼藉,以为遭遇偷袭的众人如临大敌。幸而只是片刻,就传来作为统帅的逍遥王的军令——一切如常,各回其位。

还不待纳兰对马蹄声作出其他猜想,就有传令兵传话说逍遥王请她帐中一叙。

弯腰刚进大帐,纳兰的视觉就倍受冲击。

一向注意形象的状元郎竟然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怀中抱着具破败的躯体。细看来,那眉目依稀有韩安影子的人,分明是许久不见踪影的韩家小公子韩悠,而他此刻衣不蔽体,遍体鳞伤,唇畔还不断有鲜血溢出。

纳兰心下一惊,再看那韩安,双目空洞,仰头望着高处,韩悠的血顺着他的袖子低落,使他细长的十指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韩悠缓缓睁开双目,抬手:“哥,我终于拿到了……”然而他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触碰到韩安的脸就重重垂下。【 ﹕。qisuu。】

韩安低头死死盯着他的脸,连带纳兰的视线也落到韩悠唇畔隐隐绽放的笑靥上,这张脸,已经不显灵秀,然而此刻,似乎又有种令人不敢逼视的荣光。

许久,韩安将没了呼吸的韩悠的身体紧紧按在心口,复又抬头,似乎想仰天长啸,然而随着他滚动的喉结溢出的,只有类似野兽垂死般的低声嚎叫。

纳兰别过脸去,却对上逍遥王的眸子。

“我点了他的哑穴。”逍遥王微笑,却似乎笑得力不从心,她的视线只在纳兰身上一绕,又紧紧扣住了韩安。

此刻的韩安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抱着弟弟的身体越伏越低,似乎渐渐承受不住手中的力量。终于,他几乎贴到了地上,细弱的手指死死着地面,竟将地面抠出了窟窿,十指就那么插在地上,早已分不清指上的鲜血是他的还是韩悠的。

韩安脸上无泪,扭曲的表情也逐渐平顺,似乎是冷静下来了,他将脸紧紧地贴在韩悠身上,似乎想汲取那身体仅剩的温暖。

这样的韩安更叫人忧心。纳兰不经意对上他的双眼——了如死灰,不禁心下一震,低喊不经过大脑就滑出了喉咙:“韩安然,韩自在!”喊的却是韩安韩悠的字。

韩安猛地坐了起来,浑身战栗。见状,逍遥王箭步蹿出,连带他抱着的韩悠的尸体,将韩安搂在了怀里。韩安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软软地靠在逍遥王身上,双眼却渐渐有了焦距,泪水滚滚而下,混着脸上沾染的血迹。

逍遥王不动声色地解了韩安的哑穴:“想哭,就哭出来吧。”

然而韩安只是无声地流泪,目光落到逍遥王袖中的密函,攥住了她的袖子:“值得吗?”像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声音低不可闻。

玉无邪只是安抚他的背脊。

“他觉得值得,那便值得了。”纳兰开口,却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喑哑。

“是啊,只有他自己,才有权利评价值不值得。”逍遥王感觉韩安的背脊逐渐放松,暗暗舒了口气。

你若无意我便休

韩悠带回来的是密函,但他只来得及看落款而来不及细看内容。这封密函成功地揪出了湛鹭军真正的内鬼,却未必能如他所愿还韩老将军一个清白。

韩安越发失魂落魄,逍遥王举重若轻,安慰他:“一审就可以审出韩老将军的冤情了。”这才使得韩安稍稍定心。

往往事不遂人愿,那位世代荣膺一朝丧的高官,在刑部严刑拷打之下,对自己贪污腐败欺上瞒下通敌叛国的罪行供认不讳,却始终不提诬陷韩老将军一事。

郁闷之下玉无邪亲自审问,仍是百般不得招供,威逼利诱统统无效。被玉无邪带来旁听的纳兰也是束手无策。

发如蓬蒿的阶下囚唯唯诺诺,状甚惶恐:“罪民不知殿下所言何事,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民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无可奈何的逍遥王只能摆摆手,叫差人把她带下。然而在老妪转身的瞬间,她和纳兰两人分明都看到了那枯槁的脸上刺目的一丝冷笑。

待闲杂人等退下,玉无邪将手中酒盏生生捏碎,血丝混着醇酒慎入衣袖,她恨恨道:“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分明是想拖人陪葬!自己身败名裂也就罢了,还要拖着韩老将军陪她一起遗臭万年!”

纳兰敛眉:“她存了死志,怕是不会松口。”

玉无邪甩手扔掉手中碎瓷,蹙眉凝视远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骤然转头,龇着牙表情凶恶:“我就不信我真奈何不了她,大不了……大不了学包公扮阎王开堂夜审。”后半句语声骤然低了下去,却还是丝毫不落的进了习武数年的纳兰耳中。

纳兰有片刻怔忡,片刻才收起眼中讶然。玉无邪正满腹心事,不自觉忽略了她的神色变化。

原来,竟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么?怪不得磁场相和彼此吸引……纳兰恍然。刹那间心念电转,“传说中的万能穿越典型就活生生站在眼前啊”这个念头蓦然浮起,差点失笑。

几经周折,终于取得供词,在纳兰看来,玉无邪和韩安的激动几乎不分轩轾。因为揪出了内鬼,战事进行得更为顺遂,不及一月,人人都喜气洋洋地准备鸣金收兵。

按说玉无邪了了韩安一大心事,韩安该对她感激涕零才是,然而就纳兰看来,这两人是越发疏远了。尤其是韩安,好几次纳兰都看见他有意避开玉无邪,两人不得不见面的时候他往往是浑身僵硬双手成拳,就连嘴唇也咬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稍微想想,纳兰便猜出个中缘由。韩悠是韩安一父同胞的兄弟,也是他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却在逍遥王的撺掇下失身殒命——即便这样为母亲洗脱了罪民,他想必也是难以开怀的,而且等他回过神来仔细想想,怕是很容易就怀疑到逍遥王的动机并不单纯,说不定她的主要目的只是打赢这场仗,为自己的赫赫军功添上一笔罢了,而伸冤只是顺便。

纳兰没有想到她自己随便猜猜,就把韩安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战场上哪来的棺木?再说尸体也不能长久保存,在逍遥王的强势之下,韩悠的尸体最终也只是马革裹了裹,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韩安被拉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弟化成灰烬,自然对逍遥王怒目而视,而她只是凉凉的笑道:“韩悠他死得其所,这样他也安心,你这做哥哥的也别太沉溺悲伤了。”其实说这话的时候玉无邪倒并无恶意,只是她本人就把生生死死看的很淡,打仗打了这些年,看到尸体早就无动于衷了,若是走的是与自己关系较近的人,她还会祝福他们下辈子去个更为安乐的世界。

可是韩安对玉无邪的经历一无所知,他才不会这么想,只觉得玉无邪没心没肺,早就知道自己身份却不让兄弟相认,害的自己弟弟一命呜呼,现在连遗体都没了,气极之下他冲口而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去一定是送死?”

玉无邪表情凝滞了下,然后慢慢扯动嘴角:“什么事都要代价。”

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被韩安自动代入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情境里,越发愤恨,于是他再也不发一言就径自走开,此后对玉无邪避之唯恐不及。若非她是尊贵的皇女,还是战场的统领,他早就想冲上去揍她一顿了。

也就因为这件事,此后大半个月韩安都一见玉无邪即绕道。

停战协议终于到手,战败国还附送了一堆战利品,包括酒肉。晚上大伙儿热热闹闹地喝酒,纳兰却发现玉无邪眉间似有郁结,闷声不响地一碗接着一碗灌酒。

喝到一半,玉无邪忽然起身拖着纳兰就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说是“有事相商”,就拉着她往僻静处走。

兵士们本来就大大咧咧,加上此刻兴致正高,全都不以为意。韩安也只是抬头淡淡瞟了两人一眼,就又低下头去。

停下脚步的时候,纳兰发现她们竟是停在了战场边缘的乱石堆。

玉无邪一手还拎着酒坛,她借着酒意一挥手臂:“看到没,这就是战士们的归处。”语调上扬,似乎极为兴奋。

纳兰点头。

玉无邪的声音低了下去:“原先尸体都是挖个大坑埋了了事,我到这里花了一年多时间才让她们接受火化,有亲戚朋友同来的可以把骨灰装在容器里带回家乡。只是更多的人却是没人认领或者看不出面目,于是她们就永远留在了这里,连个名字也没有,你说百年之下他们还能剩下什么呢?”喝了一大口酒,她没等纳兰接口,自己接了下去:“苏闲竹啊,我只是希望有个人记着我,不是十七皇女,也不是想逍遥王,更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兵马大元帅,而是我玉无邪,怎么这么难呢就?”说着捧着酒坛席地一坐,眯起了眼里显然有了醉意。

纳兰环视了下四周,觉得有些萧索,也跟着坐了下来,仰头看着星空,听玉无邪发牢骚。'网罗电子书:。WRbook。'

此刻的玉无邪简直成了话唠,絮絮叨叨地讲些琐事,半晌,话题一转,转到了韩安身上,天外飞来一句:“你说韩安那小子有什么好?我怎么就看上他了呢?可是为他做这做那,他还毫不领情,眼看他这么对我,我真是恨不得就这样把他绑到我府里请母皇赐婚。”

感觉脑袋骤然挂上黑线,纳兰可感觉不出韩安对玉无邪有丝毫好感:“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玉无邪摇头,狠狠喝了一大口酒:“屁,你知道么?小时候母皇对我和其他姐妹并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更偏爱为三姐,现在对我的倚重都是我自己拼命表现的来的;还有我这大元帅,刚开始的时候哪个老将肯听我的?母爱可以争取,兵权可以争取,凭什么感情不能争取?”

这些观点和纳兰全然不同,可是她并不想辩驳:“那么我祝福你。”因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纳兰尊重她,也不想同化他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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