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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宸俯下了头去,凑在月牙儿耳边低低说,“更何况宫帐内早有传言,说连城公主的那头小黑驴是因为受了你的朱缨的欺负,这才远走而涉险的。”
“你今晚是新娘,如果小黑驴真的就这么葬身虎口之下,我的月亮岂能开心?虽然还未及洞房那个,但是你我早已拜过天地,我便已经是你的夫婿……月亮,我决不允许有任何人胆敢攻讦我的新娘。”
“更何况这一回还有霁月,我非要亲自将霁月带回来才行。月亮你乖乖等着我,你我已是夫妻,难道还急于一时?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玄宸这般温柔款款,细致耳语,月牙儿终于笑开,面上染满了红晕,轻轻打了玄宸一下,“好。你去便去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千万小心。我等着你回来。”
“一定。”玄宸伸手又握了月牙儿手臂一下,这才转身,望了一眼清笛,“连城公主是金枝玉叶,如果不能抵挡今晚草原上的风雪,也可不必来。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找回小黑驴。”
清笛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抬步紧紧跟上了玄宸。
两人一前一后,逆着方才清笛独来的方向,无声穿过人群去。众人的目光再度落在她面上,像一根根想要刺探的针。刚才独自来,她都没有惊慌,这回前头有他挡着,她便再没有理由惊慌。
黑丫是由于她的缘故才被带到契丹草原来,也是由于她的缘故才被朱缨和月牙儿伤害。只要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救回黑丫,她都万死不辞!
上天真的是眷顾她吧。今晚安顿好了小六的婚事,又能有机会去救回黑丫——纵然今夜定然有风雪交加、寒冷追身,但是她也感心满意足。
人丛如水浪,一片一片地散开,玄宸与连城的公主一步一步远去。月牙儿目光不由得又落在群臣中的韩志古身上。
原本以为韩志古是汉人,会帮着连城公主,倒是没想到韩志古到头来反倒帮了她月牙儿。
韩志古在帐篷里说用针刺之法封住了六皇子的神思,这话自然被藏在帐外偷听的巧儿听见,通过横波与静箫传到了她这儿——怪不得之前六哥待她的态度很古怪,原来症结在这儿。
看来韩志古这个人倒是可以信赖,他纵然是汉人,心却已经真的全都在契丹这儿了。六皇子说将来朝堂要多多倚重韩家父子,她原本还不乐意,这回倒也可以点头。
月牙儿微微一笑,终于可以放心,六哥是她一个人的了。
“驾!”黑云长风,玄宸来不及换下大红的吉服,只在外头罩了件貂裘大氅,催马奔向草原腹地!
天空宛如铅坠,一坨巨大的乌黑仿佛就要滴落在头顶。纵马前行,扑面的风宛如一把把的小刀子割在面上。身上不管穿了多少衣裳,也都轻易被草原的寒风打透,寒意罩满周身。
渐渐,风里已经融进了雪花。压抑了一整天的雪,终于从云层里随风飘摇而下。
最初还是细小的雪沫子,小小的颗粒随风撞击在脸上,觉得宛如砂砾一般的疼;渐渐地雪越下越大,雪片便也越发加大,到后来便如同漫天落下白色的羽毛一般。
“黑丫在哪里?他和霁月究竟怎么样了!”清笛拼尽全力策马,可是还是跟不上玄宸。她只能在马上追着他大喊——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草原上遭遇饥饿的虎群,霁月和黑丫怎么可能抵挡得了!
原本清笛心里还存了个侥幸,想着也许黑丫在草原上遭遇到的危险会是狼群。
而说不定黑丫遇见的会是玄宸狼王舅舅的手下,那么黑丫有可能不会受到伤害的,毕竟狼王婚礼那天,黑丫跟着她去过狼王山谷。那群狼挨个上来闻过黑丫的气味儿,相信狼们能够记得。
可是哪里想到,它们遭遇的竟然是猛虎!
猛虎是这片草原上最凶猛的野兽,它们的战斗力是超过狼群、豹子与黑熊的。它们的天敌只是人类,所以它们一般不会主动进攻人类,更遑论是这样营盘严整、人员众多的契丹宫帐。
只能说,群虎今晚这近似发疯的主动攻击行为,原因只是因为在这样风雪将至的夜晚,它们连对人类的恐惧都顾不得了,只想拼尽一切来饱餐一顿,以逃避即将袭来的风雪严寒。
长风掠耳,玄宸的风帽早被吹散,纯黑的发丝在夜风里凛冽飘扬。他疾驰当中转头来望清笛,若有似无地挑了挑唇角,“连城公主,好骑术!你的马比不得我的马,你的体力更比不得我,可是你竟然能一直跟得上我,了不得!”
“我单问你,黑丫和霁月在哪里,它们究竟怎么样了!”或许是她多心,只觉玄宸话里太多戏谑。这样紧张的夜晚,她没有心情与他斗嘴。
“驾!”却没想到玄宸还不乐意了,抿紧了唇角一策坐骑,身形暴涨,奔入狂风里,将清笛甩远!
“六皇子,你这是何意!”清笛真想抽他几鞭子。竟敢对她这样儿!
嘚嘚马蹄声里,红袍黑氅的少年妖异回眸,“那要看你能不能追得上我!能追上我,再回答你!”
266、如雪轻落(第二更)
这样漆黑如墨的夜晚,天空没有星月,只有白色的雪片无声坠落。前头的少年策马狂奔,黑色的貂绒大氅随风翻卷,仿佛天际黑云;大氅内里的大红吉服便整个暴露在夜色里,像是一片化不开的血。
清笛策马奔驰得急,只觉眼前那一片他的吉服潋滟起的红波,一层一层染上了她的眼睛,湮没了她的心。
“咳,咳咳!”清笛急忙扯住缰绳,坐在马背上咳嗽开。
前面已经领先奔出一箭之地的玄宸一惊,连忙也扯紧马缰,掉头回来。黑大大氅裹着大红的吉服,玄色的眼瞳里翻卷着碧蓝的惊云,“可有事!”
清笛深吸了口气,压住咳嗽,却忍不住一笑,转了眸子望他,“我撵上你了!”
玄宸猛一挑眉,惊愣瞪着清笛,却也终究忍不住傲然一笑,“女人伎俩!”
清笛用力调整呼吸,压住还要喷涌而出的咳嗽,“这回六皇子总可告诉我,黑丫和霁月还好吧?纵然霁月是头马,他却也不可能躲过老虎去。六皇子怎地还有这多时间与我比赛策马,难道你顾忌霁月的性命!”
玄宸兜着马在原地转了几圈,眼睛只前前后后审视着清笛,“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老虎来得蹊跷。”清笛仰首瞪他,“我明白老虎是担心天气,可是它们再担心天气,可是怎么会愚蠢到自己来送死?如果它们是希冀普通的牧民与农家倒也罢了,可是它们就为了填饱肚子的话,怎么会愚蠢到来攻击防卫严谨、重兵防卫的契丹宫帐?这于理不合。”
“畜生就是畜生,它们哪里有人类的理智?它们对天地变化的感应程度更为灵敏,风雪降至对于它们的影响就更大。所以慌乱之下,自然就更没有理智了,这有什么奇怪!”玄宸提了马鞭绕在手上,微微耸肩。
“六皇子,我虽然不是草原人,但是对于兽类的性情并非一无所知。”清笛转头,避过玄宸的目光。远处,玄宸手下的禁军已经大面积撒开,防卫圈越来越大。
“我小时候在我爹身边,总是最好奇为什么那些平常脾气很暴烈的战马,一旦到了兽医官的手下就会变的那么服服帖帖?有的是那战马分明是头一回看见兽医官,竟然马上就收敛了脾气,变的俯首帖耳;有的则一见兽医官,扭头就想跑。”
“我爹解释给我说,兽医官终年照料马匹,他治疗好的马匹多,可是亲手送上黄泉路的马匹也有不少。兽医官的身上仿佛都烙印着那些死去战马的气息,马匹虽然没有人聪明,但是它们竟然也会经由那种神秘的气息而惧怕兽医官。”
清笛转回头来,仰头凝视玄宸,“老虎是野生的,它们本能的防卫要比驯养的马匹更甚。契丹的冬捺钵,原本除了处理军国大事之外,另有一项重要的事物便是猎虎——自从到了广平淀来,就算我没亲身参与,但是我也听说了外头不时有人欢呼,说又猎到了一只老虎。”
“我相信,此时整个契丹宫帐内外,应该都游荡着一股老虎死亡的气息。老虎们恨不得远远避开这里,唯恐被猎捕;它们怎么还会愚蠢到自己送上前来?六皇子,此事定有蹊跷。”
“可是我并不想具体探知你为何来安排这一切,我只想知道黑丫和霁月好不好!”清笛有些急了。
“想知道这其中的奥妙?”玄宸含笑点头,“随我来!”
玄宸说罢,率先策马而去。可是他朝向的方向并不是禁军撒开的保护圈内的方向,而是策马向西,奔向西边的山脉去!
“你又要去哪里!”清笛无奈,只能策马追着过去。
两匹马纵横驰骋,已经渐渐远离了宫帐的方向,更与禁军的防卫方向有了偏离。
雪落更疾,漫天密集飘落的雪片像是密密层层的白色羽浪。清笛纵马其中,仿佛进入白羽森林,又或者是白羽积成的海水。马蹄纵急,却都被雪片降落的速度淹没,人一时之间只有迷幻感觉,仿佛天地的节奏都被雪落的速度控制,一切都不由人自主。
前头玄宸黑色大氅之下的大红吉服在这层层的白雪之下便越发显眼。这样迷幻人眼的白雪非但没让他也惊愕,反倒让他越发悠游自在一般,含笑不时回眸来望她。
清笛只觉自己仿佛与原来的世界隔绝,而走进了一片只有雪片连缀而成的奇幻天地。
心,便不由得颤抖了。他就是雪,所以他走进了这片雪的世界里,便这般悠游自在,是不是?
“你要说的奥妙在哪里,你快说!”清笛有些懊恼,“再不说的话,我这便调转马头会去了!”
这样被他一路牵引着向前走,她只觉心神俱慌。
“别走!”他纵马追回来,一把扯住她手臂,“好吧,我说。”
清笛甩开他的手,抬眸去望他眼睛,“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坐在马上的少年,面上又露出无赖之色来。
“不要太长。”清笛懊恼地抓紧了缰绳。他又要干什么!
“我与你讲过,当年我曾经在草原上追着一头豹子跑,也是这样风雪将至的时候。那豹子实在是灵黠,我怎么都追不上。我便也上了蛮劲儿,不管不顾一路追下去,愣是直
追了三天三夜……结果就迷路了,被大雪给封在山里出不来。”
清笛心底一慌,紧紧闭上眼睛。
“我不知道你说这个有何用处。”清笛狠下心来,拨转马头,“你回忆你自己的故事吧,我先走了!”
“唿——”只听一声尖利的唿哨从背后清越扬起!清笛就只觉这片仿佛由雪片连缀起来的世界忽地起了一阵寒风!那寒风都仿佛是雪白色的,让人的寒毛都不由得立了起来!
清笛坐下的马匹就更是大惊,慌乱得原地打转,不肯再走!
267、雪山之神(第三更)
清笛回头惊望——但见雪片如雾,层层飘坠之间,正有一团白雪无声由远而来。雪白绒绒,移动的速度与雪片降落的节奏一般无二,仿佛两者本为一体,可是一体却又分为两种形状。
随着那雪团越来越近,清笛只觉脑际中的惶惑感越甚,只觉仿佛这天地之间落雪的速度不是天然的,而分明就是那东西的脚步在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