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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宸点头,“自然要去的。可是不要在今晚。今晚于大人怕是在。”
“我也不想今晚去的。”清笛含泪高高仰头,望住玄宸的眼睛,“小狼崽子,随我,回了当年吧……”
293、烟笼寒水(更1)
怜香院,掌院湉娘的院子,灯光寂寞。只有湉娘身边最体己的丫头才在伺候在廊檐下。这样寒冷的冬夜,廊檐下纵然拢着炭盆,可是终究夜风寒凉,好容易聚起的一点暖意,极快便随风散了。
几个丫头多少也怠惰了些,却不能不在寒冷里用力精神着,以备掌院呼唤。
正在这个当儿,房间里忽然“啪嚓”一声,似是瓷器碎了。几个丫头赶紧醒醒神儿,掀开帘子走进去。房间的青砖地上,摊着一片瓷器碎片;酒水倒是快速地渗进了砖里头去,不过湿印子还在地上留着。
丫头也没敢抬头,赶紧走过去收拾瓷器碎片。原是酒壶被掷到地上来,整壶的酒都是洒了。
“你们都下去。”湉娘的嗓音冷冽传来,“我没叫你们,你们就谁都不准进来。这点规矩,竟然忘了?”
几个丫头惊得赶紧跪倒在地,“奴婢们是,是听见屋子里头碎了东西,这才赶紧进来收拾。”
“碎了东西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叫你们了么?”湉娘嗓音越发凛冽,“都出去!不经我的传叫,你们谁都不许进来!”
丫头们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不过转身时候的视线里约略看见于大人似乎醉了,歪倒在桌上。
丫头们下去,湉娘叹口气,用帕子裹了手,亲自去收拾一地的碎瓷片。口里温软劝着,“大人,妾身明白你心里的苦楚。纵然大人的心还是宋臣,心心念念都想将北周的土地都还了给大宋,可是大宋的那些朝臣却是怎么看的?”
“他们依旧还是将大人您与张昌兴和契丹的韩志古相提并论,说你们都是,都是……”湉娘都说不下去了。
她派去到汴京的人回来,一五一十说了汴京的情形。说满城人都唾骂于大人,那情形堪比当年霸州人都唾骂袁承道一般。甚而至于,大宋朝廷对于于清风的嫉恨,甚至要超过张阁老去。
北周的皇帝此时是张阁老,于大人不过只是个臣子,可是大宋的那些士大夫们却认定,于大人的罪比张阁老还要严重。甚至将当年霸州城破的罪过开始归咎在于清风头上,说是他引契丹入城,身为知州胆敢不以死谢罪!
听了这些话,即便是以于清风之为人谨慎,又哪里还能压得住火气,饮酒便醉了。
“大宋……哈哈!”于清风伏在桌上大笑,也顾不得洒了的酒染了衣袖,“这时代,奸佞可以当道,叛臣可以坐上龙座,却独独容不得忠臣活着!如今想想,本官当年忍辱负重活下来,竟是为了什么?此时看来,都是一场虚妄!”
“大人……”湉娘也难过地扶住于清风的肩头,“古往今来,多少忠臣良将,清命之树立都不是在生的时候;有的甚至要死后百年方得正名。”
湉娘说着,也难过地摇头,“便如袁大人,死后这么多年,依旧还是背着骂名。不是他们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真的不敢相信他们这样做是真的为国为民,而不是为了贪图个人的小利;就因为他们的所为超出了凡人的想象,所以便被认定是不可能的。”
“只有时光能证明一切。大人,您当年选择活下来,相信定然也想到过此例。大人既然当日都有勇气活下来,又如何没有勇气再打熬下来?”
于清风这才转了头,眯着醉眼望向湉娘,“湉娘,听你言语,本官总觉汗颜。身为朝廷命官,本官的见识却比不上你。每每愚钝了的时候,总归要经你一言点醒。湉娘,这几年如果没有你,本官真是早就放弃了。”
“大人,人在困厄里,原本就应该彼此扶持。没有谁人,能独自打熬过来。”湉娘轻轻为于清风揉着额头,“妾身也遗憾身为女子,不能上马保家卫国。可是就算不能冲杀战场,却一定还有机会以其他的方式报国。”
“大人,请您千万要放宽了心,千万不要为眼前的困阻所难。也许就算此生不能正名,相信身后定然会有这一天。这条命原本早就该死的,如今多活一天便能多办一些事,倒也比那般慨然一死,更加值得。”
“湉娘,你说得对。”于清风用力振作精神,眼中重现清明,“我也是难过,每每来院子里,总是能撞见张煜琪那个畜生。”
“虽然霸州此时已是北周天下,张煜琪糟害的是自己的天下,可是霸州的百姓何辜!有这样个太子,霸州百姓哪个还敢寄望明天?”
“张昌兴虽然奸诈,但是他毕竟身为阁老多年,懂得治国之道,这几年北周倒也一步一步走上些正轨;可是张昌兴毕竟年纪大了,他还能活几年?倘若几年后张煜琪继位,霸州怕是又要乱了!”
于清风咬牙转头望外头天阙的方向,藏不住目中恨意,“院子里的楼阁,他也要改名‘天阙’。难道他真想日后登基了,也将这里当做他的行宫!”
“每每见他,我便真想手刃了他,替霸州百姓除了这个噩梦!然后率领整个北周重新回归大宋,让咱们幽云十六州回归正朔!”
“大人说的是。”湉娘的目光也冷硬下来,“张煜琪原本该死。他来我这院子,原本是青楼,可是他竟然也都老的少的都不放过!简直……北周若落入张煜琪手中,只能是百姓涂炭。怕是还未必
比得上契丹人在时。”
“只是大人想要杀张煜琪,又何必自己动手?”湉娘面上轻轻笼上一层微笑。
于清风一怔,“湉娘,你的意思是……?”
294、琵琶催发(更2)
“大人,妾身的意思是,北周从来不是独立的北周,至少目下不是。”
“北周的建立,是契丹六皇子的推动;即便今日北周行政,六皇子并不过多干预,只是这天下谁不知道,张昌兴不过只是契丹的儿皇帝。倘若有人想要攻打北周,总归要看着点契丹的面色。”
“只要北周与契丹之间纽带还在,那么即便大人您想要带着北周回归大宋,大宋真的也未必敢收留。毕竟咱们大宋还忌惮着契丹。”
“所以按着妾身的意思,不如借着张煜琪这颗棋子来拆断了北周与契丹之间的纽带……”湉娘一笑,垂眸望于大人,“正如大人派人在草原防火、下毒,实则也是想让契丹认定是北周想要脱离他们的控制,从而挑起契丹与北周之间的矛盾。”
“只有彻底拆断了北周与契丹的纽带,咱们这些被延宕在北周的人,才有可能重归大宋啊……”湉娘深深叹了口气,“所以大人切莫急着动手,张煜琪早晚该死,不如等着契丹人杀了他!”
于清风一震,面上却也缓缓露出笑意来,“好湉娘,你的意思,我懂了!张煜琪是该杀,可是若是我们动手,那么他的死便便宜了他。要让张煜琪死,却也更要他的死用处更大——最好就是让那契丹六皇子亲手杀了张煜琪!北周是六皇子推动建立起来的,如果他再亲手杀了张阁老唯一的儿子,那么北周与契丹就会彻底翻脸了!”
湉娘心中纵然不忍,却也只能点头,“妾身也这般想。”
于清风眼中酒意尽去,只凝着湉娘。两人都没再言语,可是却也有相通的念头于两人心底缓缓升起。
契丹六皇子与张煜琪之间自然没什么不共戴天的仇。若细究起来,不过当年街市上那一桩事,霸州城破之后,许多当年掩盖的细节便也都被揭开,于清风和湉娘便也从中看出了端倪;可是当年街市上的事,并不足以让六皇子杀了张煜琪。
一来,当时张煜琪并不知六皇子身份,所谓不知者无罪;
再者,六皇子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当年能忍辱负重以夺取霸州的人,如何至于因为当年一桩小仇恨就杀了盟友的唯一子嗣?
所以如今细细想来,唯一能够成为六皇子和张煜琪之间势不两立的仇恨的,便只剩下了一个人……
眼见于清风的眼睛越来越亮,湉娘难过起身,背过身去。这几年于大人的性情变了许多,显然当年的忍辱投降给了于大人极大的刺激。如今的于大人依旧清正廉明,可是却变得暴躁。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有些不择手段。湉娘从旁看着,却无法改变于大人。
这一回出于情势的考虑,只有说出这个计策;可是这计策里却要牵连的人,却让湉娘都担心不已。心中惟愿,袁大人在天之灵能多多保佑,让于大人既能做成大事,又不至伤害到那个孩子吧……
“本官当年设定媚心之计,为的岂不就是今日!妙哉,妙哉!”于清风却没留意湉娘的神色,兀自抚掌而笑,“来人啊,再拿酒来!湉娘,你也多日不曾为本官弹过琵琶。来来,今晚便为本管再弄丝弦。”
湉娘叹了口气,只能福身,“大人有兴致,妾身焉能不从命?”
夜色深浓,琵琶声咽。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纵然此时还是良辰美酒,沙场上催发的琵琶声已经起了,哪里还容得人有半步的退避?只能依着琵琶催发之声,只向前去。
纵再不愿意,也得向前去。
软烟红萝,轻纱帐暖。窗缝里偶有钻进的微风,轻轻撩动了帐子外头的珠帘,传进来一串串清凌凌的珠子磕撞的清音来。
窗外又无声飘落了雪花。那一片一片轻柔的落下,印在窗纸上,朦朦胧胧看过去,倒是不知是在落雪,还是片片飞花。
此时究竟是冬夜,还是春夜?
这一刻究竟是经历了种种生死的今时,还是一切都如梦境一般的当年?
清笛窝在衾被里,隔着纱帐望帘外那怔怔站立的身影。忍不住咯咯轻笑,从帐子缝儿里伸出玉足去,脚趾轻弯,“你且过来。今晚地下冷,且容你上榻来暖和暖和。”
霸州地处中原最北,冬日寒凉。怜香院的冬日自然少不得炭火。只是自然不会粗俗到在房子里头燃烧明火的炭盆。一来火气重,再者恐怕处理不慎,将房子里头的帐子帘子的点燃了,走了水。
因此上怜香院一众姑娘的房子里,都是循着富贵人家的例,地下和炕下都串着地龙的。从房子外头的伙房点燃了炭火,将暖气从地下的空洞催进去,让热气沿着地面和炕下循环而过,屋子里便自然跟着热了,也不会有烟火气和走水的危险。
床笫内的热气被床帐给拢住,清笛此时身上面上已是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薄汗,就仿佛身子里也有一层一层的热浪翻涌而来,催得她不能安生。
红纱低垂,玉足一弯。她整个身子都隐在帐子内,独独给他看那玲珑的莲足。便如当年,她不给他看见她的身子,叫他或者骂他,都只伸出脚来。若是叫他,便是用足尖儿轻轻捅他;若是恼了,一脚便踹在他身
上,将他往外撵。
当年那时光,他最爱最恨的都是这一双脚。当年他对这双玉足真是又爱又恨,最终那爱和恨都裹缠在一起,变成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痒痒。那痒痒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