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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如一根针,初时刺来毫无预警;待觉着疼,那针尖已是深深刺在心上。若想拔除,便是活活摘了自己的心……
“如果你不当皇帝,如何能报你娘当年的仇?”月牙儿猛地转身,心底慌乱已发酵成了绝望,“莫非你忘了,你娘在后宫中的遭遇?那些黑手的妃嫔,哪个不是出身显贵!如果没有皇权在手,你如何能动得了她们?”
“除非,你能忍受你娘含冤九泉!”
他不会忘了他娘的,她确信!如果不是当日得闻他娘惨死,契丹群臣却力阻皇帝追封他娘为贞懿皇后,不准他娘同葬帝陵;那么他也不会疯了一般只想离开契丹!
他那时孤注一掷只要去做一件大事,让所有人都不敢再轻视他——不敢再轻视他娘的儿子!
玄宸长眸紧锁,攥紧了指尖。
如何忘?如何能忘!
那时年纪小小的他,尚且无力保护娘,只能眼睁睁看着娘受尽屈辱,却不肯反抗!并非娘无力反抗,只因娘知道,倘若她反抗,那些女人会将仇恨十倍、百倍加诸他身上!为了他,娘隐忍,再隐忍,终究——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娘是狼群里长大的女子,天生何等的野性!却在那寂寞深宫里,一点一点地被绝望磨尽了光芒……
他不能让娘白死!不能!
月牙儿含泪凝注玄宸,“皇家的男人,要么生成废材,当个逍遥王爷倒也快活一世;可惜你不行。”
“你天纵才华,八岁已刀马娴熟,十岁起已经暗自辅助皇上;这样的你,必为新皇忌惮!——只有自己握住皇权,才能为你娘报仇,才能保住你自己的性命!”
帐外的风似乎停了,帐内只听得见他如孤狼一般的喘息。良久,玄宸却敛了形色,淡然扬手将发丝束起。
“六哥?”月牙儿惊住。他方才已在狂怒边缘,他的心已向她打开,怎地忽然冷静如冰?此时的他,就连她都越发看不清。
“你说的没错。”少年长身而起,身上仿佛披满玄冰,“我不要的皇位,我自己放手便是;却不容有人践踏着我的性命来抢!”
“六哥!”月牙儿心底涌起热流,“你现在要干什么去!”
幽幽灯火下,玄宸重披青衫,衣袂边沿有刺金的龙纹闪过,“还记得我说过要去做一件大事?收网的时辰,到了!”
“六哥!”月牙儿惊呼,“你手下没有一兵一卒。禁军也不可调动,否则会惊动我爹!”
玄宸清冷一笑,“不动禁军,我便不能取胜么?月亮,萧氏一族小看了我!”
68、长夜未央
“放开我,畜生!——”撕心裂肺的叫声到后来已是沙哑,哀哀的哭声宛如被砂砾揉着,无法形容的凄惨。
夜色深浓,怜香院的红灯氤成一团红雾。不过这红雾只是漂浮在夜色之上,根本照不亮黑暗。就如同那惨叫声初听惊人心魄,不过渐渐就也被院子里的丝竹笑语声淹没。
横波立在窗前,侧耳听着窗外,冷冷一笑。
“真是可怜……”巧儿端了盥洗盆进来,面上犹有悸色。
“哪个清倌儿开苞的时候不是哭得要死要活?隔日便也照旧活下来。”横波掩了窗棂,“这就是青楼女的命。越挣,就越疼。”
“开苞?”巧儿闻声面色就是一变,“奴婢之前从凤凰台前过,正见着有个契丹人在里头大吵大闹,指名要清笛。妈妈都劝不住,直险险将整座楼都拆了。难不成,那喊声竟然是……!”
“又有什么奇怪!”横波以玫瑰花露按摩着指甲,“她如今艳名在外,都知道她是阁老要梳拢的清倌儿,日日有人慕名而来点她吹笛佐酒。纵不敢抢了阁老的先,却也为解解心痒。”
“今晚来的可是契丹国舅的四公子,在契丹就是个不好招惹的;宋人怕阁老,那契丹人却不怕。说不定真就给契丹人抢了个鲜儿!”上回来的那个契丹人,不就是指名要找安公子的相好?难保那人就不是今日此人。
“哎哟,听那叫声惨的呀……”巧儿瞄着主子的神色,嘴角已是隐秘笑开。
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那惨叫反倒令她二人喜笑颜开。
弃舟登岸,已是夜色深浓;纵然天狗吃月,天堂杭州却灯影如锦。凤熙环望周遭,恍如隔世。
已近端午,西子湖上映着灯影已有龙舟在操练;岸上柳荫里,映着月色,女子们嬉笑讨论端午当日应佩何样的艾虎、豆娘。
北方此时强敌环伺,形势倏忽万变;江南却依旧歌舞升平。凤熙心底一晃,有不祥预感涌上心头。催马紧走,待入敬国侯府邸门前御街,所有的预感都落到了实处!
远观侯府,朱漆大门前红灯高挂,进进出出的家人面上俱带喜色,哪里有半点哀戚?倘若祖母真的病危,阖府上下焉敢如此!
“呀,小侯爷回来了!”门上当值的家人见了凤熙,连忙从门阶上飞奔下来牵马坠镫,“太夫人念叨多日了,天天扳着指头算着小侯爷回来的日子。”
凤熙眯了眼睛俯望那家人,“如此说来,太夫人一向都好?”
家人含笑回话,“好着!太夫人凤体康健,只是挂念小侯爷。”
“你是说,太夫人‘一向’都好?”凤熙长眸眯紧。
“呃,好,好啊……”家人被问懵了。
“滚!”凤熙咬牙,伸脚将家人踹开,扔了马鞭便奔入大门去。
后头跟着凤熙同归的随从跟上来,低声呵责,“没眼色的东西,胡嚼舌头!”
“我……”门房迷糊了,低声念叨,“太夫人本就好好的,还在张罗喜事!怎地骂我?”
69、乱云出岫
凤熙一路穿堂过院,直进太夫人的荣寿堂。几道门上当值的全都拦不住,只能慌乱追在凤熙身后,个个面上都是忧色。
荣寿堂前院子里,灯影匝地。天狗吃月的夜晚,黑暗仍不能遮住敬国侯府的金碧辉煌——更何况,敬国侯府名义上是侯爷府,实则规制早超过亲王府去,分明是九重宫阙!
一盏盏红纱宫灯缀满廊檐下,灯光影影绰绰映着夜色中的楼台。荣寿堂前的院落里,几个丫头正说说笑笑着弄花逗鸟。冷不防见凤熙进来,几个丫头都是面色急变,转身便要奔进去禀报,却被凤熙一手抓了一个掷在一旁。都没等丫头打帘子,凤熙径自奔进去。
荣寿堂当中的玉簟横榻上,吴国太夫人正含笑听地下几个丫头婆子回事儿;一转眼看见凤熙进来,太夫人惊得银发上的金凤步摇晃了几晃。
“哎哟,是我的凤凰儿回来了!”
太夫人老泪落下,被丫头搀扶着起身,急急奔到凤熙眼前儿来,一把就抱住凤熙,“我的儿,可想死祖母了!前边来报,说你还要数日光景才到;没成想刚念叨完,一回身儿就见着你。真真儿以为是做梦啊。”
老太太的眼泪温热地滚在凤熙手背上,凤熙却丝毫没动,“祖母,听闻祖母卧病,孙儿日夜兼程只为归来侍疾,怎地见祖母满面红光?”
“你这孩子,休得胡说!”门外如金如玉的一声儿,帘子高挑,八个宫娥簇拥着走进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那夫人柳眉凤目,宫髻高绾,华贵万端,“老太太安泰,本是我们做儿孙的福分。凤儿你岂可胡言!”
满屋子的丫头婆子跪倒一片,“参见长公主。”
“这是什么鬼天气!”无遮无挡的契丹草原上,又一顶宋军的帐篷被连根掀翻!宋军都忍不住大声抱怨。
天堂杭州灯影如织,契丹草原上的宋军却仓惶如蚁。
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纵然有火把,却也让人心头生寒。契丹人住惯了这草原,倒还无妨;宋军人生地疏,不习草原天气,纵无来敌,却已是自乱了阵脚。
天地风声呼号,裹缠在暗夜里就像是无形的鬼魂四面八方扑来。隐隐然,更有声声狼嚎追天迫地而至!
“将军,再这样下去,恐怕所有帐篷都难保住!”军需官急忙奔入中军大帐,向虎威将军杨绍泽急报。
“契丹的营帐,怎么会扎得那般严实?”杨绍泽沙场长胜,却没想到今晚竟被草原的天气难住。
“将军有所不知,契丹人历来游牧,平素一家一户也敢带着牛羊深入草原腹地。他们对草原天气极为了解,帐篷钎钉粗大深长;可是我大宋从无这样大的风,帐篷所预备的固定铁钎长度与粗度都不够用;绑帐篷的绳子也力度不够!”军需官额头汗下。
“不仅如此吧。”杨绍泽也是咬牙。军中物资向来是各级官僚中饱私囊的银库,蛀虫横生!
朝廷,朝廷啊!自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朝廷向来重文抑武,这让他们这些为武将者纵有报国之心,又何为无米之炊!
“大人……”军需官隔着灯影,偷望杨绍泽,眼神闪烁,“唯今之计,只能扎营于山脚下。借助山势躲避狂风……”
“唉!”杨绍泽只能一声长叹,“也罢!只能如此!传令下去,扎营落云山!”
70、举棋难定
“母亲……”面对宫装贵妇,凤熙也只得施礼,“儿子知错。”
凤熙的母亲乃是当今圣上的妹妹,翔鸾长公主。而安家,则是曾与大宋并立的吴越国的皇室!
大宋吞并吴越,改钱氏为“安”姓,以示期望他们安分守己,那么朝廷自然也保他们一世安康;同时为表安抚,更将长公主下嫁。
论及凤熙身份,倘若时光倒转,他实则贵为一国皇子!只不过此时身在朝廷重重监视之下,看似贵胄,实则囚徒。
“起来吧。”翔鸾长公主扶起儿子,目现慈祥,“这回回来便安生地留在家中吧。老太太的年纪已是大了……”
凤熙心一沉,“儿子明白。只是这个时候北方正有要事,无论如何也不该将儿子诓了回来!”
“若不诓你,你肯回来么?”翔鸾公主叹了口气,“娘知道你有事。可是什么事情都重要不过眼前这宗事去。”
“正是。”太夫人也笑,与翔鸾公主交换了个眼神。
苍莽草原,夜色如墨。呼啸长风掀起少年青色衣袂,皑皑白雪之上越发显得他姿容倾世。
高山白雪,少年独醉。他遥遥望着山下灯火,宋军踽踽如蚁,艰难地在风里搬运着帐篷。火把明灭,仿佛宋人摇曳的军心。
这样的一支队伍,不战已败。
“舅舅,知道这座山为何叫落云山么?”少年举起酒囊,仰首灌下一口酒去,“众人只道山顶白雪,遥遥望去宛如白云轻落山顶——可是甥儿却告诉你,不是!”
少年一把扯下背上强弓,三支狼锋羽搭上。少年眯眼瞄准山下,豪气而笑,“于甥儿而言,只要从这座山经过,别说只是懦弱的宋军;哪怕是天上的流云,甥儿也会将它射落!”
没有人声回应少年的豪情,天地之间却猛然漾起一声狼嚎!
少年含笑,转头去望,“舅舅,你笑我?”——皑皑白雪之上,哪里有什么人在,只有一头巨大的碧眸白毛的雪狼!
听闻雪狼清啸,登时群山回应,无数狼嚎嚣然而起!
少年长笑,扔下弓箭,唇畔拢起双手,也向群山清啸;那啸声分明也是狼的模样!
天地皆暗,山顶却有白雪与酒香。少年吼得恣意,醉笑望狼王,“舅舅,我知道你们都会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