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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丫委委屈屈点了头,明明看出主子的伤悲,却一句安慰的人言都不会说,也只得目送着主子的背影哀伤离去。
就连车夫刘达,这一刻都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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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大人,新人既已到了,何不请出来共饮一杯?”
正堂红灯高悬,酒酣耳热,一众契丹人都被阁老府中的家伎伺候得舒舒服服。阁老门下的清客们更是不时说些风雅有趣的故事来,惹得契丹人着实开怀。
张阁老的招待不可谓不殷勤,就连萧殷都被美酒与美人酥麻了骨头,顾不得再跟阁老拌嘴;可是耶律玄舜却并不买阁老的账。
满堂皆醉,耶律玄舜面前的酒杯却一直都是满的。无论阁老门下的清客们如何费心去劝酒,耶律玄舜竟然始终不肯多喝。
他那一张略带苍白的面孔,此时在众人酒酣的红脸映衬下,便更显得刺目。
张阁老听得耶律玄舜还没忘了清笛,心下便是一翻,“二皇子,那小妮子生涩,性子又是粗蛮,断入不得二皇子的眼,别扫了二皇子的雅兴。”
“正是……”阁老眼风轻扫下,阁老府中最当红的家伎红珠捧了琉璃盏,笑意盈盈送到耶律玄舜唇边,“二皇子,妾身伺候二皇子饮宴。二皇子还要召旁人来,岂非嫌弃妾身伺候不周?”
以阁老身份,他家中的家伎自然都非凡品。这位红珠姑娘当年乃是金陵名妓,花名动江南;是江南的巨贾花重金买下,送进阁老府。
若客观说起来,虽然清笛所在的怜香院也是霸州首屈一指的青楼,但是毕竟霸州地处北方,比之江南的温软繁华来还略逊了一筹;故此怜香院里的姑娘们加在一起,也未必有一个红珠的旖旎妩媚。
若正经只是为了贪欢,男人没有理由不就着红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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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玄舜却是一笑,“你伺候的倒也好,只可惜你太懂得如何伺候男人,所以这张脸上的笑容,对着所有男人都是一样——哪里有一丝是真的?”
红珠面色大赧,却碍着耶律玄舜的身份,只得隐忍而不敢发。
“阁老大人,为着个小娘子,这般拂逆我们二皇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轻重!”萧殷便也重重一拍桌案,“如今你南朝已在我契丹铁蹄之下,你们一朝的皇帝臣子的荣华富贵都捏在我们二皇子掌心儿里——你还敢如此!”
“信不信即便我现在杀了
你,你们南朝的皇帝也不敢追问我半声……”耶律玄舜依旧好脾气地笑,冷冷的眼瞳里却已飘起血色。
在场的契丹人,见二皇子与萧殷发作,便也都推开了身边的家伎,齐齐将酒杯摔碎在地!
“哗啦”的仓皇声里,契丹人齐齐起身断喝,“阁老大人,难道你敢看不起我们契丹人?!”
93、羊入虎口(3更1)
眼见着还在筵席上,方才还言笑晏晏,可是这帮契丹人竟然只因一言不合,翻脸就能不认人!阁老门下的清客们,纵然也有几个硬骨头的,但是大多数已经被吓得瘫坐在地,不知该如何。
“你们,这是干什么?”耶律玄舜却是轻描淡写地笑,“阁老大人这不是还没说不请清笛姑娘来么?你们这是着什么急?都坐下,好酒好肉,吃饱喝足了再说!”
张阁老面如猪肝,却也只能隐忍着。转头望外头,夜色依旧宁谧美好,竟没有半点变化——难道,计划有变?
“阁老大人,请清笛姑娘同欢吧。这话,本王今晚已经说了数次;这一回已是最后一次说,相信阁老大人不会再让本王徒费口舌!”耶律玄舜话音陡然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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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笛被引入阁老外书房内的套间。
她是青楼女子,自然没资格入阁老后宅;更何况足以想见,阁老众多妾侍此时早已虎视眈眈,若她胆敢进了后宅,恐怕会群扑而上。
想到恁般情形,清笛反倒轻轻笑了下。青楼里的姐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从良,可是却也明白青楼女自然不能成为正妻,只能为妾侍;可是她并不渴望从良——她宁愿沉沦在青楼里,也绝不要在家宅当中与无数的女子共同来争夺一个丈夫。
她的命注定下贱,可是她的心却始终高高被供奉着。她可以出卖自己的身子,却绝不卑微了自己的心!
“姑娘……”外头有媳妇子走进来,带了点赧色说,“老爷请您至正厅……”
“这都什么光景了,阁老大人这是何意?”郭婆婆听着急忙便拦住,“我们姑娘今晚只是来伺候阁老大人,却没说其他的!”
他们虽远远从角门入了阁老府,却也从门街上遥遥看见正门外的契丹人。郭婆婆如何能放心让清笛去?
“婆婆。”清笛伸手握住了郭婆婆的手,止住郭婆婆的话。继而转身笑谓那媳妇子,“有劳嫂子。还烦劳嫂子回阁老大人一声儿,清笛随后就到。”
“如此,姑娘便准备着吧。”那媳妇子长舒了口气出去。
“清笛!”郭婆婆急得一把扯住清笛,“契丹人在啊!那帮畜生喝醉了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婆婆勿虑。”清笛轻轻环抱着郭婆婆。自打娘去世,郭婆婆宛如母亲一般照顾在畔;湉娘的计划隐秘,纵然郭婆婆也被蒙在鼓里,所以郭婆婆并不明白今晚的任务,“如若葬身阁老手中,我倒宁愿是委身于那二皇子。不管怎样,二皇子总归是个年轻的公子,想来相貌也尚可;婆婆,难道您希望我的初次竟是被阁老那糟老头子……”
郭婆婆闻言也是落下泪来,“阁老大人虽不堪,可是那契丹皇子如狼似虎……清笛啊,难道你忘了静箫那晚的经历?那契丹人哪里还是人,分明是个畜生!”
“婆婆放心,我心里有数。”清笛更衣起身,随了等在门廊下的媳妇子走向前厅。
妈妈最初的打算实则落空。按照于大人与妈妈最初的考量,契丹二皇子到了霸州,以阁老主和派首领的身份,定然是主动巴结于二皇子的。那么一旦阁老邀请二皇子饮宴,那么清笛正好可以趁机结识二皇子——可是现实却并非如此。
二皇子及其使团被羁留在霸州馆驿,张阁老虽有送礼却从未登门;眼见着张阁老竟然与那二皇子似有不睦……张阁老根本未曾邀请二皇子过府饮宴,所以之前设计全都落空。
却也没想到今晚萧殷竟然来了阁老府邸;更没想到,远远望去竟然有人穿杏黄色龙袍,想来便是契丹二皇子也亲自到了。
那么今晚索性一石二鸟。无论是到了阁老身边,还是到了契丹二皇子身畔,都算朝着计划迈出了实质性的步伐。
灯影横斜,玉阶生寒,清笛踏上门阶却柔美笑起,莺声呖呖,隔着竹帘柔曼福身,“阁老大人,奴清笛奉召前来。”
。
竹帘高挑,灯影倏然照亮门廊。灯影明灭里,丽装清笛娉婷而立,笑意盈然。
看见清笛这般,张阁老、萧殷与耶律玄舜都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宋人提到契丹人,无不畏惧胆寒。对此萧殷更有亲历:静箫当日虽也骂声不绝,可是终究颤抖如无辜羔羊。
哪里想到,面对满堂的契丹人,清笛倒是笑意从容。
萧殷用力盯了清笛几眼,转头向耶律玄舜使了个眼色,示意当晚让他吃了苦头的,就是这个小娘子。
耶律玄舜远远凝着清笛的容颜,也是一笑。没说话,只是伸手捏起面前案上的酒杯,缓缓送到唇边。
阁老家伎红珠瞧见二皇子的举动,都是一愣。今晚无论她怎么劝酒,耶律玄舜都不肯赏脸;此一刻还没经劝酒呢,他自己倒是捏起酒杯喝了。红珠都不由得凝神去望门外的清笛——看来门外那个小女子,果然有过人之处。
“清笛啊,快进来。”张阁老微有歉意,便亲自召唤清笛入内,“北朝二皇子殿下亲临,你便为二皇子献上一舞。”
“恭敬不如从命。”清笛毫不矫情便施礼应诺,全无半点惧色。
“只是,阁老府上佳丽如云,小奴自是班门弄斧……”清笛说着推辞的话儿
,却是转了妙目瞄着耶律玄舜。座上男子面色青郁,五官神色喜怒难辨。自从她进来,便是一声都没吱过,颇难琢磨。
清笛只觉他莫名地熟悉,却不敢确认是在哪里见过。
“少罗嗦!”萧殷见了清笛,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他哪里吃过女人的亏?“二皇子就想看你跳舞,你又何必管旁人!”
94、击鼓为号(3更2)
“原来是萧公子。”清笛清冷一笑,曼妙福身,眼睛却依旧瞄着耶律玄舜。
她想听他说话。这么些年在青楼里的训练,她足以听音辨人。人的面容容易更改,嗓音更改起来却是不易。
萧殷已是剑拔弩张,耶律玄舜却依旧稳坐钓鱼台,一声不响!
清笛并未懊恼,反倒高仰下颌,淡然一笑。看来这位二皇子也不是个易与的,对手越聪明反倒越让清笛心底斗志昂扬!
“跳舞容易,只可惜没有乐声为伴。”清笛索性直视耶律玄舜。虽则从礼数上来说,以下直视上位者,乃是僭越失礼;可是清笛原本意在挑衅!
“那还不简单!”萧殷略有不耐,“阁老府中这不就有现成的乐班!你跳就是。”
“却不一样。”清笛妙目流转,缓缓罩着耶律玄舜,“阁老府中乐班教习的曲子,都是我大宋的曲谱;然则今日为契丹使团而舞,自然要主随客便,尊重客人所好。所以今晚奴家不为汉家舞,只舞屈拓枝!”
拓枝舞如唐时风靡一时的胡旋舞、胡腾舞一般,都是西域传来。经过大唐皇室的重新编排与推广,便也在北方草原各被传承、演变成草原民族自己的舞蹈。拓枝舞为健舞,“屈拓枝”则为其中一种,乃是软舞。
草原民族彪悍,惯喜健舞;清笛如果跳起健舞,恐无草原女子自身的野性之美,所以选取屈拓枝,正是草原舞蹈与软舞的二合一,既能符合契丹人审美口味,又能展现汉人女子窈窕柔软的身姿,正是一举两得。
“拓枝的曲子,阁老府中的乐班未必奏得;二皇子倒是定然谙熟。不知可否请二皇子为伴奏?”清笛顾盼流转,眼波如水。
场面一时僵住。
清笛的话,看似不过是要求伴奏罢了;可是有心人却都听得出,清笛完全是在挑衅。
且不说以二皇子之尊而为一个青楼女子伴奏,已是失了身份;单说清笛故意要跳胡舞,而不肯跳汉家舞蹈来待客,这便是无言的反抗。
没错,她是青楼女子,卑贱而不能自主;但是她却不愿为了取悦契丹鞑子而跳华夏之舞。乐与舞本是华夏“礼文化”之一种,清笛如此坚持,乃是说华夏之礼不下于契丹胡虏!
再者,大唐将西域乐舞融和进中原文化,拓枝舞体现的正是中华文化对周边文化的包容与征服——就像任何游牧民族的铁蹄弯刀纵然彪悍,却终究会被中原的农耕文化所消融与同化一般,狼族契丹,别看你今日闹得欢,谁能最终得胜还未可知!
舞她可以跳,也不当面拂逆了耶律玄舜;可是她却要跳自己的选择的舞,便是明白地说,她的心根本就不肯向契丹人屈服!
纵然契丹人相对粗鲁,大多数人没看出清笛用意来;可是以耶律玄舜的身份,他又如何听不出清笛的弦外之音?
耶律玄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