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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美!”翡烟由衷赞叹。
清笛漾起微笑。也许心中带着排斥的心境而来,便会时时刻刻只看得见眼前周遭的不适,就仿佛翡烟方才执拗于毡帐中的腥膻气;越是在这样的时候,也许反倒越该放开心怀,抬头去发现辽阔草原的壮美景色,以欣喜来代替心中的憋闷,才是最佳的自我安慰之道。
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带着笑颜,活下来。
清笛转头望窗外,将视野拉得更远。心思便也不由得随着视线而飘飞起来,飞出了毡车,飞向了大草原的高高云天——便禁不住想起,昨夜雪狼少年说,要她爱上这片草原……
初时只以为他是要她放下仇恨,此时想来,却已有另一番领会。
“我还以为契丹人都只会茹毛饮血,却没想到他们倒也还会附庸风雅。那名字倒也好听。”翡烟自顾在旁边聒噪,嗓音甜丽的,倒也欢快不少。
“嗯?什么名儿?”清笛这才收回心神来。
“鸳鸯泺、燕子城啊!”翡烟扬起娇俏的下颌来,“听着,倒不比咱们汉地的名字粗糙,反倒还多了份轻灵之美。”
是了,翡烟说到的是她们即将到达的地方——乃是契丹皇帝夏捺钵之地。
“鸳鸯泺的得名有两个因由。”清笛便也将心思放远,只去想那片即将到达的地方。不论那里的人会是什么模样,那片天地倒是她所神往的,“头一个是因为鸳鸯泊乃是南北两片水泊,两水相依相偎,共同汇成古老的湖泊,所以以鸳鸯名之;其次则是因为那片古湖上鸳鸯栖游,所以就叫鸳鸯泺了。”
“哇……”翡烟听得神往,“如此说来,那燕子城便也是同样的好意头吧?我听见鸳鸯,便自然想起‘梁上双燕’。姑娘,这也是成双成对,恩爱相守呢!”
成双成对,恩爱相守……清笛轻笑阖上了双眼,
倘若只是印证这一场南北两朝初次的和亲,倒也应了不错的口彩;只是若要深问内心,又哪里有什么成双、相守?
。
“静箫那蹄子,干了贱。人的事儿,还就知道哭哭啼啼哀求,真是脏了我的鞭子!”
燕子城,月牙儿郡主的营帐,贴身侍女双羚一大早便拎了鞭子进了月牙儿的寝帐,面上愠怒未消。
今儿是南朝公主抵达的日子,自然要所有人都迎接的,月牙儿便也只能一大早就梳妆打扮——她尤其要在今天现出自己最美的容颜来,岂能输给那人去!
所以纵然心内对静箫揣着不满,她今儿却也还没工夫去亲自教训,却没想到双羚倒是先去办了此事。
“那蹄子又怎么了?”月牙儿对着菱花梳妆,斜了眼睛去瞟双羚。
双羚站在原地还气哼哼地,“实则要是光看那蹄子,奴婢还不怎么生气,反正她们汉女不都是那个样儿?遇事便哭得梨花带雨,像是受尽了委屈一般——我就是生气六皇子的态度!”
“怎了,六哥护着她?”月牙儿啪地扔了手里的绒花,转过头来。
“到没有。”双羚撅着嘴,“六皇子不过是从她身边走过,看都没看她一眼——只不过,六皇子一直在笑着!”
“
他在笑?”月牙儿眉毛都是一挑。她已经有多久,没看过六哥真正的笑颜?
“正是!奴婢先时并未敢当着六皇子的面教训静箫,是一直瞄着六皇子走远了的——结果六皇子一壁走一壁微笑,到了后来甚至还唱起了牧歌!”
月牙儿阖上眼帘,攥紧了手指,“他是从静箫帐篷里走出来的?”
“是呢!想来定然是静箫那浪蹄子昨晚上让六皇子适意了,所以六皇子才会欣喜若此!”
164、帝王之爱(第二更)
金龙大帐,契丹皇帝耶律真元却全无一丝喜色,只枯坐帐中。
韩志古告进,向耶律真元施礼。
耶律真元忙拦,“韩卿平身,站着回话吧。”
韩志古总司汉儿事,所以此番与南朝和亲的一应事体都是韩志古亲自负责,他此来正是向皇帝禀告相关筹备之事。
“韩卿辛苦。有你操持,朕凡事便都放心。”耶律真元强笑赞许。
“微臣惶恐。”韩志古却长跪不起,“微臣为契丹议,力主这一番与南朝和亲之事。微臣带领一众汉臣,当堂与契丹臣僚辩论,令陛下左右为难——但是扪心自问,微臣此举全为契丹,绝无半分私心,绝不敢如契丹臣僚所诽议,说微臣只为迎合圣上,贪图权势……”
“韩卿请起。君之公义,朕心甚明。”耶律真元亲自下了玉阶,来扶韩志古。
韩志古却依旧不肯起身,“臣为国为民,考虑了诸班利益,自问对得起任何人——却独独愧对了皇上……”
。
“韩卿何出此言?”耶律真元便在韩志古面前,坐在玉阶上,两人平面而视。
“皇上……”韩志古眼中已是含泪,“微臣虽然是汉人,身份又是皇族私奴‘宫分人’,但是从应天大明地皇后起,皇室便待微臣甚厚。皇上更是将微臣视作兄弟一般,让微臣总司汉儿事,迎娶后族萧氏女……这是不世的荣宠,微臣敢不誓死效忠,肝脑涂地?”
“韩卿,这是你自己一身绝学,又勤勉为公,应得的。”耶律真元也不由得动容;“朕也从不将韩卿当做异族,只当手足。”
契丹虽然国境益发广大,治下汉人数量甚至渐渐超越了契丹本族,但是对于契丹皇室来说,最为棘手的就是汉人的不肯归心。韩志古的存在,无疑让他心中宽怀不少。
“可是微臣独独只能暂时忘掉皇上您的心……自打贞懿皇后故去,皇上的心便似乎也随着去了;这多年来后宫再不见任何一位嫔妃有喜,便足见皇上与贞懿皇后的伉俪情深……”韩志古已然垂泪。
“可是微臣还是狠了心为皇上再谋划此次和亲一事。微臣明白,皇上实则心中最苦,最怕因为此事而对不住贞懿皇后……”
。
小六娘亲在小六攻取霸州之后,因这一件大功,而终于被追谥为“贞懿皇后”,以皇后尊号得与耶律真元百年之后共享帝陵。
提起贞懿,耶律真元面上的哀戚便再也控制不住。他长叹一声,拍了拍韩志古的肩头,“韩卿啊,朕虽然心中不愿,但是朕实在是明白你的心意。所以朕不怪你;相信九泉之下的贞懿,也不怪你。”
“不过她倒是一定会生气的。”耶律真元眼前浮现起她那张含冤带怒的小脸儿,一点情绪都不虚掩的。耶律真元笑起来,“她怨,她自然会来找朕。若能在梦中再与她相见,朕倒也愿意之至。”
“她这么多年始终不肯梦里来见我,便是要我因着对她的想念,而好好看顾我们的儿子……可是她哪里明白,一日日见着小六,我便一日日想她更甚……”
耶律真元猛地转过头去,不愿在臣子面前落泪。韩志古的眼泪却是滚烫地落了下来。
“皇上,万事都已筹备妥当。前方来报,南朝连城公主的仪仗也已到了城外。皇上请准备迎亲吧……”
“好。”耶律真元一笑起身,抹掉面上泪痕。
百战立国,一朝为君,手握天下却永失心中所爱。这就是千古帝王所必须要肩上担起的遗憾。
“启禀公主,这便到了。契丹大可汗率领臣工后妃,已于前方迎候。请公主于此处下车。”毡车外有礼官提醒。
“好,我知道了。”清笛敛尽思绪,掸掉裙袂微尘,淡然起身。
下车,遥望眼前的燕子城。
城廓高起,虽然没有汉地城池般雄浑,却反倒胜在轻灵小巧,与这鸳鸯泺的秀丽山水倒是融为一体;全然没有印象当中草原民族的粗野,反而略有江南山水一般的意蕴。
很好,她喜欢。
看过山水城廓,这才放眼去望遥遥殿堂前云集的黑压压的人群。
乐工已是高奏礼乐,花冠而博带,一看便知都是从汉地掳掠而来。契丹但凡自己做不到的,便伸手抢来便是。
礼乐如此,疆土如此,臣民如此。女人,亦如此。
只可惜,她不是被他们抢来;她是自愿到来。一步一步,她都看得清自己脚下的路;所以即便此时孤身面对千百人,她也丝毫不怕。
汉人的血,曾经染红脚下这片大地。她会踩着那些早已干涸了的血迹,一步一步走上契丹最高的殿堂,俯瞰曾经作威作福的契丹贵族。终有一日,让他们全都俯伏在她脚下!
。
“公主请上马!”契丹礼官牵过一匹白马来,立在清笛身前,只躬身微微一礼。阳光从清空明晃晃地洒下,照亮了那人面上藏着的一抹讥讽。
可能在契丹人看来,单是骑马这一道程式,便足够让她惊慌失措。恰是最佳的“下马威”。
清笛倒是一笑淡然,扬手便接过那礼官手中缰绳,伸手轻轻抚触马鼻,柔声
招呼,“嘿,你好。”
那马儿似乎愣怔了下,随即马鼻子喷气,显示驯顺之意。
清笛一笑仰头,桀骜环视远处契丹诸人,便准备上马——却,猛地怔住!
马背上有绣金彩鞍,却独独没有上马的马镫!
这叫她如何上去?
165、唯你为重(第三更)
对于清笛而言,骑马倒是小事一桩。就算没有马镫,她也有把握爬上马背去。小时淘气,她也曾爬上没装马鞍的马背上去,骑着没有鞍的马也能跑上几圈。
可是眼前情势毕竟不同。
倘若自己这样爬上马背去,姿势自然难看。当着这么多契丹贵族的面,便注定出丑。
她自己出丑没关系,可是她身上此时牵系着大宋的脸面,她不可以让大宋国颜被契丹胡人讥笑!
清笛一时难住。马儿见她几次三番不肯上来,难免急躁,打着响鼻,马蹄踢着脚下泥土。清笛只得拍着马颈,试图安抚马儿。
借以回头,远望凤熙。
凤熙等南来的男性官员全都被远远隔在城门处,只有随同陪嫁而来的宫女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可是这些宫女在宫里除了会莺莺燕燕,哪里懂得这鞍马的门道?人数虽众,又有谁人能帮她脱了此时的困窘!
。
宫殿前的场地空阔,众人的目光都齐聚在红毡之上的孤单女子身上。看她虽然努力镇定,却似乎对那白马毫无办法。一人一马兜转了半晌,那女子都没办法上马而来。
这原本是契丹草原迎亲的规矩。契丹先祖便是骑着白马、青牛而来,于是迎亲入门自然有这样一道程式:新娘要骑着白马走入夫家大门。
这一项仪式对于契丹女子来说,简直是再简单不过;可是竟然连这都做不到,眼前这个宋女还凭什么赢得他们的尊敬?
若将她独自扔在草原上,她除了会哭着求助上天,恐怕只会等着饿死,或者白白让野狼吃了吧!草原人最鄙视的,便是这般柔弱而不肯抗争的生命。
“郡主,果然好主意。”立于阶下的月牙儿身畔,贴身侍女双羚窃窃耳语,“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任凭外人都看不出内中门道来,只以为那女人不敢上马!”
月牙儿却并不放松,“我在杭州见过她,我看得出她绝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更何况,她终究是六哥看上的女人,又怎么会是普通的丫头?”
双羚颇有不甘,“跟随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