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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因后宫倾轧失却了神彩,剩下的只有高贵:“哀家就喜欢守本份的人,皇后可不要让哀家失望!”
“是!”我一直恭着身子回话,隐在袖子里的双手轻轻搭着,却用了我不少的力气,以致有些微微的颤抖。
惠妃眼尖,出声问道:“皇后娘娘可是身子不适?”
我侧脸看她,正欲宽慰一笑,腹部却再次传来那种熟悉的痛楚,几乎将我撕碎。
倒地的瞬间,脑子里全是皇上一个人。因为熟悉,所以被突如其来的恐惧重重击倒。
意识剥离的刹那,脸上有冰凉的泪滑过。
带着绝望的气息,再一次意识到,正有东西从我体内离开,那是——我的孩子!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为何又悄悄离去了……
*
椒房殿外,天空飘洒着细雨,淅淅沥沥,似是在诵唱着葬歌。秋雨的凉袭来,如贴上了青石板,直侵入五脏六腑。
我的脸更加白皙,似被抽离了最后一丝血液,连唇色也都黯然。往日无物隔纤尘如琥珀色琉璃的双眸一下子消失了所有的神采,心碎成泥,万念俱灰。
那日御医在太后面前说的话,只换来我颤抖的冷笑:“皇后娘娘由于气血虚弱等原因损及冲任,导致冲任不固,不能摄血养胎,是以小产。”
“等原因”?这话说得多轻巧!我平常连个伤风都难得,怎么会气血虚弱?
只觉胸中一窒,一口腥甜的血气涌上嗓子口,却在看到皇上冲进来的身影时被压了下去。
“颜儿!”他如一阵飓风,狂卷而来,带着不敢置信的心痛。知秋被他撞到了一旁也浑然未觉,“怎么会这样?”
“皇上,怎么办?我看不到他……”像是陷进藻泽地的孩子看到上方出现了藤草,我几欲起身,却让下身传来的痛楚再次撕碎。
他的狂燥在触到我眼中深深的茫然无助时,窒了片刻,而后将我揽入怀中,柔声说道:“没事,我在这里,你好好休息一下!”。说罢,又轻轻放我躺下,隐藏的怒火再次暴发。
[第一卷 铮铮繁华灰飞烟灭: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母后,皇后只来了片刻,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情!”他直起身子,气如冰河,令在场的每一个人不寒而栗,那个御医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子不住的发抖。
“哀家不过是和她闲话家常,谁知竟出了这种事!”太后虽有些担心,但是当着众人的面被皇上质问,脸上亦显愠色。
惠妃也在一旁急急地解释:“是啊,皇上,太后正为前几日的事夸奖皇后。皇后身子不济,曹大人说是气血虚弱。之前不也是——”
“住口!”话音未落,皇上声若万钧雷霆:“皇后身子不济,这下,你们都称心了?”
惠妃脸色煞白,只是向来骄纵的她从来不肯低头。太后双眼怒睁,一向站立于后宫矗峰的她怎么能容许别人的置疑。她的眼睛,年轻的时候或许是美丽的,单眼皮,眼尾上翘,能勾魂夺魄。
我再次陷入意识的迷藻之中,自小二哥便夸我,胖冬瓜,胖冬瓜,风吹雨打都不怕!何以入了宫,我便成了身子不济之人了?
“颜儿!”最后,四周只余一片黑暗,耳边,仅传来皇上焦急的呼喊声,似风雨之中的惊雷!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醒来的时候,已躺在椒房殿中熟悉的龙凤花床上。我怔怔地看着皇上,泪水却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他紧紧抱起我,似乎是在害怕我会随着那个孩子一同离开。
“颜儿,听话,哭出声来!”是的,我会哭,脸上的泪止不住的流,为什么却都是无声无息?心中所有的声音聚集到唇边都被死死咬住下唇的一行贝齿所挡住,鲜红的血滴终于自唇边溢出,绽放出朵朵绝美的朱花。
“朕命你哭出声来!”他使劲地晃着我的胳膊,声嘶力竭的吼着,却无法让我发出一点声响。我的身子像秋风中的落叶,瑟瑟发抖。
直到他颓然坐在床边,眼中只看得见心痛,我才出了声。
“皇上,你说我是恶毒之人吗?”甫开口却是问了这样一句话。
“怎么会?颜儿是上天赐给朕的仙子,赤足而来,不沾一丝尘埃!”破碎的迷离爬上他一贯温柔的脸,被风沙吹过的脸现出坚定刚毅。这样的一个男人,如何能够让人不爱上?可是,一旦爱上,便是至死不休的痛。
宫中的人与事,是与非,他经历得比我更多,是否看得也就比我更透?
我轻轻摇头,却有泪水伴随着笑容:“贵嫔临产的时候,我本不应该那么说的,所以,那个孩子没了。现在,我又将柔言的念想生生掐断,却安然在长乐宫接受褒奖。我一定是太坏,所以——”
兀自说着,小手却被他硬生生抓过去紧紧握在了手中:“颜儿,若真是有报应,那也该是报应在朕身上!”我看到他的眼中的憔悴伤神不比我少一点,这个在椒房殿中曾傲然孤立的男子,此刻恐怕也是极力隐藏自己的脆弱吧?
再也抑制不住,像是稚儿,扑倒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椒房殿上空,那痛断衷肠的哭声
“纵是千错万错,朕都会护你!”他的手抚上我的背,一下一下的拍着,带着沉重的气息。
此刻的我像一叶浮萍,经历的许多事情亦像浮萍一样随风飘去,却有许多东西深深扎根于逐渐沧桑的心灵深处。
*
身子大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常待在佛堂,日渐消瘦的脸庞任谁看到都心疼。
我匍伏在地上,虔诚的背诵经文,生怕有一丝亵渎:“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经读百遍,其义自现,纵然我是愚钝之人,也悟出了些义理。
只是菩萨能照见本空,可以善用行思等五蕴,不被所转,可是凡人肉胎呢?反被束缚,生了偏见。环境不如意时,我怎能够一切好坏皆随缘?我又如何能够乐亦不喜,苦亦不恼?
本以为在这后宫之中,保有中庸之道便是自保之策。谁知道,原来竟不过是策,而非上策!我以为不争宠,不骄纵,便能立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地,谁知道,也是错了,大错而特错!在这里,只要存在,便是争了,不争也是争!
就这般好想坏想,直到皇上下了朝来佛堂寻我。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怎么又跑来了!”他伸手将我扶起,语气中有淡淡的气恼,还有无奈的心疼,左手环过,便带我出了佛堂。佛堂外,早已跪了一大堆的丫环侍卫,自小产以后,椒房殿内外除了知秋,差不多都换成了皇上亲点的人。
我有些错愕,抬头对上他的眼:“他们——”我记得只带了知秋一人过来,她一直在佛堂内陪我。
“谁叫你乱跑的?你若心疼他们,便乖乖听朕的话!”他脸上有要挟的神情,我知道那不是在开玩笑。
缩在他的怀里,没有再说话。上了复道,秋风已逝,取而代之的是冬日如刀的北风在他脸上重重刮过。我细细地瞅他,曾经柔和的五官而今轮廓分明而深邃,熟悉的温柔神色也渐渐消失。我所钟爱的男子,此时浑身上下散发着隐忍已久的凛冽寒气。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
佛堂便不再常去,偶尔也不过是驻足片刻,心中却是一片空白。
“你好些了?”
我回头,便看见焰炽一袭暗红朝服,脸上,是不带一丝杂质的关切。
“淮王怎么到这边来了?”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刚下朝吧,不论是去清凉阁,还是去明殿,抑或是淑妃那,都不该经由这里。
“心里想事,不觉就走到这来了!”他呈现出无奈的苦笑。
我心下明了,如今皇上对他期望甚高,许多事情都交由他去处理,想来,必是政务繁多吧。
“淮王受皇上信任,委以重任,本宫甚感欣慰!”
“是啊,在这宫里,得知道谁是可以信任的,谁是信任自己的才行!”
我微微一怔,再去看他的脸,却已恢复一片平静,或许,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应景而生罢了。
但,细细想来,又暗藏了多少的玄机?他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是否是为了这句话?
焰炽,在后宫前朝的波涛汹涌之中,已然成为了淮王。而是否只有我一人,仍停留在当地,驻足不前?
就在我怔然之中,他轻轻抛下一句话,又疾步离去,只是,我仍处迷汤之中,竟未在意。
*
岁末,平息了三年之久的西北边境战事再次打响,究其原因,在我看来,似乎有些荒唐。
匈奴单于不知由何得知,当年天朝下嫁的常静公主竟然是由歌妓假扮,遣使来问,怒达天朝。而轩辕帝轻描淡写:“尔等不过茹毛饮血之辈,又尊萨满,天朝公主岂可屈嫁?歌妓,足矣!”
我听了,十分的震惊,难以置信他说出这等话来,不同微微叹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他亦是叹气,带着无奈,伸手将我冰凉的身子搂入怀中:“朕岂会不知?只是一日是敌,终久是敌,他们既然选择与朕为敌,接下来就由不得他们了!路由自己选,生命自己定,有几人能做到?”
我心下一惊,他们?究竟是谁?
未几,匈奴单于听了使者带回去的话,倍觉屈辱,当下命左贤王率兵二十万直抵天朝边境。
天子一道圣旨,命征西将军率西北全线合力抗敌。自大哥回京赴任之后,接掌西北边境军务的是太后侄儿、惠妃的二弟甘文勃。甘文勃原是四安将军之首安东将军,后升为征西将军驻守上郡。
*
皇上日渐忙碌,我唯有在午夜被恶梦惊醒时,才发现自己蜷身于他的怀中。满脸疲态的他卧在身旁,紧闭的双眼关上所有心事,将旁人拒在了千里之外。我一动,手便被他握住,寒星般的双眸微张,似梦呓又似在对我诉说:“颜儿,不要怕,朕在这里!”
极冷的夜里,暖炉的热度也驱不散心中的寒意,可是,我却已不觉得冷……
当千思百转望眼欲穿的时候,夜晚似乎姗姗来迟,椒房殿苦等也等不来良人的影子。我缩着身子窝在龙凤床中,却迟迟不愿睡去。直至知秋已剪了五次烛芯,我仍硬撑着早已发粘的眼睑。
“请皇后娘娘早些安置,不然,皇上又该怪罪下来了!”知秋的话语中含着隐忧。
“知秋,皇上平时都是什么时辰过来?”我有些纳闷,也有些明了他这些日子的困乏。
知秋略一回神,便说:“往日里这时候也该到过了,今夜许是有事吧!不如奴婢去温室殿看一下?”
我摇了摇手,取了一个瓶子递给她:“你随本宫一道过去吧!”
知秋有些惊讶,我浅浅地笑了,一扫往日的忧愁:“皇上日夜辛劳,本宫不该关心一下?”
瓶子里有夏天做葡萄酒,是他爱喝的,我特地少放了庶糖。而从前我爱喝的,是放了几倍庶糖的,当时他喝了直皱眉头:“甜的发苦!小孩子都爱吃甜食,果然不错!朕以为你长大了,谁知还是没长大!”
我端起白色琉璃杯一饮而尽,眼中已有了醉意:“我,没长大吗?明明长大了!我到老了都喜欢吃甜食!”
他夺去酒杯叹道:“再怎么喜欢也不能这个喝法!等你老了?那还要等多久啊?”
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伸出纤纤素手在他脸上比划着:“这么老——”
他又气又笑:“朕很老吗?”说罢便拂去一切将我压在了身下……那天,我们是从君府回来的,脸上都盈着笑。
那个时候,我爱喝的是那甜得发苦的味,可现在,我更爱上了他所钟情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