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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大殿上的亮光透过帘子射进来,我微微眯了眼:“既说是家宴,就请皇上入内歇一会吧。”
他面有难色,终还是去了。
我刚坐定,皇上已经进来了。他的步子极稳,却又迈得极快,走到跟前,探了探我的手:“这么凉?”说罢又细瞅了瞅我的脸色:“她……回去了?”
我“嗯”了一声,拉他坐下,他顺势靠过来,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娘子有何吩咐?”
他的脸贴得很近,暖暖的气息呼出,带了点醇厚的酒香。
我敛起了笑意,将头靠在他的胸前,低声说:“早些散席吧!”
他的身子松下来:“是怕我累着?”
“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知道么?我是想见见父亲!”我答道。
他有些意外,又像是在意料之中:“你要见他?”
“嗯!”我拉住他的衣袖,想了一会才说,“纪氏才晋的贵妃,今晚我挑了她!”
他离开我,坐直了身子,衣袖却还在我手上,墨眸平视前方:“朕今晚就在宣室殿!”
我看了看,他有些不悦……我站了起来,舔了舔发干的唇:“我……我不能生育!你……”
我没有说下去,鼓励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不如直接拿把刀在心头戮一下。
他攸然抬头,眼睛像是夏夜的星空:“我的子嗣难道还不够多吗?焰炽的妃子也有喜了。我遗憾的是没有女儿,不过……本来是有的……”
我黯然:“是么?”
“你以为我想有个女儿,就可以随便找个人来生?而你——”他捏了捏我的鼻子,轻轻一笑:“只要调理好了,还是可以生的,你急什么?待会宴罢我让你父亲留下来,我和曜还有事要谈。”
我抿着嘴扭开头,这样也好,我要和父亲说的话,并不想让他听到的。
*
内殿中没有许可,是没有人进来的,只有几盏宫灯。
父亲细细地端祥着我,半晌才闭上了双眼,长叹一声:“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回来了……父亲,您失望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小颜,我是你父亲!”
“是么?”我淡淡一笑,双唇似脆生生的菱角,“我以为您忘了,我以为您只记得大哥才是您的孩子!”
他面上一滞,嘴角颤抖着挤出来两个字:“小颜……”
“皇上明明已经送我母亲出宫,你为了心中的恨,害了她一生!”很奇怪,我心中痛极,眼中却没有一滴泪,连口气也是淡淡的。
父亲的脸色惨白,在跳耀的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
“母亲生下我之后,你突发奇想,也许以后可以用来牵制皇上,却不料我居然长得和母亲丝毫不像,你不想忙到头来一场空,所以就命画师照着母亲的模样给我画像。”
“你口口声声说怕轩儿的位置被别人抢去,于是趁皇上出征之机围宫。我原以为你不过是想挟幼揽权,后来才知道,真相远没有如此简单!”
“你的最终目的,是想将天朝的江山从烈家手中夺过来,因为当初,先帝正是用了手中的权势抢了你心爱的女子!而恰巧那名女子又是前朝皇族,你认为这江山理所当然是大哥的!”
“小颜!”
“你想否认吗?二哥身边的月娘就是前朝大将桂清的后人!”
“你二哥……”他没有同我争执,只是迟疑了一下,眼睛从我身上扫过,又看向烛火,“皇上把他怎么了?”
我眼睛闭上又睁开,顺手拿起烛台旁的剪子,毫不犹豫的剪去了烛芯,少了一盏灯火,室内登时暗了不少。
“聚众谋逆,行刺皇上,您说他会怎么样?”
我的声音低低的,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又诡异,像是荒郊野庙扑愣而过的蝙蝠。
他先是愣住,而后缓过神来,直摇头道:“不会,不会,以你对你二哥的感情,定会在皇上面前说情,皇上看重你,断不会将你二哥怎么样!”
我看着他,背脊上似乎有一条条蚯蚓爬过:“生他的人都舍了他,我为何要替他说情?说不定……接下来就是知秋……再接下来就是我……还有——大哥!”
“皇后娘娘——”他眉间的川字,浓重得近乎悲怆。
我自顾自说:“这些缘何而起?不过是一个恨字!你恨谁?恨先帝?先帝和兰若有情在先,你凭什么恨他?”
他的悲色顿时不见,陡然升起满腔愤怒:“胡说!兰若投水之后,我将她救起时,她已经失了记忆。我们日久生情,却是他硬生生将兰若夺走了!”
原来是这样一段孽缘!我怔怔地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大喘了一口气:“你怕失去她,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关于先帝的事?”
他垂下头,有片刻的局促:“对她来说,失忆未尝不是好事。我小心地将她藏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镜华——”
他不再说下去,眼中却是寒光陡现,我已经猜出了大概。
“你说的固然有理,可是,她若不是对先帝有极深的感情,怎么会有自尽的决心?”
他颓然倒退了几步,眼中锋芒不再,脸上的皱纹似乎一下子深了许多,声音也突然弱了下去:“她……她怀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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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足足凤鸟浴火重生:第三十九章 曾经风雨不遮路]
*
我忘了父亲是怎样离开的,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殿中出来,置身在这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园子里。
脸上冰凉一片,我伸手一触,湿湿的。
我这是为谁落泪呢?
“你在哭?”夜幕之中突然响起人声,我循声望去,枯树枝下,青年人裹衣而立,风吹皱了朝服,衣裳之下修长的身躯显得无比单薄。记忆中的他,静静地站在远处,少年人的晶眸之中满含忧郁。现在,仍是那双眼睛,但眼神却已不再熟悉。
装作若无其事的抹去眼泪,我努力地笑起来:“原来是淮王,你这是要去哪里?”
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之中没有什么光彩,或许是因为树枝遮挡的缘故。
就在我的笑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你回来了!”
我也轻松地笑起来:“是啊!听说你快要做父亲了,恭喜!”
他低头踢了踢脚下冻得僵硬的泥土,半晌才抬头,唇角微微扯上去:“谢谢!你这是要回长信宫?”
“不,今晚在宣室殿!你呢?在宫里住得惯吗?”
他闻言木然地点头:“宣室殿?……回来就好!我么……父皇召我来长安之后,我们就一直住明宫,除了我自己的人,母亲又从她那拨了几个得力的人手过去伺候,哪有不习惯的道理。父皇回来,我本该回封地的,可母亲说静婉即将分娩,不宜舟车劳顿,已经奏请过父皇,让我们等孩子出生之后再回去。”
“你母亲考虑得很周到,天寒地冻的,出行不方便。况且你的王妃是头胎,还是在宫里待产比较好,毕竟御医馆里都是最好的!”
我和其他一些经验老道的过来人一样,开始絮絮叨叨,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你——没有话要问我吗?”他突然低下声音,眼睛里又有了我熟悉的光彩。
我有片刻的愣怔,随即明白他是在说那封信。
“钟鸣鼎食知几味,玉树庭前夏不归。北风吹雁无晴日,南有阴云事紫薇。”
那几日,铺天盖地的忙,竟无瑕顾及了。经他提起,我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正欲说话,一个细尖的声音陡然响起:“王爷在这呢?!”
焰炽攸的倒退了几步,从树枝的阴影下走出,朝我行了一礼,声音不高不低:“儿臣恭送母后娘娘!”
我一愣,向他身后望去,一个身材瘦小的宦官跪了下来:“奴婢叩见皇后娘娘!”
果然是十分得力的呢!我叹了一口气,微弱得只有近前的焰炽能听到。
*
长信宫是新落成的宫殿,阴湿之气都比较重,不知为何,我却偏爱这里。
相形之下,前来谢恩的纪氏与封氏二位就不自在了些。
我唤人给她们上了香茶之后,才笑道:“二位是头回进这长信宫殿吧?”
封氏脸上平静的微笑,然而即使是浅笑亦不能掩去满脸的皱纹,不由让我心生岁月不饶人之感叹。
纪氏的笑容从眼睛里褪却,她伸手碰了一下头饰,手放下来的时候,神色已经如常。
“皇后娘娘说的是,妾身确是头一回进来!没想到这里的格局竟是仿着椒房殿的,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宠爱可见一斑!”她娓娓道来,口气淡淡的。
“贵妃此言差矣!”封氏开口了,手腕上一串檀香木念珠露在了礼服之外,“宠爱,因宠而爱,大凡说的都是以色事人者,然则色衰而爱弛,这样的人又怎及皇后娘娘万分之中?”
她说话的时候,仍是浅笑,只有念珠轻微的碰撞声。
海棠一头撞进来,似乎没有看到她们二位,就急急地向我禀告:“娘娘,皇上从陵阳请来了种植葡萄的高人。”
我微微皱眉:“海棠,没见二位娘娘在此吗,怎的如此莽撞?还不快向二位娘娘赔礼道赚!”
我的语气柔柔的,倒没有真心责备的意思。
海棠才行过礼,纪氏便站起来说道:“都怪妾身未安排妥当。这长信宫,原本皇上禁止人入内,在里面服侍的也就杨恢和原来大殿上的几位婢子。如今皇后娘娘回来,身边只有海棠一人,她忙中出错也是情有可缘。回去妾身就多派些人过来,皇后娘娘您看如何?”
我半推半就:“本宫素来是不爱见生人的……不过也确实少了些,就劳贵妃费心,替本宫挑几个得力的来!”
纪氏笑着应下,然后又坐了回去,手收在了袖子中,表情极是安心。
封氏留意看了看海棠,面孔的笑纹更深,又略带不解的问:“皇上为何要从陇西请来高人?”
海棠得意一笑:“二位娘娘有所不知,皇上在长信宫中种植了葡萄,可却不结果子。皇上急了,就派人去陇西找了当地人来。”
纪氏垂下眼帘,嘴角抽了抽。
我笑:“皇上什么时候变成急性子了?哪有头年的葡萄树就结果子的?”
纪氏抬眼看我,目中有愕然,这时脚步声蓦然响起,有人大笑着进来:“朕来了,没看见端茶递水的,倒看见有人在抱怨!”
待坐定,他又问:“方才在聊什么话题?”
封氏接上话:“回皇上,方才贵妃在说皇后娘娘这里人手太少了,要拨些人过来!”
拨些人?我心里起了几分诧异,封氏怎么会用这个字眼?
皇上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对纪氏点头道:“后宫事务繁忙,你费心了,以后,多帮助皇后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我心中暗叹,姜还是老的辣,封氏不过简单一句话,却让皇上收了纪氏管理后宫的权力。
纪氏纵然不甘,也是无可奈何。只见她恭身道:“妾身遵命!其实,妾身这些日子来已觉心力不足,尤其是嘉寅……”
她顿住不说,眼眶却已微红。
“嘉寅怎么了?”皇上探了身子问。
纪氏拭了一下眼睛,强颜笑道:“回皇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御医说是偶感风寒。只是……”她抬眼看了一下皇上,又接着说,“他常嚷着要父皇,臣妾见皇上事务繁忙……”说着,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皇上的眉峰拧在了一处,我柔声说道:“纪氏,你好糊涂,嘉寅生病怎么不见你说一声呢?皇上再忙也会去的!”
纪氏不说话,只是掉眼泪,皇上轻叹一口气,过去牵起她的手:“摆驾东宫!”
我曲膝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这是他的宫殿,有他的家人,虽然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