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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很静,不远处传来小阵驿马毫无耐心的踏蹄。
他转过首看她,笑容淡淡,眸子似九天星辰:“我知道。”
“你要真知道就好啦……”苏锦凉无奈地抱怨,“你就总是一副你全都知道的样子,其实你知道什么呀……”
他嘴角淡淡一扬,似是隐着无言的寂寥:“我知道……”
她一愣,竟不知再怎样开口。
他笑起来,终于像是释然了几分的样子,摸摸她的脸:“我娘常念着个心愿。”他神色渺远,手指温柔地拭,“想见我早日成亲……”
她脸红了一下,不自觉退了步:“那回去就赶紧成了呀,未婚妻又不会跟人跑。”
他执起她的手,笑意沉沉,声音笃定:“锦凉,我不信你不清楚我的心意。”
不待她答话,他又出声笃言,一字一顿:“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她的回答是他意料中的,但还是出乎意料的快。他只轻轻一笑,也不多言,单手替她整了衣襟,手停在冰凉的耳后:“就知道你是这个性子。”
他一扬嘴角,又是平日里只对着她才显露的有两分坏水的笑:“但我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我会回来找你。”
她亦是笑,眉眼一开便想同他说下次再来时一定带他去哪呀哪的,好喝好玩。
她在风里盛开的笑容,他穷极一生都会记得,像簇簇的铃兰,喜悦能开到心里。
他张了张嘴,话还未出,突听见街道口响起的沉沉马蹄,疾奔急驰,一路踏着清脆的石板路过来。
卫灼然回头,那晚有蒙蒙的小雨,马蹄踏起的水花,每一点他都记得很清楚。
他记得,再一次展开卫府的加急快报时,纸抖开的声音。
他震了一下,差一点就不能够站稳,那张薄薄的信笺攥在手里,似是千斤重,却只一阵风就能吹远。
心头是那样多的情愫,痛、彻骨,如海深的不舍,还有像蜜一样粘稠的,五岁时娘亲亲手替他束好发,靠在紫桦靠背上,娴柔地望着他微笑:“我们然儿真真是个男子汉。”
那样多的搅在一起冲冠而来,他却竟连一滴泪都流不出。
五指深深凿刻进纸里,父亲提笔写下的家书似每一画都镌刻在骨肉中,血液流淌间还能感觉到落笔的刺痛。
“吾儿灼然,汝娘仙逝,望速归。——父。”
关于卫夫人,苏锦凉只隐约听卫灼然提过几句,无非就是如一般贤良的古代女子般,相夫教子,蕙质兰心,虽贵为丞相夫人,端庄大方却是无一点派头,只心念着膝下儿女的福祉,倒像是普通布衣人家的女人。
他说娘亲身子有些病根,老重不轻的,多亏有义妹,不仅医术无双且情深意重,这些年才见了大好。
苏锦凉看着他,一时间不知是该安慰还是如何,只得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薄薄的雨飘下来,覆在他如墨的发上,他的睫上是一阵湿润,静静站在这来去无阻的路中。
他再大也只十九,还是需要娘亲疼的年纪,就算平日里怎样手揽风云色不改,到底,回自家中他也只是和笑着奉上茶的儿,一家人,母贤子孝,天伦无限。
苏锦凉无措地在心里极力找寻安慰的话,她未曾有过母亲,只知这是极痛极痛的,却不知到底有多深切,只怕一不小心会伤得他更深,踌躇着开不了口。
后来,倒是他先开了,信纸在夜风里突然一轻,他细折了收进袖里,面蒙细水,是风雨里飘来的冰凉,声音轻而远:“娘在世时常言做男儿的道理予我听……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一诺千金,出言必守……娘总期我能为真正有担当的男儿。”
“你是……”苏锦凉喉口紧收,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他望着不远处杏篷的马车,如玉的面上浮起淡淡的微笑:“娘亲……当真是很好的。”
苏锦凉不记得那晚到底是谁在伤心,只记得自己流了很多的眼泪,全都砸进了石板路清凉的低凹里。
后来卫灼然抱着她,在她耳边说他要走了,她要知道好好待自己,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该是安安稳稳地找处地方过生活。
他说已经替她赎了身,契条放在炎那里,她想走马上便能走,若有什么事也都可找他,不要什么都想揽上身。
他还说叫她等他,可能有些久,但不会太久的,宛菡的事,他知道怎么做。
他的怀抱永远这样安稳又有力,温柔地抱着,天下都像是在其中。她忙不迭地点头,把什么都应了,她在那雨里尝到一丝腥甜,闭上眼,像是听见了水汽坠入寒潭,氤氲开的声音。
最后他们告别,她追着马车跑出去一小段路:“如果下次你回来我不在了,就去弱水家找我啊,我带你去过的,那片竹林,你知道……”
他在车内看她,笑容淡淡,悠远寂寥。
“我会回来。”
她停下来看他,站在原地望着车轴辗水而过,余一地空寂。
为什么交付了真心与欢喜的人总是要反复离开?
我会回来。
今日她承他一句,后日她亦还了他一句。
两句一样的承诺,是他们一生中怎样都不能忘的誓言。
*********
苏锦凉离开软玉楼的那日天色很暗,像要下大雨,倾盆而落的那种,要将压抑了许久,埋在暗处的所有都冲洗掉。
她走的那日,是要去赴一场生死决斗,之前就与寰照说好的,如今她终于有筹码交换,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被逼到如此惨烈的地步。
生,就走。
死,便做沉香苑里的一抔枯骨。
她走时因要掩了声势,亦是谁也未道别,匆匆地换回来时的装扮,无一人认出她来,低着头就出了软玉楼。
关于软玉楼名妓骤然消失的种种传言,她在时没兴趣听,走后亦无幸听到。
她只出门前回望了一眼,突然很想看看后院那株白玉兰。
这些日子过得很是压抑,一个人在房里或看书,或想事。
想了很多,前十六年与这一年。她枕在床上,觉得一年比十六年还要长。
她亦是反复地想,她无论去哪里都只是想要留下来,可在哪,都留不下来。
她只是想要一个家,不大没事,温暖就好。
本是有了,沉香苑的海棠夜夜乘风入梦,可现在,却是她自己宁愿舍弃一切也要离开。
她翻身而起,直愣愣地坐在床上。
她从前那么确信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今,她还能确信么?
她低头匆匆地出了门,街上人声喧闹而压抑,头顶雷声滚滚。
一抬头,四面八风的风灌满了当街的铺子,雕花窗子一排被呼啦拉吹开,酒旗生生地掀起,像要从中裂开。
她忽然觉得这一日的情形,很像刚来那日时,也是在这条街上,人来人往,她是一抹入错的孤魂。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收紧衣服,腰间的刺冰凉冰凉,她目不斜视,提快了步子往沉香苑走。
一路,秋风泠泠,她想起自己喜欢过的人,如今还是喜欢。
她在软玉楼上又梦到过他几次,却已不是不识他时的心情,每日醒来后也只得埋头抱着膝,半日都不能说一句话。
她摸了摸头发,是危楼教的一个简单发式,说很衬她,会很好看。
她把这些都记在心里,觉得一一去做了,会离他所言的样子接近一些。
如今,她亲赴这生死之约,要拼到生死一掷的份上,是为自己,还是为他,苏锦凉真的说不清了。
她站在沉香苑外看着那块扁,同她来时那日并无两样,可心情却已是落花流水分两处。
她咬咬牙,还是进去了。
铺满青草的路,这一次格外的远。
天很暗,像是要下雨。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和我的筒子们说句话:
你们最近很不自觉呐!都不出来慰问一下我!不知道我写得很寂寞么!要考试写文兼顾。我天天要通宵到上午10点呐!
太不像话呐!
在这个灼然哥暂时离开,顾临予即将凯旋归来的时刻,你们难道不应该夹道欢迎或欢送一下么!!
PS:本来青楼还有点事要交代的,见大家等不及顾帅哥,我只好把他做个番外以后再丢了!看我这么亲妈!还不犒劳两句么!
54
54、第五十一章 雨湿落红飞不起 。。。
陆翌凡。
恩?
你为什么问都不问就帮我。
啊?这个需要要问吗……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陪你到底啊。
当初是我赖着你说要进来,现在又是我坚持要走。你……会不会怪我?
我们是朋友啊……无论你在哪都是,又不会变,人活着就就该做自己开心的事,我为什么要怪你。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我立过誓,不能走。
……
哈哈,你不要一脸掉了银子的表情,放心,在哪我都来找你,我们还说要去眉山的啊!
……恩,去眉山。
这是承诺,所以我一辈子都记得,我们是挚友,托付生死,患难与共。
笑红尘,做大侠,上眉山。
******
“疯丫头,寰照说的是真的么?”陆翌凡挡在面前,双目漆黑隐光,讶声问她。
她顿一顿,不知该怎样回,闪了身形往院里走。
“疯丫头……”
“妈啊,不会是真的吧,看那样子,我还和玄夜赌了钱呢,完了……”
苏锦凉快步向前,身后陆翌凡和重砂的唤声一声接一声。
不敢答,觉得自己像一个逃兵,可再不能佯装无事地继续下去了。
“疯丫头。”陆翌凡拉上她的臂,一把带转过身,眉弯风吹不散,焦声问道,“究竟你是不是要走,给我个准信啊!”
她顿了好久,终于深吸口气,缓缓吐道:“陆翌凡,我不是想离开你们,我要走是因为……”
“跟我走。”陆翌凡根本不关心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匆匆携了她提步快行,自顾自念,“还不走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寰照忽横身拦于前,在昏黑的下午卷起一阵萧索,双眉紧凝,“人都在照月坪候着了……”
“寰照,你先拖着,我带……”
“王八蛋。”苏锦凉轻轻摇摇他的手,悄声道,“别让寰照为难……”
“你瞎想什么啊,我们是朋友啊。”陆翌凡一把拍她脑门,不以为意,“能看着你就这么没出息的死了么?”
“小翌。”寰照的声音笃定若铁,面色坚毅,“为友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但在这之前,我先是封颦楼楼主。”
陆翌凡刚迈出去的步子停下来,顿在空气里,抬头看他,剑眉星目,敛芒无声。
苏锦凉忙出声劝道:“王八蛋,这事是我求寰照帮忙的,他帮我找了个机会而已,你别这样。”
秋风寥然,冷且刺骨。
“寰照,我以前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陆翌凡盯着他,掷言落地,目光中是坚定的光芒。
“喂,你别怪寰照,是你想的太丧气了吧,”重砂远立于一旁,打破这沉寂。她表情闲散,抱肘朗言道, “逃跑这般没种事,哪能是我们干的……别跟着废话了,打不过再说,生死有我们一起闯,怕什么?”
话音破空而来,陆翌凡怔了一下,似乎也是没想明白刚才自己的举动,放下手,突然就释然地笑了。
苏锦凉也笑了,近而笑得前俯后仰。一时间,青草上都是笑声。
“好,生死我们一起闯。”少年的眸子是世间最亮的光芒。
寰照淡笑,伸手攀住苏锦凉的肩,她回过头,看见雷声滚滚,倾雨欲落。
“沉香苑十二楼,苏锦凉只一个……你这次要败的对手,是我。”
她看着,突然就微笑了起来。
人活于世,得友至此,死又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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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苑自立来已十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