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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车,才发现不远处黑压压侯着的一长沓军队,苏锦凉一不留神脚下没站稳,哆嗦着撞上了顾临予坚硬的脊背。
她的头也不软,顾临予有些难看的面色就是最好的证明。
苏锦凉揉着头异常尴尬地抱歉,一边凑过去小声地问:“这些人……不会全都是来杀你的吧……人太多了,有点搞不定。”
顾临予忧愁地瞧着她:“姑娘,若真是来打架的,我还会有心思带你喝茶?”
苏锦凉低低“哦”了一句,极没意思地揉着脑袋去对面桌上坐下了。
兵士着着铠甲在远处站着,并不上前来,他们三个优哉游哉地坐在茶寮里喝茶,林间竹叶轻摇,“哗啦啦”的一片声响。
当然,这只是看上去的假象,真正落到实处,气氛还是很尴尬的。
尴尬,尴尬,今日出镜率最高的便是尴尬,看来不要话钱的顺风车的的确不大好坐,特别是坐上一对正在热恋中的情侣的,好死不死,还撞了个头等大忌,居然是一堆久别重逢的热恋情侣。
苏锦凉摩挲着杯子,只等小二将那一壶热水送上来,自己就老老实实跟这喝茶,别的啥事也不要管。
“独孤肃倒是待你极好,这回程的阵仗礼数可是都尽了。”杜危楼冷笑道,言辞里有一两分讽意。
敢情她这还是在生气呐……哎,前尘恩怨什么的都是浮云,真心相爱才是王道啊姑娘!苏锦凉垂头暗暗地想着,忽然觉得自己很超脱。
“待出了燮国国境,我便遣他们回去。”顾临予蹙了眉,神似淡淡不悦,腰杆坐得笔直。
唔……看来小别胜新婚得不太顺利,也是……都四年了,也不是小别了。
三人一时无话,唯余林间清风阵阵。
果然是地方小,连茶寮都跟着没谱,过了好多盏茶的功夫,小二才慢悠悠地提着壶袅袅腾温的茶水过来。
苏锦凉终于找着救星,亲切地将它揽过来,右手轻轻触了一下又缩了回来,换左手吃力颤巍巍地将壶子提起来。
“手怎么了?”顾临予皱眉摘过她的手来。
“折了。”苏锦凉不以为然,泼泼洒洒地,终于也倒满了一杯茶。
“折了?!”顾临予将手仔细打量了一番,面色很是难看,蕴着怒气视她,“你这骨头就差没碎成粉了!……他们为何也不顾你!”
这一质问委实来得莫名其妙,苏锦凉瞪大了眼瞧他,你有脸来问我?还不是被你气的!哪有心思管谁的什么手啊!
顾临予复又小心端着她的手凝了凝,匆匆语道:“我去找东西替你把手定了。”
“不用不用。”苏锦凉极为豁达地伸出那只烂手朝他摆了摆。
顾临予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感觉到那逼人的寒气,苏锦凉迅速将手放下了,在茶桌上搁得好好的,就跟搁在砧板上似的。
她漏出八颗小牙,朝他傻笑了一下。
果真是地方太小太拿不出手,顾临予去寻几块夹手的板子都寻了好半天。
苏锦凉以打通任督二脉为目的,先从杜危楼下手,变着花样找话题同她说话。这自然就又要说到昨日是如何脱险之事,为何劫了囚车便真大大方方放她走了。
这不是个好话题,杜危楼又是那调带着讽刺的语气,冷言道:“还不是他四殿下面子大,与独孤将军小酌一夜便可销去我所有罪名了。”
苏锦凉瞧着她那样子,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她知道,那么亲近,惦念在心上的那个人,一夜之间竟成了宿敌,定是很不好受吧……
厚云缓缓地压上竹林来,碧绿的修竹开始狂躁地舞动,茶寮老板抬头望了眼层云,自顾自念了句:“怕是要下雨……”
果然,顾临予回来的时候,天上已经打了好几声干雷,只是雨迟迟未有落下来。
顾临予执意要先替苏锦凉医手,一刻也等不得,苏锦凉眼见这倾盆大雨欲落,却又拗不过他,不知如何是好。
杜危楼坐在对面,淡淡开口:“你们车上去医,我来赶车便是。”
“不用不用……一点小伤,回头再瞧也没事,你们……”
“别动!”顾临予低叱着命令他,暗色里仍能瞧见他蹙起来的眉头,他轻轻扳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低声道,“我很快。”
没有半点拒绝余地地,他手上已开始动作起来,长指灵活又有力,缠绕的布条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可难免还是会迟缓片刻,失去了最流畅的节奏,是怕碰到那几处敏感的地方,会弄疼她。
他替她包扎的时候,她总忍不住要瞧他,哪怕正主就坐在对面,还是忍不住。
落大雨之前,总是要先起大风,她很怕冷,坐在风里不由有些瑟缩,好在他的手很温暖,轻轻触着她的,连带心里都暖了。
她的发被吹得凌乱不堪,他的也是。
她很冷,他手上的动作便又快了一分。
终于,在大雨下起来之前,苏锦凉多了一条丑陋的胳膊,不过顾临予说,这样会好得快。
整个林子里都呼啸着凉意,连带着竹林一起呜咽,天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迅速黑下来,他们三个快步向马车行过去。
那是拔天掠地的大风,将茶寮的茅草顶都给掀了起来,在空中像是被炸开,满散着蓬草向四面八方胡乱飞舞。
他向她伸出手。
他在黑暗里回过头,向她伸出手。
“牵着我。”顾临予的眼眸在夜里一如既往的深,却是不可思议的明亮。
她懵懂地伸出手牵住那温暖,跌跌撞撞地同他一齐向前跑。
昏天暗地,短短的几十步像历了宇宙洪荒一般。
而手中的温暖,就那么牵着,怎么也不想放手。
满地劲草都被风拂弄着扫过她的脚踝,层层的浪,痒而温柔。
黑暗里,他扶抱着她上了车,他的气息在她耳边喷吐,有一些急促。
“顾临予……”她下意识地低唤了他。
“没事……很快就过去了……”他喘着气,搂过她,一下就又松开了,声音顺着下颚从她头顶上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在浩渺的大风里,苏锦凉觉得心底的感情像是要燃起来,把什么都烧着。
*****
那个晚上,苏锦凉突然懂了许多,懂了顾临予过去的那段情,懂了,自己今后要怎样陪他走下去。
杜危楼坐在窗边,疾驰的马车和汹涌的风不断戏涌着杏黄的布帘,杜危楼一直正身坐在那儿,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她说,这段感情在当初放弃的时候,便没了任何回头的路。
顾临予坐在外边驾车,马车跑得飞快,在暴风里像发了疯,不管不顾地一直向前。
她说:锦凉你若真心地喜欢他,就把所有未来都交给他,让他带着你走,你要做的,就是坚定地跟着他走。
苏锦凉坐在四面来风里,不知为何听出了好多的凄楚。
一条不回头的路,她曾经也想和他一起走,可她太骄傲,她有那么多是放不下的,她终于是走上了另一条,也不能回头,她在那条路上愈走愈远,最后和他走成了敌手。
*****
刚一入东齐国境,杜危楼就同他们告别了,一个人,什么包袱也没有的,只背着一把剑,
77、71 曾经沧海难为水(四) 。。。
只身一人,下车走了。
顾临予说,他送送她。
苏锦凉坐在窗边,掀开布帘瞧见她如蔷薇蝴蝶一般的背影。
风已经不刮了,一切平静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想起自己挽留她时,杜危楼面上怅淡的颜色,她摇摇头,淡淡道:“东齐亦有那么多人是死于我手,回去同样是一个死字……从今往后,唯有漂泊天涯。”
漂泊天涯,多么沉重的一句话,她一介女子,却这般清淡地就说出口。
那两个人行到了柳树古道的岔路口,护送的军队也早被顾临予遣走了。
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慢慢地走,顾临予牵着马,杜危楼在他身边,安好地就像这路程还未开始,他们要自此结伴同行一般。
最后,他们停在那株古柳前边,杜危楼“唰”地抽出剑,指在顾临予凛冽的下颚上。
苏锦凉的眼泪落了好大一滴,被她匆匆反手抹掉,一刻不离,瞪大眼睛凝神看着。
片刻,杜危楼收回剑,跨上马飞快走了,整片山林里都是她飒爽的策马声,只是不再轻盈。
顾临予在那扬尘小道上立了好一会,直至那些弥漫全都尘埃落定,才拔起步子回身往回走。
这一日,没有缠绵的夕阳,没有缱绻的流水,没有一个像样的告别。
*****
“也许。”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平静无澜地告诉她。
她冷笑一声,手腕一动,抽回剑来:“顾临予,这是最后一次。”
她如是说。
“如果我做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有点模糊。。重要的以后会交代……
今日更了两章哦~大家不要漏看了!
78
78、番外·杜危楼·杜鹃啼血 。。。
暖水轻拍舫沿,七月流火时节,昏晚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凉,该添上一件薄衫。
金陵城的软玉楼里却永像明春,一抹抹色泽妍丽又出挑,水的身段,蛇一般的腰肢,婀婀娜娜,娇柔娉婷。
百花丛里有一簇开得最为俏丽的蔷薇,是蔷薇,美艳、妩媚,还有分言不尽的妖娆,如她一般。
每日梳妆毕,华灯晚上时分,她便懒懒地从阁子里下了楼来,每一踏步子都踮在楼下仰视的客人心上,她慵懒一笑,灯笼挑出来的光把腮红晕开,像把什么都给醉了。
她是软玉楼里最美的一捧蔷薇,可从前,她却是一只杜鹃。
在她心上,住了一个让她啼血的人。
*****
杜危楼遇见顾临予的那年,是六岁。
那日,她穿着件素青小袄,湘妃色绸鞋,缎面的。
鞋头上绣着只杜鹃,她一直低头看,看得很仔细,觉得刺眼,家乡满山的杜鹃花簇拥在一起都不及它刺眼。
娘亲拉着她到赶到袅云顶时,天上烧着绯红的火烧云,满天都是。
娘就是在那样绚烂的颜色里合了眼,直到咽气的最后一刻,她都还牵着她的小手,温度未尽退却。
师傅轻轻唤她,她便听话地把手松开了,不哭也不闹。
她已经送走了好些人,直至此刻,她送走了自己的娘亲,这世上再没有让她扶行一程的人了。
这一年,她六岁。
小危楼在红得火辣辣的颜色里一直专注地盯着自己的鞋面,最后一眼都不愿抬起来看她。
好一会,师傅才说,这从今以后你就跟着为师了,为师多的规矩也没有,便是下了山就再不能返门。
小危楼想:那在这里是待不了多久了,我总是要下山的,我要下山,替吴伯报仇,替锦哥哥报仇,替娘报仇。
师傅指着师兄师姐给她认识,都是些小孩子,她想,只抬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了。
最后,师傅说:“临予,你领着师妹回房,就住你边上那间吧。”
“不要葬了她?”男孩的语气淡淡的,视着静静躺在那里的妇人,像习以为常一般笃静。
要葬了她?小危楼心里大惊,抬起眼时望入一个小男孩,站得笔直,面色沉淡自若,腊八天气了却仍只穿件素白的单衣。
绯红的流云笼着他,眼皮都微微泛着红色。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并未看她一眼。
小危楼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不知怎地,那句“还是小孩子”在心里竟怎么也吐不出来。
一年过去了,后山的花疏疏落落地全开了起来,檀放贪玩,时常要拉着两个师兄过去看。
她不去,她怕有杜鹃,家乡的杜鹃。
杜危楼出生在一个美丽的村落,娘说,是在逃命的时候生的她,来不及了便躲进了漫山遍野的杜鹃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