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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青阳巷看看,说不定秋大哥已在那边了。”淳于深意将茶杯一放便走了。
身后,燕云孙慢慢的倒一杯茶,“‘苍涯凤衣’么……”喃喃念一句,然后轻叹一声,当年朝晞帝亦服过‘苍涯凤衣’呢。
秋意亭并未去青阳巷,而是去了城外大营,直到日落时分才出营回城。
入了城门,他慢慢走在大街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街旁的店铺行人,忽然间心念一动,然后侧首,便见风辰雪立于三丈外的街边。乌鬓素容,只是静静站着,却自有光华流转,令周围一切黯然失色。
他走过去,看着她,心头顿然涩重。
“意亭。”风辰雪平静地唤他一声。
秋意亭心口一松,她没唤他秋将军,亦没唤他大公子,总算未将他视作路人。看看天色,他道:“辰雪,陪我赏一回落日如何?”
“好。”风辰雪答应。
于是两人并肩漫步在长街,皆是风采绝伦之人,自然引得街上行人纷纷注目连连赞叹。两人悠然而行,走过长街,走过石桥,走过巷道,然后便到了北门外。
走出城门半里的样子,便可见一处湖泊,湖泊的对面是村庄,两人在湖畔停步,清澈的湖水倒映着艳丽的晚霞与苍翠的久罗山,湖边云杉环立。
脚下开着一些无名的野花,十分的清静怡人。
站在湖边,两人静静的没有说话,暮风吹拂,送来几丝凉意。夕阳掩映下的村庄静美如画,鸡鸣犬吠声隐隐传来,屋顶上炊烟袅袅,田径上归人匆匆,看着如此情景,才历过战事的两人,不觉皆生安宁静好之感。
“辰雪。”许久,秋意亭忽然出声唤她。
风辰雪转头看他。
“若当年是我与你行礼,那么今日此刻便该是年年久久。”秋意亭侧首看着她,想看清那双眼眸中任何一丝变化。
那双眼眸清透滟潋如眼前湖泊,闻言的瞬间微澜轻晃,下一瞬,静如明镜,移首,望向了半空的炊烟。“意亭,不再有当年,因为当年已经过去,时光不能重流,你我亦不能回头。”
闻言,秋意亭心头翻涌,不能平静,凝视着身旁的女子,失落而无奈。“辰雪,只因我错过了,晚到了。”
风辰雪静默,目光渺远的看着前方,良久,她轻轻启口,“我们三人,是缘深,是缘浅,或只有上苍知晓。可是,意亭,我与意遥无论相隔多远,我们都离彼此最近。”
秋意亭胸口一窒,顿不能言语。
风辰雪自袖中取出那支金笔簪,“意亭,这个还你。”
秋意亭垂目,怔怔看着那支金簪,心头一片涩苦。当日他悄悄买得此簪,离别之际插在它的鬓间,既有求偶之意,亦有暗示之意。他知道她就是他的妻子宸华公主,可既然她已重生,那这一次,她是宸华也好,是辰雪也好,他亲自向她求婚。如今她果然是要还给他。
金色笔簪在晚霞的映照下格外的华灿耀目,握在那莹白的纤手上,金华玉韵,相得益彰。
“这支笔簪便当我为弟弟下的聘礼吧。”
风辰雪一震,抬手看着他,眼前的男子沐在霞光之下,英姿隽永,如神邸降临。
“辰雪,这支笔簪便当我为弟弟下的聘礼。”秋意亭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怅然,有平静的释然。
良久,风辰雪垂首,然后摊开的手掌轻轻拢起。
秋意亭看着,有酸涩,有欢喜,“辰雪,我为你戴上此簪如何?”
风辰雪凝眸看他,静默无语,许久,她轻轻颔首,“好。”
秋意亭自她手中取过笔簪,插入她的鬓间,端视片刻,然后轻声道:“辰雪,这支笔簪是我为你戴的。”
闻言,风辰雪止不住心间幽幽一叹。
“辰雪,你这叹息可是为我?”秋意亭凝视她,然后唇边慢慢扬起一丝浅笑。
风辰雪未答,只是转身,“天色不早,回去吧。”
两人离开湖畔回到城里,走过巷道,走过石桥,走过长街,当同行的路走到尽头时,一往左,一往右,分道而行。走出一段,秋意亭回首,看那道纤影渐行渐远,慢慢掩于暮色。
夕阳落下,夜幕降临,星月初升。
秋意亭回到都副府,燕云孙见他回来,似乎欲言又止。但秋意亭没有理会,用过晚膳,回了房中,过得一刻,便又出门了。燕云孙一见他出门,马上便跟了出来。走了不过两刻,两人便到了青阳巷。
“唉呀,你果然是来看美人的。”燕云孙折扇一合,便抢在前头叩门。
开门的孔昭一见门外的两人,先是欣喜,然后便是紧张。
“孔昭小美人,你姐姐在吗?”燕云孙跨步入门,“区区一日未见她,甚为想念呀。”
“在。”孔昭答道,看着秋意亭,还是招呼了一声,“大公子请。”
秋意亭淡淡颔首,入内。
“姐姐,燕州府和大公子来了。”孔昭冲着敞开的厢房里唤一声,然后便领着两人进去。
房里,秋意遥正在喝药,风辰雪在一旁看书。
听得两人来了,秋意遥放下药碗起身相迎,“大哥,云孙。”
“你们来了。”风辰雪将手中书放下。
秋意亭看一眼秋意遥,再看那喝了一半的药,道:“把药喝完了。”
秋意遥顺从的端起药碗。
风辰雪看一眼燕云孙,往外走去,燕云孙会意,跟在她身后出门。
房里,秋意遥喝完了药,抬头看着身姿伟岸的兄长,心头有很多的话想向兄长说,可此刻两人面对面时,却觉得无论什么话都是多余的,都只会是借口推托,于是唤了声“大哥”便沉默了。
秋意亭看着弟弟,心里实在是恨不起来恼不起来,只能轻轻叹一声,“你在我面前拘什么礼,坐着吧。”自己也在榻前的竹椅上坐下。
秋意遥依言坐下。
“不过几月不见,你便将自己弄成这样,若爹娘看着,又该心疼了。”看着弟弟形销骨立的模样,秋意亭忍不住心疼起来。
“大哥。”秋意遥心头又涩又痛,“我愧对你。”
听着这话,秋意亭微微一顿,然后平静地看着弟弟,“既是如此,那你还要这样做?”
秋意遥看着兄长,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从容道:“是。”
“即算是拖着这样的病弱之躯?”秋意亭又道。
秋意遥眼中有痛,可脸上有着淡淡的绝然无悔的笑,“是的。”
“能听你这般说,我倒是放心。”秋意亭叹息一声。
“大哥。”秋意遥心头又是一涩。
秋意亭起身,慢慢踱步至门前,看着院子里随兴而谈的风辰雪、燕云孙,凝视片刻,他才悠然开口,“你、我、宸华,三人因姻缘相纠,是我与宸华无缘,那场大火便已将一切斩断。尔后,你、我、辰雪,我们相逢相识,辰雪中意的是你,依旧是我与她无缘。”他转身,看着弟弟,“意遥,你与辰雪是两情相悦,你没有什么需要愧疚的。认真说来,是我愧对你。这些年,我征战在外,把家把爹娘都抛给了你,是你连着我的那份一起,尽心尽力地照顾爹娘,让他们得享天伦。”
“大哥。”秋意遥摇头,“爹娘视我若亲子,百般疼我,我尽孝道是应该的。大哥自小就维护我照顾我,还因为我老是和人打架,因为我而被爹爹打骂……而我却未为大哥做过什么事,而如今还……”
“意遥。”秋意亭移步近前,看着弟弟,心头苦涩之余,又是无奈又是疼惜,“云孙老骂你是个软心肠的笨蛋,我以前虽老驳他,可我心里还真认为他没骂错,你真是个软心肠的傻瓜,从来只知道为别人着想,从不为自己打算。”他抬手拍了拍弟弟的额头,“你是我弟弟,被人欺负,我自然要保护你,要为你报仇,就如同你愿为我拖着病体日夜不休的苦思破阵之策一样,我们是亲人,维护照顾对方是理所当然的。”
“大哥。”秋意遥抬手拉住兄长的手,没有放开,紧紧的攥着,脸上欲哭欲笑。
秋意亭捏捏弟弟的手,然后放开,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玉瓶,“这个是给你的。”
秋意遥接过,“是什么?”
“苍涯凤衣。”秋意亭淡淡道。
秋意遥手一抖,蓦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兄长。
看着弟弟那副样子,秋意亭由不得一笑,道:“这‘苍涯凤衣’乃是苍涯花与凤衣草两药制成,前者是辰雪为你抢来的,后者是在我从山尤王宫取来的,并让王宫里的御医制成了药装在这瓶子里。我听闻这能治百病,只愿你服了后,从此便病痛全消壮壮实实的。”
“大哥……”秋意遥哽咽,心头感动愧疚皆有,看着兄长,无以成言。
“意遥,你好好的,我与爹娘才会安心。”秋意亭叹息道。
“大哥!”秋意遥心绪激动,想说我此生能为秋家之子实为幸事,想说我们下辈子还做兄弟,可是话到嘴边,却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秋意亭却似乎知道弟弟的心意一样,他眷念地看着弟弟,声音温柔,“意遥,若真有来生,我们还要做兄弟。”他知道,无论生与死,从此他都要失去这个弟弟了,一想至此,顿胸口割肉似的痛。
“哥……”秋意遥心头大怮,眼泪终是夺眶而出。
“傻瓜。”秋意亭揽过弟弟的肩紧紧一抱,眼眶一热,“意遥,这辈子可与你为兄弟是为幸事,我希望下辈子还能如此幸运,我还是做哥哥,你还是做弟弟。”
“好,我们下辈子还是兄弟,你还是哥哥,我还是弟弟。”秋意遥回抱住兄长,紧紧地,从此后,便万水千山永隔,黄泉地府亦难相逢。
……
七月三日,大军拔营,启程回帝都,燕云孙同行,回泽城。
秋意遥与风辰雪于城门前相送。
离情依依,终有别时。
秋意亭跃上马背,看着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朗笑道:“意遥,我会告诉爹娘,你得遇神医治好了病,更与一位佳人一见倾心,从此夫妻逍遥天涯不肯归家,是有了媳妇便忘了爹娘的不孝子!”
“好。”秋意遥微微一笑,“大哥你就这样告诉爹娘。”
“哈哈哈……”秋意亭大笑,同时马鞭扬起,“意遥,得空之时记得回家看看爹娘!”话音落时,白马飞驰而去,那姿态是踏上征途的意气风发势不可挡,身后跟着淳于兄妹及众将领,以及彪悍勇猛的千军万马。
庆云二十二年五月中。
山尤、采蜚合谋联兵攻打皇朝月州,为靖晏将军秋意亭洞悉。他一方面派月州陆都统屯兵景城挡住了采蜚大军的进攻,另一方面以丹城为饵牵住了山尤十万大军,而他自己率云彻骑出兵山尤,一路势如破竹。
六月七日,云彻骑攻破山尤国都。
六月二十四日,云彻骑与丹城守军两面夹攻,于固泰尽歼残军,至此山尤亡。
而这却只是皇朝第一将征途的开始,此后二十年里,元戎、芜射、采蜚、南丹、齐桑相继为他所破,真真做到他当年所说“那不若中原大地只我皇朝一国,从此后,东起东溟,西横打磨,北枕雪山,南踏碧涯,再无边城再无敌我”,而他亦缔建皇朝无人可及的功勋。
不同于后世对燕云孙褒贬不一的评价,后世提起秋意亭时,无不是敬仰崇拜。燕云孙政绩卓越功在百世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的风流浪荡不为清高之人所喜,以至史书评到某人时甚为苛刻。而秋意亭武勋盖世,更是品性端方,其一生仅有一妻,即安豫王长女宸华公主,只是公主早逝,尔后数十年,他未有续妻,只一位侍妾相伴。妾生一子后,于庆云三十一年染病而亡。其子喜爱书画,终生未仕,娶燕云孙之女为妻。
后世都评秋意亭这位倾世名将为不败战神,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