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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何尝不明白这些,可是要眼看着母亲身败名裂,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吗?也许她该考虑云澜的再次提议——不管什么邵家、陛下,直接从天牢里将风华夫人带出来,他很乐意效劳。
“梦华小姐,夫人就在里面。”
不知何时,狱首停了下来,阮梦华跟着收住脚步,看着他打开一间牢门。
门后便是母亲吗?母亲就呆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吗?
牢房里还算干净,墙上点着盏昏暗的油灯,一张陋床上面还有薄被,靠墙角的地方有人蜷着腿缩在那里,见有人来迅速抬头来看,许是长久未曾见过人,乍见之下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还是阮梦华移步上前,克制住心里的激荡,问了声:“母亲可曾安好,女儿来看你了。”
风华夫人这才真正意识到不是在做梦,簌簌抖着却说不出话。
狱首默默退出去,将这里留给母女二人。
好半晌风华夫人才能开口说话:“梦华,你回来了。”
阮梦华真怕她把自己认成阿姊,犹豫着往前挪了两步。她与母亲一向并不亲厚,刚刚开口说话前,她想了又想,不知自己该不该扑上去悲切地叫声“母亲”,然后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看着母亲身上只得一身青色囚服,鬓发未挽,散落在身前肩后,忍不住心酸。往日母亲极爱妆扮,每每换得新姿,让上京城女子既羡又妒。可如今……
一日之内,才在宫中见至尊无上的父亲,转眼却在天牢看到落魄至此的母亲,落差大得叫阮梦华一时未能忍住,还是挨上前深深抱住母亲,象个孩童一般不愿撒手。或许她怨恨过母亲,为了得不到母亲的喜爱自伤自怜,这会儿也全抛到九宵云外,往日母亲对她的些许爱护无止境地扩大,想想也是,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谁曾真心记着她一些。
风华夫人倒是想得开,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反过来劝她道:“别哭了,仔细伤着眼睛。”
又在灯下将她仔细端详,看到她果然不再有病态,一如柳君彦所说的病已治好,大大地松了口气。
“母亲受苦了,陛下他……竟将你关在这种地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风华夫人此时十分淡然,幽幽叹息道:“梦华,你也别难过,一切皆是报应。能再见你一面,我死也瞑目了。”
色衰爱驰本是必然之事,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也曾妄想过借着小女儿之势稳固地位,只是一切还未来得及,祸事登门,一夜之间她成了谋害先皇后的凶手,那些证据让她瞠目结舌。曾经她以为,有陛下的庇护万事皆可如意,原来,他并不是任何时候都愿意护着她。连疼爱至今的大女儿都不曾出面,也罢……
阮梦华慌乱地道:“母亲千万别这么说,我不会让母亲离开我的!”
妾处苔生红粉楼(二)
当初她离开上京时,以为今生都不会回来,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邵家害死!
即使是奉了圣谕,阮梦华也不可能在天牢多做停留。
顺着原路缓缓走出天牢,阮梦华微眯着眼望天,只见天际昏暗,和着秋风阵阵格外凄凉。云澜上前关切地道:“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却说起不相干的事:“这些年我每回见到母亲,都觉得她没怎么变过,永远那么高贵美丽,可这一回……女人的年华最是易逝,年幼时我最爱看她打扮得光鲜照人,带着我穿行在宫中,一任那些宫妃们恨妒,不管她们背地里说得再难听,她总是不屑一顾。”
可如今呢?她看得出母亲眼中那抹强掩的悲哀和黯然,想必对陛下失望至极。纵使在天牢里有人暗中关照着,可是让一向自诩风华绝代,又万千宠爱与一身的风华夫人呆在污秽阴冷的天牢,本身便是一种折磨。
“云澜,”她低低地道,“你不是神通广大吗,不如将母亲救出来,我们一起走。”
云澜象笑了笑道:“不必担忧,风华夫人定会平安无事。”
阮梦华满眼希翼地看着他:“你有办法?”
“邵家如此行事自然有迹可寻,交给我去查好了。”
章平亲自护送她回新殿歇息,告知陛下未赐殿名,任她随心意起个。虽未正式受封,仁帝却先在新殿里为她摆下了公主的排场。才落成的新殿比原来的紫星殿大了许多,琉璃屋瓦在处处宫灯照射下竟也生辉,明亮的殿堂内殿内宫人无数,动辄跪倒一片,就差没高呼一声“公主千岁”。
阮梦华看着这一切心中冷笑,陛下就是陛下,他才是活得最随心所欲的人,母亲当年没有选择做节妇而是从了他,世人不敢对陛下非议,只是骂她不守妇道,难道该骂的只是母亲吗?
宫里嫔妃们个个消息灵通,之前众人已知阮梦华要回京的消息,这下她回来了,大家莫不在心里猜测风华夫人还会不会翻身,毕竟她为陛下育有一女。上京城里关注着风华夫人之事的大臣们也在等,等着看仁帝的举动,若是风华夫人轻易放出来,大家伙还得多辛苦一番。
只有邵府安静如常,早早地熄了灯火,全府上下谁也不敢随意走动。
云澜伴着一阵秋风残叶悄悄潜入邵府,无声无息地来到邵之思所住的院落,离京大半年,他想先见一见邵之思。
邵之思仍未入睡,半闭双目陪着有孕的妻子。今日阮如月一听小妹回来,吃惊地打破了茶盏,随后有些心神不宁。也不怨她,之前邵老太君将她关在这个院子里,只让她想清楚是要夫家还是娘家,至于风华夫人现下如何她还真不清楚。阮如月其实并未将风华夫人的安危放在心上,只因在她心里,仁帝最最宠爱母亲,故而母亲被关入了天牢又如何,用不了几日就能出来。
阮如月心事重重不能入睡,碍着夫君陪在身侧不得不闭上眼假寐。阮梦华的回来却让她意外,一想到她,阮如月便想起自己那个未能保下来的孩子,心里说不清是怨还是怒。一晃眼,她嫁入邵家一年,不管如何,夫君待她尚可,只要,只要小妹不出现。她总觉得夫君看着小妹的眼光里有太多让她看不懂的东西,是情意?是愧疚?她一遍遍地在心里揣摩着,总也想不明白。
正当她困乏将要入梦之际,却听到窗棂微微发出轻响,似是秋风吹打着落叶拂过,跟着察觉身侧有轻微响动,邵之思竟也未曾入睡,这会儿还起身了。
他要去哪里?阮如月的手在锦被下悄悄紧握,强忍着睁眼去看的冲动。
邵之思本就未睡,听到声响睁眼一看,却是云澜在外头向他招了招手,而后身形一晃不见了。他悄然起身,来到屋外,随着云澜的身形走到院中的一座山石前,沉声道:“云大人才一回京便来看之思,这份情谊教我好生感激。”
“一别数月,邵公子别来无恙?”云澜左右环顾一周,诧道:“怎地院子里如此安静,以往的人都哪儿?”
“自姑母死因被翻出来后,祖母便将如月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院子里只留一人伺候。”
奇)他本觉得胸口发闷,此刻迎风而立,不觉冷反有种舒畅的感觉。
书)“令祖母真是无情得很,看来真是要把邵皇后的死怪在风华夫人身上了。”
网)云澜边说边打量着邵之思,却见他面色不变,淡淡地道:“大人何出此言?”
如此说来便是不肯承认了,云澜叹了口气道:“还记得邵公子当初找到我,要我照顾着梦华,总算是不负所托。”
邵之思微微苦笑:“那也没什么,是祖母她有所求,非是我的意思。”
云澜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可是家师遗命我不得不从,我答应了你的托付,自然不必理会邵老(奇)太君的意思。也是梦华(书)命不该经,机缘巧合竟(网)让我们找着氏羌一族,她身上中的蛊毒已经清除,还见着了那位与邵皇后结拜的氏羌圣女。”
他以为提起召召,邵之思就该明白他的意思,岂料邵之思皱眉道:“氏羌圣女?那是谁?”
看来邵之思对以往之事知道的不多,云澜只得明明白白告诉他,当年邵皇后的死全是她咎由自取,与风华夫人无关,反倒是邵家做了亏心事,不光害了召召,还对阮梦华下蛊,这一切均是他那位死去的姑母所为。
邵之思怔在当场,很久之前,他就知道自己的姑母无比痛恨风华夫人,无意中在宫中听到小梦华被下了蛊,少年的他隐约知道与姑母有关,却无可奈何。还有他的父亲,三年前突然辞官后,把自己关在府中后院不肯出来,发妻爱妾全都不见,他与兄长也无从得见。老太君下令府中人等不得枉自非议,对外只说邵大人心伤难以自抑,从此不见外客。而邵府另一大怪事便是入夜后都不准点灯,违者重责。关于这点,邵老太君只说是要严整家风,谁也不得违背。
这些他全然不知晓,邵家何时暗中豢养过杀手?又将那位召召姑娘囚禁在何处?想来祖母对他并非完全信任,姑母死后,那盆玉色烟花被他转赠给阮梦华,为此祖母曾厉声训诫,逼着他讨回来,是他苦苦哀求才算是宽限了少许时日,还是以梦华即将嫁入邵家,那花也会随之回来这个理由才作罢。谁料想还是被人毁去,蛊毒终是发作。
他心中寒意大盛,想了良久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一直以来,他都只在心里替梦华难过,小小年纪却要为了大人之间的矛盾承受痛苦,他以为姑母死了,这段恩怨就算了断,谁曾想……
“依你这么说,那名女官带出来的佐证全是假的?”
云澜点点头:“只能说令祖母好手段,这一罪名坐实,风华夫人惟有听候处决。”
他倒没敢直接说邵皇后心机深沉,毕竟只是一种猜测。
“我看得出你与令祖母不一样,不然也不会在找到我时求我照顾梦华,其实换做是我,也是十分难办。”
夜愈发的凄凉,邵之思话语低沉,几乎要随着风声飘远:“你想我怎么做?”
“不是我想要你怎么做,而是你会怎么做。”云澜心想此事容易得紧,只要邵之思能站出来……
邵之思心里浮上丝忿意,这些年这些事压在他心上甚久,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如今又来逼他了嘛?
其实云澜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何必逼他对付自己的亲人,又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他朝不远处的房屋瞥了一眼,改口道:“我听说尊夫人有喜,更深露重,有孕之人不宜站得过久,你还是早些回去陪她吧。”
邵之思讶然向那边望去,却只见一片漆黑,但云澜意有所指,他明白定是如月不放心跟着起来,叹息着回房去。
云澜并不愿意与邵老太君面对面,那个老妇人已经彻底沉浸在为女儿复仇的执念中。他打算从那名女官身死之事查起,既然那些佐证全数是假的,必定会留下漏洞。
大概上京城只有华太妃一人会为了阮梦华回京高兴,一连几日都叫了她陪伴身旁。老太妃人老却不糊涂,对盛传的风华夫人害死邵皇后之事根本不信,在宫里活了几十年,她什么样龌龊的事没见过,对一个女官的死被人拿来大作文章十分不齿。她一身看风华夫人不惯,但却知道这个张扬的女人做不出来那种阴毒之事。
她抱着阮梦华心肝肉的叫了半天,连仁帝为阮梦华安排好的每日习礼宫人都被她全数撵走。问过阮梦华的身子再无病痛后,直言道:“人好好的便成了,学那些做什么,连你那些皇兄皇弟也不要见,只会听他们的母亲说些闲言碎语,一个个全都不成器!”
阮梦华强笑道:“谢太妃体谅,不知太妃能否为我母亲向陛下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