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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心中擂鼓,一抬头看见临桌的念北正隔着桌子和贞娘大说大笑的,心头更是一紧。
这位小少爷现在年纪还小,就算可以糊弄住一时,等他再大些,焉知不会猜到其中的端倪?他也是个张扬外露的性子,难保不会说漏了嘴,为曾家招来大祸
阿离想到这里,便觉得似乎坐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上面,片刻都坐不住。
她瞅了个空,轻轻走到念北身边,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他的肩上,附耳低声道:“二弟跟我来,我想跟你说几句话。”说毕,率先离席,慢慢走到了外面的廊上。
念北会意,便也跟着走了出来。
筵席上本来热闹,妯娌姐妹们只管各自找亲近的人说说笑笑,看见阿离姐弟俩出去,也以为他们不过是多吃了两口东西,到外面随意走动一下罢了,都不以为意。
念北走了出来,见阿离倚着栏杆站着,便笑着走过去笑道:“六姐巴巴地把我叫出来,倒是有什么事?”
阿离抬手摸了摸他微有些红涨的脸庞,柔声笑道:“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看你一口气把那玫瑰清酿连饮了三盅,怕你上了头,把你叫出来散一散酒气罢了。那东西虽然喝的时候跟甜水儿似的,过一会酒劲儿上来也难受着呢,我怕你小孩子家家的禁不住。”
念北“嗨”了一声,皱眉笑道:“就是这事?六姐你可真爱小题大做”当下便忙忙地说道:“散也散完了,我正跟四姐五姐猜谜猜得有趣,我回去了”说着便要往屋里走。
阿离及时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微笑道:“出都出来了,就陪你六姐在这院子里坐一坐嘛。十五的月亮又大又亮,你不赏玩一番岂不可惜?”
念北抬头一望,果然见澄蓝的天幕中高悬一轮明月,清辉皎皎,光影团团,配着远远的不知谁家隐约传来的一阵丝竹弦管,令人顿觉心境空明,燥热全消,人也变得沉静了下来。
阿离笑道:“二弟陪我到院子里踩踩月色好不好?”
“好啊,正是应景。”念北笑嘻嘻地应道。
姐弟两个从廊上走到院子里,全身浴在皎洁的银辉中,阿离抬眼望着正房内攒动的人影,听着那一阵阵的笑语,心思却越发恍惚起来。
她将身上的斗篷紧了一紧,缓缓问道:“二弟可知道前朝都城陷落那天的情形么?”
念北一怔,“六姐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也没什么”,阿离耸了耸肩膀,轻描淡写道:“就是突然想到,前朝灭亡之日,好象也是上元节那天,一时感慨,随口一问。”
念北点了点头,随意地“嗯”了一声。
阿离顿了顿,又低声道:“二弟可知前朝的末代皇帝后来如何了?”
念北凝神思索了片刻,有些轻蔑地哼了一声,道:“那个昏君?倒还算有两分骨气,不肯给咱们大陈高祖皇帝作阶下囚,抱着玉玺自残于寝宫中了。等到大火熄灭以后,那昏君已经烧成黑炭了,两手还紧抱着玉玺不撒手呢……”
“啊是么……”阿离低头望着地上自己长长的影子,默然了片刻,缓缓道:“原来父亲上面还有一位大伯父?我居然都不知道……”
念北笑了:“何止你不知道?连我都是无意中听见母亲跟祖母提过一句半句,才知道的。那位大伯父年纪很轻的时候就死了,听说是得了绞肠痧?府里现在这些人大概没有几个见过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祖母每年腊月里都足不出户,在庵堂里整整诵经一月,就是为了超度这位大伯父。”
“哦……”阿离心中越发沉重了两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方又有些吃力地问道:“那你可知道,前朝都城是如何被我们大陈朝攻下来的?”
“那还用说?自然是因为我们大陈铁骑横扫千军,势不可挡啊”念北小胸脯一挺,骄傲地说。想了想,又一撇嘴,不屑地说道:“当然了,还因为当时他们都城守城的一个大官,贪生怕死,主动乞降,倒省了我们大动干戈了。”
阿离深吸一口气,低低地道:“听二弟的意思,似乎对这位乞降的大官很是不屑?”
“那还用说?贪生怕死,算什么好汉?卖主求荣,只会遭到后世唾骂罢了。”念北两眼炯炯有神,声音慷慨激昂。
念北年纪还小,平时只在家中读书玩耍。曾家的人保护得极好,小心翼翼地并未让他知道些许实情。可是他还能永远不知情么……阿离的心越发沉重了。
“有时,投降也是因为百般的不得已吧……”阿离说出来的话很吃力。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念北哼了一声。
第九十一章 谁是谁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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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谁是谁的谁
到这时,阿离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从正房里不时传来阵阵笑语,弦管和爆竹声此起彼伏,分外热闹。
此时的月亮比先前更大更圆了,明晃晃地挂在中天,洒落一地如银的光华。
阿离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微叹了口气,自语道:“这样的良辰美景,正是阖家团圆之时,我一想到那个被关在东篱的老仆人,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一间斗室里,无人询问,也是怪可怜的。”
念北歪着凝神想了想,笑道:“不用担心,这样的日子,代妈妈自然是好酒好菜送过去了,饿不着他的。况且,他还会唱戏呢,喝多了自己唱上两出,倒头就睡,兴许不会很寂寞?”
“他还唱戏呢……”阿离微微咧了咧嘴角。
“可不是?父亲把大哥的整副戏箱都搬进东篱去了。上回我偷偷溜进去,看那老头子身上披着件女人的凤冠霞帔,正在那里边唱边跳,好玩着呢。”念北呵呵笑道。
“里头不是锁着的?你是怎么进去的?”
念北很得意:“代妈妈那串钥匙常年挂在腰上,有一回,她在净房里洗澡,衣裳就放在门外的凳子上。我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拿了出来……不过呢,光有钥匙还不行,那房里还另有个机关,你若不知道,还是进不去内室的……”
“机关?什么机关?快告诉姐姐。”阿离立刻急切地问。
念北却似乎突然意识到失言了,连忙咽住话头,讪讪笑道:“其实……也没有啦,我说着玩的……哎呀,你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阿离冲念北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低声道:“你要是告诉我,下回我让大哥偷着带你出府玩去,好不好?”
“真的吗?”念北的眼睛一亮,随即又抿着唇将脸扭向了一边,抠着手指头嗫嚅道:“那也不行,我不能说……”
“我还可以给你做一副弹弓子打麻雀;再给你编个秸竿笼子,让大哥带你到野地逮蝈蝈去这还不行吗?”阿离唇边带着鬼鬼祟祟的笑容,低声撺掇着。
念北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光芒闪动,兴奋和懊恼交替折磨着这个小小少年,最终他干脆背转身,连连跺着脚,悻悻道:“不行不行,我答应过父亲的,决不会说给别人听的……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也不出去玩,你别说了……”说到后来,声音里已微微带了哭腔。
阿离倒笑了,连忙柔声道:“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我二弟是个有主见的男孩子呢,六姐喜欢你放心,你就算不告诉我,我也给你编那个蝈蝈笼子。”
“真的?”念北转悲为喜,生怕阿离反悔一般赶紧拉住她的袖子,连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阿离呵呵笑着,在念北额头上轻轻戳了一指头:“我刚才不过是想试一试,你到底听不听父亲的话罢了。”
说着,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收敛了,换上端肃的神情,郑重其事地看着念北道:“既然父亲吩咐过大家不准往东篱去,你私自跑了过去,已经是不对了;若是还不听父亲的话,把不该说的说了出去,更是大逆不道明白吗?”
念北用力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明白关在那里的那个疯老头子,还胡说自己是皇上呢这样的话我怎么敢说出去?我虽然年纪小,也知道轻重的”
阿离又是急,又是笑,咬着牙在念北胳膊上掐了一下子,恨道:“还说知道轻重,还说不往外说?你怎么又跟我说了呢?可见你的话靠不住”
念北搔了搔头皮,撅着嘴道:“你是我六姐嘛,我连三姐都没说,就只跟你随便说说罢了。我知道你不会说出去的……”
“跟谁说都不行”阿离板起脸,声色俱厉道:“那人既然失心疯了,自然会满口胡说八道。他胡说什么倒不打紧,可是咱们若是不经意透漏出一个字去,可是满门抄斩的罪过现在家里谁都不知道,就偏你偷着溜进去听见了,以后若真出了什么事,全在你身上懂不懂?”
念北眼中的阿离,向来是温柔和蔼的,从不曾用这样严厉的口吻跟他说过话,一时也吓得怔住了,一个劲儿点头:“我懂,我当然懂我决不会再跟别的人提起一个字”
连哄带骗外加吓唬,阿离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做出的承诺,究竟能有多大用处,她心中也没底,可也只能这样了。满府中知道这个秘密的,应该不下七八个人,就再多一个念北,也是虱子不多了不咬罢了。
娴娘从房里走出来,站在廊上遥遥地向这边招手笑道:“姐儿两个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呢?老太太说要玩击鼓传花,偏找不着六姐和二弟,快进来吧”
阿离连忙向念北使了个眼色,姐儿三个说说笑笑携手走回了正厅。
是夜,大家直玩乐到三更天,方才各自回房歇了。品南直到亥初方才回府,给兄弟姐妹带了好些灯市上的新鲜玩艺儿回来。曾雪槐见了他竟是不闻不问,视若无睹。
葛氏悄悄向曾雪槐皱眉道:“过完正月,下个月南哥儿就要下场应试了,却还是这么没事人儿一样游游逛逛的,怎不让人焦心?老爷还是说说他去吧?”
曾雪槐冷笑一声:“我说的还少么?听在大少爷耳朵里只当我放屁,我还说他作什么?他那等轻浮孟浪的少爷秧子原也读不进圣贤书去,索性就痛快地玩去吧考不上功名也好,就回家务农罢了,也乐得逍遥自在其实,我何尝不羡慕二弟呢?用不着为公务烦心,也不用惧怕触犯了天颜,那种闲云野鹤一样的日子,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福气过上了……我过不上,让咱们大少爷去过也好。能庸庸碌碌不愁吃穿的过一辈子也是他的福气……”
葛氏笑嘻嘻道:“老爷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老爷不知道,二弟妹心里把妾身都妒恨死了——她一生最恨的就是老太爷没让二弟考功名,却在家务农呢。”
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葛氏听曾雪槐言谈中几次提到了慕容俊,言下颇有赞赏之意,便试探着问:“慕容家的二公子,还是好几年前见过,那时便生得不俗。现在听老爷一说,竟是越发出挑了?又有这样的才干,倒真是一个佳婿的人选……就只可惜,咱们家的姑娘们竟没有一个合适的……”
“怎么会没有?”曾雪槐愕然:“我这么些未嫁的姑娘,怎么会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俗语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没想到这话同样适用于老岳父。尤其曾雪槐一向不苟言笑惯了,突然热心于挑选女婿,连葛氏看着都觉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