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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是他从来无法抗拒的一个存在,此刻的解放,简直让他的心碎成灰烬。
解放一边喝一边慢慢地说:“这两天,我就这么想啊想啊,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爸年青时候的样子。好象一下子,他就那么老了,小时候,我以为他是世界上最高大的人,至少,比我们大院儿里所有的人都高壮。你知道吗?大家私底下都叫他‘天安门城墙’。我得意极了。那天,我替他穿衣服的时候,发现他的胳膊腿儿都细得芦柴棒子似的。”
正是在这一刻,爱军下定决心,父亲去世那一天的话,他会一辈子守口如瓶。
越喝,解放的脸越白,眼睛却越红。爱军拿掉他手里的杯子,对他说:“来,解放,我们回家。”
他试着将解放扶抱起来,解放全部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他有点儿迈不开步。
解放下死劲儿地抱着眼前的人,酒气蒸腾,带着无数的往事和数不尽的日子一齐涌上来,争先恐后地在胸膛里撞击,叫嚣着要冲将出来。
解放张口想说点儿什么似的,却在下一秒哗地吐了出来。他的身体倾倒下来,几乎把爱军也带倒。
吐完之后,解放在那一片难闻的狼籍里,突然地哭了起来。
他狼狈地流着泪,汹涌地流着泪,完全象个孩子。
爱军抱住他的头,一下一下替他拍着背,缓解他胸中的一阵阵痉挛。
幸好是晚上,小饭馆里没有什么人,和气的老板也是平日里相熟的。他过来收拾,叫爱军别在意,赶紧找个地儿替两人都洗一洗。
爱军扶着解放,艰难地走到厂里的浴室。
晚上,浴室也是开门的。
爱军把解放领进去,替他脱掉衣服,自己也脱了。
捡出一件内衣当做毛巾,拧开龙头,水哗地一下洒落下来。
爱军轻轻地替解放擦了背,将他转过来,替他擦洗前胸。
温暖的水流让解放的头脑比身子更热,他在水流下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爱军。忽然伸出手,捧住了爱军的脸,一双眼,那么热,仿佛点燃了爱军的脸,他也抬起头来看着他。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这一刻的表情才是真的,褪去了所有的含蓄,所有的隐忍,所有的伪装,毫无顾忌地赤裸着将许多无法用言语说出口的话淋漓尽致倾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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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军的手攥紧了解放的胳膊,与他紧紧地贴在一起。
解放感受他的力量,手指插进他湿碌碌的柔软的头发里,把他的脸拉得更近更近。猛然,就吻了上去。
原来唇舌纠缠竟然可以火热成这样,与几年前在乡下时那匆忙试探的吻太不一样了。
好象彼此要把对方吞下去似的。
解放的唇离开爱军的,开始沿着他的脖子一路向下。
绕在爱军腰间的手似乎因为水流的关系总觉得不够紧,不够严密。
当解放将爱军推倒在湿滑的地上时,两个人同时觉得,脑子里轰地炸开一片,象是炮火,却没有硝烟,象是烟花,却没有炫烂。赤裸的,年青男人的身体死死地交缠在一起,他们彼此握着彼此,将彼此带入欲望的深渊,黑漆漆的一片,却如同天堂一般地甜美。
爱军先爆发的,低低地沉沉地“啊”了一声,人随即软下来。
他把头埋在解放的肩上,再也不肯抬起来。解放轻柔地给他以抚慰,借着水流的润滑,把自己一点点地推送到他的身体里。
水流哗哗地打在解放的背上,象一只催促的手,一下一下推动着解放在极至的快乐里一分一分地前行。
他们都太沉迷于这晚来了许多年,克制了许多年的欢乐里,竟然没有听见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那是一群值夜班的工人,下班之后来洗澡的。
片刻的死寂里,只有水流声与男人低沉的呻吟,在闷热的空间里回荡。
突然有人大叫:“抓流氓啊!”
最先惊醒过来的,是爱军。他一侧头,看见了冲进来的几个人。
接下来的所有动作,都是出于本能,象母兽面临危险下意识的护犊行为。
爱军抓过被甩在一边的内衣,胡乱地裹住解放的头脸,用尽力气把他从身上推开:“快跑!”他听见自己几乎不象人类的嘶喊:“跑!快跑!”
那几个人已经冲了过来,赤裸的爱军扑上去拦住他们。
被衣服裹着头脸的解放想拉住爱军,却被他一脚狠狠踹开。
“快跑!混蛋!快跑啊!”
解放开始往门口跑去,有一个工人跟上去,要抓住他,太滑,失了手,又被扑上来的爱军抱住了腿。
解放跑到外间,胡乱地抓起一把衣服,裹在身上冲出浴室的大门。他听到爱军的声音,绝望的,喊劈了的声音:“从今往后,咱们谁也不认识谁了,你给我记住!”
爱军被用力地按倒在地,他听见有人在说:“那一个跑了,呸!我没穿衣服,没法儿追。一下子就没影儿了。”
又有人说:“你看清了脸了吗?”
“没有”那人答。
爱军听到这话,一下子失了全身的力气,瘫软下来,被反剪了双手拎起来。
“没事儿,有这个就行。就跑不了那个!”
他们把他押到外间,发现原来是蒋爱军,平日里那个安静的微笑的年青人。
他们发现他仍在笑着。
解放迷迷糊糊地跑回了军队大院的家,这些天他一直在那里住着,他倒在床上,死了一般。
母亲被惊醒,走到解放房间,拉开灯,看见半裸的儿子,地上零乱的衣服,儿子的脚划破了,正往下滴着血。
第二天,解放醒来。
有那么一会儿,他处于一种真空的状态。
然后,晚间的记忆嘶嘶地流进了脑海,象一条蛇。
他仿佛听见爱军喊:快跑!快跑!从今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了!
解放一个激灵跳起来,发现自己好好地穿着衣服。
他连鞋也不及穿上,就要冲出门去。
门开了,母亲进来,“夸”地落了锁:“你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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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问解放:“你要去哪儿?”
解放觉得头痛欲裂,舌头象块粗毛毡子,又硬又糙:“我去厂里。”
母亲的动作却快他一步:“你不用去了,我去过了。已经帮你请了假,我们一家今天就去山东。”
解放说:“我要去厂里。”
“去厂里干什么呢?有什么重要的事等着你处理吗?”
“。。。。。。是!”
“你能说说是什么样重要的事吗?”
解放艰难开口:“妈。。。。。。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母亲打断他的话:“儿子,你以为妈老糊涂了吗?不,妈老了是不错,可还不糊涂呢。你想说什么,妈清楚得很,可是儿子,我告诉你,不成!今天,你去不成厂里,你心里想着的事儿,也是不成的。”
解放问:“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母亲显得有些疲惫:“你爸病了的时候。”
解放低下头,原以为自己掩示得很好的。却原来,到底,父母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解放说:“我要回厂!”
母亲出乎意料地笑了,盘腿在门口坐下:“我跟你爸,是组织牵的线,在那以前,我只知道他是年青的英雄指挥官,我在台上演戏唱歌,他来看过几次,他的脸我都没有看真切,|奇*_*书^_^网|突然就说要结婚,我心里头,恨毒了他。不,我那时还小,不是你想的那样有别的人,就是不想跟个话都没有说过的人过一辈子。可是,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现在他走了,我觉得,我也死了半个。解放,如果你今天要去厂里,也行,就从妈的尸首上跨过去吧。“
解放跪下来:“妈!”
母亲伸手摸摸解放的头发与面孔:“儿子,妈的另半条命,是为你还有小妹活着的。我们去山东,再回来时,重新做人!”
郁解放一家,就坐了那天早上的一班火车去了父亲的老家。
父亲的骨灰下葬后,一家人住在山东省军区父亲老战友给找的房子里。
母亲就在安顿下来的第二天,病倒了。
解放守了母亲半个月。
他觉得他做了这辈子最怯懦的一件事。
怯懦而鄙下,现在的这个人,已不是郁解放,不,他不承认这个卑鄙无耻的胆小鬼是郁解放。那个也曾犹豫害怕,但是没有如此自私的郁解放。
如今这个身躯里的,是一个混账东西。
他不知道远方的爱军怎么样了,没有任何一点消息会传过来。
在这里,他倒是听说了另一件事。
军区里的一位军官,跟驻地附近的一家中学的一个女教师,有了不明不白的关系。此人被开除了党籍与军籍,关了半个多月后,被遣送回家了。
因为算是位有头有脸的同志,所以事情没有公开,但是,消息依然象长了黑色的翅膀一般在整个军区飞散开去。那位女教师也被学校开除,不知去向。
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议论,打探,评判,讥笑。
这之后的一天,解放于凌晨时分从自家二楼的窗子顺着水管爬下,回到了北京。
这是一九七六年的年底。两年以后,中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八二年,深圳经济特区成立。
这几年,郁解放一直呆在北京,只是不再在那家军工厂上班,他辞了职。
奇怪的是,郁解放头脑中,有关他回北京直到八二年这段时间的记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能够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对生命里至为重要的一段不复记忆。
没有病痛,没有外伤,没有衰老,怎么就记不起事儿来了呢?听上去,象天方夜谭,或者说,是鬼上身。
医院里,也不会治这种病,只有援朝一个人曾试图帮助郁解放治疗这个毛病。
援朝找的是他母亲的一位旧同事,一个海外归来的文革时被打翻在地的老医生。这位老者半含半露地说,这可能是一种自我强制性的失忆。也许,找到了那个被当事人刻意掩埋于心中的事件,有可能唤醒沉睡的过往。就象解一团乱麻,得找到那个头绪。
可是,那个头绪,谁也不会帮解放去找,援朝知道,但他不能说。
因为,那是一个所有有关的人都想忘掉的头绪。
郁解放还记得家人,周遭的朋友,象援朝,跃进他们,也记得童年少年时的所有事,包括他曾那样地爱过一个人。
他只是记不起,那年回北京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只不过是从某个地方出来后,摔了一跤,那一跤大约是摔得不轻,他一头栽倒,被人抬回家,睡了好长的时间,醒来后,他就忘了许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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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看着不远处的小男孩。
他穿着清寒朴素,人也瘦,却出人意料地长得长手长脚,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截。他正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一群孩子轮流骑自行车。
他只在外围站着,与解放记忆中的那张面容那样相似的五官里,全是深深的渴望,孩子以为他掩藏得很好,却不料越是掩藏,越是叫看的人心酸。
解放向前两步,走到孩子身旁,弯下腰:“会骑车吗?”
孩子抬眼看看他,那一刹那间,时光象是倒转,解放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手持蝇拍的小男孩儿,只是这个孩子脸上的笑容更浅淡一点。
孩子摇摇头。
解放知道,孩子,叫蒋清。
清白的清。
解放对那孩子说:“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再上这儿来,我教你骑。”
蒋清抬起头,看着这个奇怪的叔叔。他在这里似乎呆了好几天了,虽然妈妈跟他说过无数次,不要随便与陌生人说话,可是,这个陌生的叔叔,却给他奇妙的亲切感,一个即将上初中的孩子,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