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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惶惶告辞而走。
伽蓝微笑颔首,既没有起身相送,也没有说一句话,脸上浅浅的笑容看上去意味深长,但眼里的嘲讽之色还是清晰表露出他对李世民的轻蔑和不屑。
李世民刚刚离开,阳虎就坐了起来。
“这个少年郎对我们有作用?”
伽蓝稍加沉吟后,点了点头,“此子虽不能帮助我们手刃仇敌,但陇西李氏和楼观道有很深的交情,通过他的斡旋,至少可以缓解我们和楼观道之间的仇怨,有助于我们尽快赶赴中土。”
阳虎犹豫了片刻,问道,“刚才,你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我不想挑起西北佛道两家的争斗。”伽蓝叹道,“但我杀了楼观道的人,我还要杀莫贺可汗,还要让楼观道在西北的利益受到重大损失,楼观道岂肯放过我?我若想顺利赶赴长安,就必须给楼观道一个交待,所以,他对我很重要。”
“原来如此。”阳虎恍然,“怪不得你要绑架他们。”随机又问道,“中土有甚风暴?你一直在突伦川,怎知道中土的事?你是不是在哄骗那个少年郎?”
伽蓝微笑点头,“我们要尽快赶去长安,但楼观道如果纠缠不休,势必影响到我们的行程,所以该骗的时候就得骗,骗好了,楼观道不但会暂时放下仇怨,甚至还会帮我们一把。”
阳虎惊讶地望着伽蓝,旋即想到伽蓝神鬼莫测的本事,不禁哑然失笑,倒头又睡了。
伽蓝望着火盆里摇曳的火苗,慢慢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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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楚岳和西行骑着骆驼,在凛冽寒风中疾驰绿洲。
阿史那泥孰匆忙赶到伽蓝的帐篷,他可不想把突厥人的性命交给一个地狱亡灵,一个嗜血恶魔,他必须牢牢把握住局势的发展。
“铁勒叛奴在哪?在孔雀洲还是在楼兰古城?”泥孰盛气凌人,倨傲问道。
西行神情冷漠,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若未闻。
泥孰大为羞恼,他在牙帐是何等身份,哪里受得了一个西北汉卒的怠慢?刚想喝叱,楚岳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这位是鹫兄,老狼府的黑鹫。”
泥孰脸色微变,目光中露出惊诧之色,“老狼府的黑鹫?”
老狼府的黑鹫同样是传奇般的存在,传闻他掌控着老狼府在西土的全部黑暗力量,此人就像天上的鹰鹫,有着顺风耳千里眼,西土所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难以逃过他的耳目。金狼头伽蓝不论如何勇猛,都是地上的生灵,只有下功夫总会有迹可寻,但黑鹫却翱翔于九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渺无踪迹。
面对这样一个神秘人物,泥孰不得不收敛自己的傲慢。有些人可以得罪,有些人却不能招惹,老狼府的黑鹫就属于后一种。
西行冷哼,不予理睬,坐在火盆边上自顾吃肉喝酒。
“铁勒人还在孔雀洲。”伽蓝招招手,示意泥孰坐到自己身边。
泥孰又打量了西行几眼,想到此趟能否成功斩杀铁勒叛奴还要靠这位黑鹫所控的黑暗力量,不好起意气之争,于是悻悻坐到了伽蓝身边。
“可有苏罗的消息?”泥孰又问道。
西行再度冷哼,那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射出两道凌厉杀气,显然对突厥人利用苏罗的卑劣手段极其不满。
“火狐带着她正在赶往魔鬼城。”楚岳倒是平和,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件事大叶护和莫贺设打算如何善后?”
泥孰笑笑,“事成,苏罗就自由了。”
西行的眉头骤然紧皱,眼里寒意更盛。楚岳抚须而笑,“这么说,如果事败,你和铁勒人就会联手杀到魔鬼城?”
“如果你们不绑架苏罗,我怎会带兵追到孔雀河?”泥孰笑道,“事败,铁勒人自会借口举兵,而我则借此理由与铁勒人握手言和。你们逃到魔鬼城,我和铁勒人就杀到魔鬼城。你们不死,各方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你们死了,老狼府,铁勒人,还有我们突厥人,才能获得宝贵的回旋时间,在接下来的角逐中各获其利。”
“这么说,我们没有退路了。”
泥孰指指伽蓝,“伽蓝的本意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倒不如放手一搏,或许绝处逢生,还能杀出一条活路。”
“苏罗自由了。”楚岳转目望向伽蓝,“你打算怎么处置?带她一起走?”
伽蓝望着西行,没有说话。
“这是苏罗的选择?”西行问道。
伽蓝微微点头,“她长大了。”
“你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伽蓝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未必有机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但有个人可以代替我,把苏罗送到泥厥处罗可汗的身边。”
“谁?”西行追问道。
突然,帐外传来暴雪的嘶吼,跟着传来惊慌失措的叫喊声。阳虎飞身冲出,连声厉叱。暴雪的吼声渐渐平息,紧接着两个少年郎匆忙走了进来,正是李世民和长孙无忌。
西行认识长孙无忌,当初在长孙恒安的军帐里见过面,由此也估猜到跟在他后面的那位少年就是唐国公李渊的次子李世民。
伽蓝向西行介绍了李世民,“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莫名其妙,泥孰和西行、楚岳则是惊诧不已,一时无法理解伽蓝这句话的意思。
“伽蓝兄,不知请我们来,有何事相商?”李世民强忍着心中的好奇,佯装镇定地问道。
“我马上去楼兰古城。”伽蓝说道,“我们暂时分开几天。”
长孙无忌脸色微变,暗自惊恐。伽蓝挟持他们只是为了要挟长孙恒安,尚不至于危害到他们的性命,但现在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伽蓝把他们交给了突厥人,如此则危险性大大增加。
李世民也是惊慌,但昨夜与伽蓝的深谈让其意识到伽蓝远非一个普通戍卒那么简单,他的背后有太多太多的秘密,他的才智远非寻常人可比,今天伽蓝把他们交给突厥人,必定有其目的,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昨夜伽蓝抛出来的那个诱饵对自己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假如伽蓝通过薛德音和元弘嗣而参与到那场未知的风暴中,继而做为内间向自己源源不断提供机密,那么陇西李氏和楼观道一旦掌握了真凭实据,必能借此机会逆转命运。
但自己是一个十三岁的涉世未深的少年,而伽蓝和西北老狼则无一不是狡诈凶残之辈,自己可以说就是一头羔羊,而伽蓝等人则是嗜血猛兽,双方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自己拿什么相信他?一旦中计,祸及家族,陇西李氏可能就此灭绝。
不过伽蓝既然有这等慎密的心思,有这等奇妙的谋划,有这等精心的布局,就不会半途而废,不论他所说的报仇是否真实,不论他去中土真正目的是什么,他都需要世家大族的帮助,而眼前陇西李氏显然是他急切需要的靠山,也就是说,现在伽蓝不会害了自己的性命,相反,他需要自己完好无损地回到敦煌,回到中土。
“我们会信守承诺,希望伽蓝兄也不要背信弃义。”李世民说道。
伽蓝微笑点头,“接下来几天,有人会给你们带路。你们跟着他昼伏夜行,小心谨慎,千万不要暴露了形迹。”
“去哪?”泥孰当即问道。
“蒲昌海。”伽蓝说道,“成败与否,在此一击。此击成功,与你突厥有好处,与我大隋更是有利,所以请莫贺设不要心存顾虑,与我齐心协力放手一击。”
“假若你刺杀失败,死在了楼兰古城呢?”
“那你就去魔鬼城。”伽蓝笑道,“无论是紫云天的火狐,还是白龙堆的小魔头,都不会拿苏罗的性命要挟你。”
泥孰望着伽蓝,稍加踌躇后,向伽蓝伸出了一只手。
伽蓝轻轻拍上,“击掌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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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古城沐浴在初冬的夕阳下,寒风在坍塌的断壁残垣和孤伶伶的烽燧城廓上凄厉呼啸,仿佛在吟唱着昔日的辉煌,哀悼着今日的悲凉。
古国已经成为历史,楼兰城因为孔雀河改道严重缺水而日渐凋敝,当年绿草萋萋的草场,清澈见底的小河已经被风沙所掩埋,茂盛的胡杨林也失去了往日的美丽,虽然它们依旧忠诚地守护着这片土地,但生命正在迅速消逝,或许多少年后,它们将一一倒下,一一化作尘埃,最终只能留下一缕缕忠贞不渝的灵魂。
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三千年的忠诚,三千年的坚贞,三千年的忠魂,就在那片被咆哮风沙所吞噬的胡杨林中镌刻着、凝铸着。
伽蓝驻马立于残垣之巅,遥望悲壮古城,心潮起伏。
多少次站在这里,站在孔雀河古道之畔,站在楼兰古国的历史上,感慨万千。
横笛响起,悠长而悽伤的韵律在风中回荡,在古城里传唱,在胡杨林中轻轻拂过。
歌声冲天而起,悲怆而雄浑,嘶哑的声音更透出一股千万年的沧桑。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歌声渐渐远去,笛声渐渐消散,急骤的马蹄声渐渐没入遥远的天际。
“伽蓝,这歌赋何人所作?”
西行纵声高唱,尽显豪迈之气。
“再活一百年,你就知道何人所作。”
楚岳大笑,“鹫兄,不妨再活一百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敢说咱就不能再活一百年?”西行也是大笑,“伽蓝,再来一曲。”
伽蓝横笛再举,旋律激扬而起。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再来再来……”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好”西行和楚岳连声叫好,击掌相合。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三人齐唱,豪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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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日月峡谷
从丝路南道北上敦煌,楼兰是必经之城,蒲昌海是中转之站,而白龙堆则是最为险恶的却又不得不走的魔鬼沙漠。
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汉昭帝遣傅介子斩杀楼兰王,易楼兰为鄯善,自此楼兰古国成为历史,而今日,就连楼兰古城也已成为遗迹了,但楼兰做为丝路上的重镇,随着丝路贸易的日渐繁荣,其中转作用却无可替代,于是以栗特人为首的西土商贾们就在蒲昌海、孔雀河和且末水交汇的戈壁沙丘上聚集起来,天长日久,逐渐形成了一片以市榷、堡寨和帐篷为主的大市集,西土人习惯地将其称之为楼兰。
这天黄昏,在残碎而凄凉的血色夕阳下,在厉啸的寒风和肆虐的沙尘中,三个戴着幂离披着大氅骑着驼马的人风驰电掣般冲进了日月峡谷。深入峡谷大约里许,有一道土筑高墙,墙中有坚固大门。大门紧闭,墙上亦无人迹。
西行策马走近大门,举手相拍,“嗵嗵”的响声回荡在暮色笼罩中的峡谷里,经久不绝。
时间不长,大门上的视孔打开,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一双混浊无光的眼睛,这双眼睛慢悠悠地转动着,仔细打量观察了一番,这才传出晦涩而嘶哑的声音,“借宿?回易?还是公干?”
“借宿。”西行掏出几枚五铢白钱递了进去。
门内之人没有接,“堡门已关,请另寻宿处。”说完“啪”的掩上了视孔。
西行冷哼,“苏合香愈发骄横了,连手下一个看门竖奴也敢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