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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去年冬天,二小联手做了一件大事——当时正祭灶神,卢鸿看罢忽然心中想起一件事,便带了卢湛直接杀奔庄外卢家酒坊。这酒坊本是卢家私产,年年为家中酿酒的所在。卢鸿思及前世闻说蒸溜酒的制法,在这唐时还未问世。自己前生也是个好酒之人,此时按耐不住,便要试上一试。二小到酒坊,偷了一大袋子酒出来,寻个小屋,预备下灶火,上边又扣一个大锅,虽然简陋,倒也似模似样,便即烧将起来。谁知这套家伙实在过于简陋,密封极差,酒气蒸腾,直接便将二小醉倒了。若不是管酒坊的忠叔正好路过闻着气味不对,将二小救出来,只怕不生生醉死了。待送回庄上,庄上不见二小已有半日,正是鸡飞狗跳四处寻找,待见两个小醉猫送回来,哭笑不得,只好各自带回家中,过了两天方醒。那次两家大人着实有点后怕,分头训了一顿,关了老长一段时间。倒是忠叔回来见了卢鸿的蒸溜之法,大受启发,闷头试验了数十天,竟然将这蒸溜酒开发了出来,在族中大大地露了一回脸。忠叔倒也不贪功,直承是受了九少爷指点才得此佳酿,没口子称赞九少爷当真是天降神童,连酿酒之法都有这等奇思,怪不得上天有数,把他托生成“九”少爷云云。
这次闻说卢湛要同自己一同进学,想想这家伙那性子,要他读书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只怕此刻正愁眉苦脸吧?不由哑然一笑。
第二日起早,卢夫人早早起来,便过来叫卢鸿收拾。虽然知道儿子聪明过人,甚有主见,不过当娘的见儿子初次出门哪有省心的?虽然天天晚上回来,却还是担心得不得了,不停嘴地嘱咐了几百遍,从走路小心绊脚到吃饭留心噎着,足足说了有大半个时辰,直把后来的卢祖安听得直打呵欠。倒是卢鸿,拉着母亲的手,听她絮絮叨叨,满脸受宠的满足表情,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待得卢夫人自己说得口干舌燥,再看到卢祖安一幅沉沉欲睡的样子,自己也不由“扑哧”笑了,遂说:“算了算了,也不和你们唠叨了。小三儿,小心伺候着少爷,你们这就收拾东西快去吧。”
说罢让小翠将早就备下的书箱拿来,里边是放好的书籍文房物品。又有安排的食盒,因这族学中规矩甚大,中午是不许回家吃饭的,只得自带食粮。卢夫人唯恐儿子饿着,食盒中安排的菜蔬点心怕不有十来斤重,拎在小三儿手里直压得他龇牙咧嘴。
卢夫人便送卢鸿出来,口中兀自不停地嘱咐“到了学堂听先生的话”,“和同窗莫要斗气”,“放学时节早早回来”,一路上又说了几十句,才将卢鸿主仆二人送出门外,远远地见儿子转过街口不见了身形,才闷闷地同卢祖安一齐回屋不提。
这族学学堂就在卢家庄院不远,涿水岸边。卢鸿带着小三儿,一路步行向学堂而来。行不多时,便见前边淡淡晨雾中数十株高大垂柳,背后便是学堂所在。其时正是初春时节,柳条初发,一片鹅黄淡绿,掩映着青瓦灰墙,背衬长河晓雾,绚烂朝霞,另人精神为之一振。
进得学堂院落,穿过跨院,小三儿引着卢鸿进了讲堂之中。但见屋内已是到了十数人,扎堆在一块正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小孩长得人高马大,白白胖胖,可不正是卢湛!
卢鸿这一进屋,众人的眼光自然齐齐落在他身上。卢湛一见之下,一脸惊喜,当下便抢上来拉住卢鸿说:“九哥,你怎么也来上学了啊。我还以为你这么厉害,就不用来这学堂了呢。昨天我爹爹逼我来学堂,差点没把我愁死,要早说你也来,我老早就愿意了,也省得屁股上挨这几下子。”说完这话,卢湛白白胖胖的圆脸上笑得极是灿烂,直是见牙不见眼。
卢鸿几下不由暗笑,心想自从去年带着这活宝玩大了一次,二叔二婶再也不敢让自己带着卢湛疯跑。这次俩人同时进学,只怕二叔二婶不知怎么发愁呢,怎么会将这消息告诉卢湛。只是这念头只能自己想想罢了,却是不方便说出来。便安慰卢湛几句,便过来与其他同学见过。
其他众人大多比卢鸿卢湛年长几岁,若论辈份多是同辈,还有两个女孩。其中有几个早就认识的,不熟的也都一一认过。卢鸿名气颇大,众人本来就多想和他亲近。此刻见卢鸿人物清秀,风仪俊朗,更兼待人亲切有礼,自然都大生好感。
卢鸿便问起适才自己进门,众人正议论些什么。卢湛便抢先道:“九哥你还不知道吧,昨儿四叔房里又添了一个小弟,排起来算是老十九了。”指了指身边一个大几岁的孩子说:“就是六哥家的。”
卢六本名唤做卢淇,接口说:“正是,昨天夜里不知怎么家中突然满是光亮,连四邻都看到了。爹爹说了,弟弟以后必然不同凡响,就给他起名儿叫卢照邻。”
!……
第一卷 范阳卢氏
第六章 有理想的一代新人
我不知我之前生——
当春秋之季,曾一识西施否?
当典午之时,曾一看卫玠否?
当义熙之世,曾一醉渊明否?
当天宝之代,曾一睹太真否?
当元丰之朝,曾一晤东坡否?
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数人,而此数人则其尤甚者,故姑举之以概其余也。
——张潮《幽梦影》
前世卢鸿读书到这几句时,未尝不掩卷叹息,觉得张潮这几句,实在是道人所不能道,正搔到心中痒处。后辈小子,于先辈前贤人物事迹,往往心追神驰,恨不当面。有唐一代,人物胜迹,堪称华夏文明最灿烂的一章,所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卢鸿前世,未免存了“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心思。此番穿越唐朝,也多是以欣赏崇敬的心态看待事物,难以真心融入其中。此刻忽然听了后世大名鼎鼎的“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竟然成了自家小弟,一时心中茫然,不知是何滋味。
耳边却听那卢湛不以为然道:“我倒不信了,不管你小弟照得多亮,难道还比得过九哥不成?”
听得卢湛此言,卢鸿心中却是一动,心想:“初唐四杰也罢,欧虞褚薛也罢,才学识见,也不是天生来的。难道我多了这千年后数十载的见识,就比谁差了?这些年我只贪玩物,这般下去,怕也就是碌碌一生罢了。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倒是应该将心中这些见识,做些事出来,将来见了这些人物,也能有个说话的资格,才不枉我来这唐朝走一遭了。”
卢鸿经此一事,却是心性转变。之前所行,多是任意而为,自此开始,方才收拾玩心,认认真真地为来日打算,踏踏实实起来。
众人听了卢湛称赞卢鸿的话,倒都是颇以为然,纷纷出声附和。便是卢淇,也是炫耀下小弟不凡,若真说胜过卢鸿,自己倒也不敢就这么想了。
正说间,只听门口咳嗽一声,却是先生到了。众人便纷纷散开,各寻书桌就坐。卢湛拉了卢鸿,到最里手拐角桌子坐下,先生已经是进了门来。
卢鸿坐定之后,只见先生他身材高高瘦瘦,穿一件圆领儒袍,不慌不忙地踱进讲堂。再细细打量,这先生面庞清癯,细目长须,脸上带着几分微笑,目光颇为温和,另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这先生名叫卢宽,字中立,论起来算是卢鸿族中长辈。因他为人不好俗名,远离世务,因为学问虽佳,却是一直未曾出仕,倒有几分游戏风尘之意。这族学先生的差使,是他自己讨来的。以他的修养学问,教几个小小蒙童,本是有些委屈,只是卢宽自己却是乐在其中,分外用心,众学生也很尊重亲近他,师生很是相得。
卢宽见了卢鸿卢湛二人,知道是新来的学生,便先吩咐下其他孩子的功课,让他们自行修读,然后过来问二人姓名。卢鸿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分别报了名字。对卢鸿这个小神童,卢宽自然早有耳闻。今日一见他仪表风度,已颇为欣赏,再见他言语平和,彬彬有礼,更是喜爱,便问他家中所学如何,隐隐有几分考校之意。
卢鸿既然存了进取的心意,也不再如以前般隐讳,卢宽但有所问,便一一尽自己所知道来。这一来不要紧,直让卢宽又惊又喜,也顾不得上课了,直接让大家自行温习,便叫了卢鸿到自己书房中来。
卢宽的书房就在讲堂不远,几步就到了。书房虽然不大,却收拾的极为整洁素雅。进得书房,卢宽便叫卢鸿坐下说话,卢鸿连道几声不敢,卢宽定要他坐,便只得在旁边座位侧身坐下。
卢宽也不多做虚言,便继续细细询问卢鸿所学。适才随意问了几个问题,听卢鸿答得有理有节,显是用功颇深,绝不类寻常初入蒙学的孩童可比。讲堂中不是细说的所在,这才唤他到书房中细细咨询。
卢鸿便说:“学生在家中,蒙父母教诲,倒是用了些功夫。如《道德经》、《庄子》以及五经均粗粗习过。只是虽然多能成诵,于经义却是一知半解,还望先生日后多多指正。”
卢宽听他直承众经均能成诵,心下还有些怀疑,怕是卢鸿自己夸大其词,便挑了几段让他背诵一下。不想随便提出哪一段,卢鸿张嘴便来,朗朗成诵,直让卢宽又惊又喜。到得后来,卢宽直接从各经中随意找些偏僻句子考校卢鸿,只要他说出上句,卢鸿便轻轻松松地续出下句来,接连试了几十次,竟然无一差错,直喜得卢宽如获至宝,连呼“神童”不迭。
既然相试无差,卢宽便转来问询卢鸿各经义。初时还是卢宽问,卢鸿答。到得后来,遇有所答与卢宽所思不符不处,便解与卢鸿听,渐渐也互相述论几句。若说卢鸿所学经义,与卢宽自是相差得远,每有粗陋不到之处。但卢鸿毕竟有一世经历,后世多年诸多成果,虽然未曾悉心深研,但在卢宽听来,卢鸿发问不多,却都问到点子上,每有振聋发聩之言。更何况卢鸿经后世教学洗礼,看待问题的角度与方法,自有其独到之处。虽然说精研深究多有不足,但他思路灵活,别出枢机,卢宽看这小小孩童竟有这等识见,所解经义对自己日间所思,竟也多有启发,不由得欲罢不能,和卢鸿直直说了半日。中间每到痛快处,便忍不住以掌击腿,半日里拍了不下十数次,将腿都拍得肿了,他兀自不觉。便是午时小三儿来唤卢鸿用饭,卢宽也没放过卢鸿,直接便叫小三儿将食盒提将过来,与卢鸿边吃边议。按说儒家于这日常礼仪,颇为讲究,万没有师生对坐,边吃边说的道理。只是卢宽本就不是腐儒心性,更兼今日喜出望外,也就顾不上许多了。
卢鸿以前不愿显露自己,习经也是自己暗地用功,不曾与人交流过。这次放开心怀,听卢宽解说经义,也是大感畅怀。卢宽不似卢鸿之父卢祖安般多营外务,多年来一心寻经求道,学问精深,几番言语下来,自然让卢鸿敬佩不已。二人午后也不休息,又说得一段时间,卢宽便道:“卢鸿,你这求学之事,为师倒有些念头,须与令尊议上一议。你也不用上课了,收拾一下,陪同为师到你家一趟吧。”
卢鸿听了,不知卢宽见老爸有什么事要说,就赶紧说:“家中也没有准备,先生登门做客,仓促中若是怠慢了,岂不失礼。学生便回家禀告父亲,略做安排,明日来请先生吧。”
卢宽听了呵呵一笑,摇摇手说:“我与令尊倒也是相熟得紧,时常在一起下棋论道,还搞那些虚礼做什么?今日心情正好,你便带路,咱们一同过去便是。”说罢站起身来,却忍不住“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