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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鸿上前几步,伸手轻抚这块石头,感受着掌心地清凉,两眼凝视其中清透地底子,说道:“此石本非中土所产,乃是产自极南之地。前代偶有所见,但多为零星小件。其颜色或为紫红,或为翠绿,故人称之为翡翠。”
褚遂良一听若有所思道:“翡翠?卢公子说地,可是比之翡翠鸟的翡翠石么?”
卢鸿点头称是。褚遂良所说翡翠鸟,据传乃是一种奇鸟,雄鸟为红色,其名为翡;雌鸟为绿色,其名为翠。只因翡翠石与传说中翡翠鸟一般,分为红绿之色,且鲜艳异常,故得此名。
上官玥听了,轻声说道:“如此说来,汉时班固《西都赋》所言‘翡翠火齐,流耀含英,悬黎垂棘,夜光在焉’,指的便是此石了。”
卢鸿道:“上官姑娘果然博闻。只是前代翡翠,多为小件,制为饰品,似这般大石,从未得闻。在下观这件翡翠,极似传说中的一件名石。其名颇为奇特,称作‘三十六万种’”。
卢鸿所说的“三十六万种”,本是其前世记忆中一块极有名的翡翠,其来历颇为神秘,或说出于清宫,或说传于前代,不一而足。而其去处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被解为四块,雕作国宝;也有人说被携去台湾,秘不示人。因此今日在这里见到这块名石,卢鸿也是大惑不解。
众人听了这名字,均觉十分怪异,怎么一块石头,会起这样一个名字?褚遂良便忍不住道:“三十六万种?怎地这石头有这么一个名字,却是何来历?”
卢鸿道:“这天下名玉,怕不有千种万种。就算是这翡翠,其颜色质地,也种类繁多,因此人有‘千种翡翠万种玉’之说。翡翠虽然名种众多,但质地佳者,多为无色;颜色翠绿大好的,质地又难为极品。便似老天安排,不欲使诸美集于一身,人称‘有种无色,有色无种’。而此石却是会翡翠佳种佳色于一体,色既翠绿纯净,底子又是这般透明无暇,故前人认为其集万种优粹于一身,称之为‘三十六万种’”。
众人围着这块佳石,又细细查看了其色其质,果然尽皆为极品。再思前人起地这个名字,愈觉佳妙,不由均啧啧称奇。那褚遂良更是乐得合不上嘴,就差抱着石头笑了。
就连卢鸿这淡然之人,也不由有些嫉妒褚遂良这家伙的运气,忍不住打击他道:“这翡翠还有一宗特性,便是质地极其坚硬。前时褚大人还说因为石质极美,未敢试着分解刻凿。其实便是你想刻,别说手中的篆刻刀,就算是扛了那一麻袋攻玉刀来,也是休想啃动它分毫。唉,褚大人,只怕你也只能抱着石头看看了。”
褚遂良听了,不由一脸苦色。如卢鸿所言,这石头这般坚硬,却又如何开解制作?不由口中喃喃道:“这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众人听了,也都感到为难。衡阳公主见褚遂良沮丧的神情,不由给逗笑了,连忙说:“褚大人却是糊涂。这翡翠既然前代曾有制作,必然是有办法的。若想知道详情,只要你问下卢公子,不就行了。”
褚遂良见卢鸿似笑非似地看着自己,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过来拉了卢鸿说:“原来又是在逗我!还不快说说,到底有什么办法来对付这硬家伙?”
卢鸿说:“这翡翠虽硬,也不是无法制作,但确实比较麻烦。前人制作翡翠,都是以金钢砂反复打磨,方可成形。只要将这石皮磨去,就能露出其下的地子来。如果慢慢切割,可成多块佳料,只是不能如青田石、寿山石般自己动手刻制成印罢了。”
褚遂良一听大喜,忙说:“好些甚好。我这便寻找工匠,将其解开来,看看是何情形。”
此时那上官玥忽然出声相阻道:“褚大人且慢。”
众人眼光不由都集中在上官玥脸上,不知她有何话说。
第五卷 名动长安
第三十八章 诗书画印
官玥极为认真地对褚遂良说:“褚大人,虽然说玉不器,但亦需分别情况而定。此石适才卢公子有言,本是先代相传有序名品,更富佳名。虽然未经雕琢,但自有意趣,饶富自然。如若褚大人真将之解为方料,琢为器用,虽然得其所用,却再无此天然之态,后人再无一睹真容之机,岂非可惜之极。以小女子之意,莫若便不雕不琢,只以此态流传后世,更是一段佳话。”
适才上官玥对卢鸿态度大为转变,一边的陆清羽大不是味道,只是碍了众人在场,不便多说。此时见上官玥发出此论,连忙出声支持道:“上官姑娘果然高见!小可也觉得若真将此石解开,实是暴殄天物。便以此自然之形传世,最好不过。只是此石若能解开,卢公子少不得一展身手,设计美器。如此一来,倒使卢公子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可不要因此见怪呀。”
卢鸿听了,心中也不由对上官玥刮目相看。唐时人物,极少以原形收藏玉石的,不管何等美玉,总须雕琢成形方佳。因此上官玥能说出这几句话来,见识确是不凡。
褚遂良本是悟性极高之人,一听上官玥解释,立时便释然,哈哈笑道:“人都道上官姑娘秀外慧中,才女之名,果然不虚。在下受教了,就依姑娘之言。此石能逃过此劫,说来倒要感谢姑娘呢。”
上官玥一笑说:“岂敢岂敢,小女子也是有感而发。若卢公子本有佳设。因此而废,卢公子可不要怪我。”
卢鸿心中暗笑,这上官玥倒真是单纯。适才陆清羽之言,不过暗指卢鸿沉迷于制器之道,不入大雅之流。更隐隐地将他本人与上官玥划在同一战线,而将卢鸿设成了对立面,似乎卢鸿就反对保留原石一般。没想到这位上官姑娘根本没理会出陆清羽话中之意,反倒怕因此将卢鸿设计的美器葬送了。特地要对卢鸿致歉。看着上官玥颇为认真地表情。卢鸿倒不好意思多做解释。只好说道“哪里哪里”。
衡阳公主听了便说:“姐姐何须为难。适才先是闻了卢公子画道高论,又品鉴翡翠佳石,现下正好请卢公子一展身手,为此石写真泼墨,以记胜事。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上官玥一听,不由笑着拍手说:“如此最好了。适才听卢公子画论,言语之中淡然有致。令人神往。若能亲见公子作画,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陆清羽只能干笑几声,也随着大家说声“好好”,便面色发青,不再言语。
旁边的褚行毅听卢鸿做画论时,已然是心驰神往,此时又听了衡阳公主此议,立时便招呼几个下人。紧着布置下桌案来。褚行毅更自己动手。铺开毡子,取过一卷上等好绢来,又磨开一锭上等松烟。将那画盘、颜料、界尺等物事一一摆布安妥,这才请卢鸿作画。
卢鸿见了这等阵势,不由觉得好笑。忙请褚行毅换过一整张范阳檀皮生纸来,又换过一管长锋兼毫笔,这才在水盂中浸湿了笔,只在笔尖上,蘸过墨汁,又在画盘中轻舔几次,将笔调得合意。
众人此时大讶,唐时生纸,一般只用做托裱之用,断无用之作书作画的,不知卢鸿要用生纸画什么。
卢鸿微微侧首,看着几上的三十六万种,略一沉吟,又打量了一会案上白纸,这才提起笔来,在纸上重重落了下去。
那纸本是生性,极为墨。卢鸿这一笔下去,一下子水墨便散开来。上官玥还以为这一笔是画坏了,一惊之下,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叫了出来。
待见卢鸿毫不迟疑,运笔疾行,又勾画了几笔,已成一块巨石之形。上官玥这才知道自己却是少见多怪了,不由瞄了卢鸿一眼,面带羞色。
岂止是上官玥,在场之人,均未见过世人如此做画的。唐人做画,走的都是工笔精细的路子,以纤细精准的线描勾出物品形状来,因此需用小笔精绢,细细描绘。卢鸿所画地,乃是后世泼墨大写意画法,自然未有人曾见过。
只见卢鸿这几笔大异于世常人作画,便如同书法中隶篆用笔一般,以中锋运笔,回转时圆中带刚。笔端起收之际,回锋苍劲有力。笔墨化之间,浓淡交融,笔触宛然。众人此时方知卢鸿适才所说以书法之画地道理,立本等更是看得心神俱醉,不住点头。
外廓既定,卢鸿便又起笔,略加皴擦。只见他用笔或顺或逆,或正或侧。时而重笔横扫,笔道密集交错,时而又干笔轻擦,现出丝丝飞白。随着其笔势起落,石上现出层层折皱,纹理交错,一块玲珑玉石跃然纸上。
得大局已定,卢鸿又重蘸浓墨,于石缝罅隙之间,加痕。本来浓淡相映地画面上,几点浓墨提神,更显得精神百倍。
画已完毕,竟然是一点颜色也未用,全以水墨写就。就当众人以为完工之时,卢鸿又换过一只小一点的狼毫笔,蘸过浓墨,在画面右上角空白处,以小草书题下一首五言八句诗来:
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
溯源应太古,堕石又何年?
有志归完璞,无才去补天。
不求邀众赏,潇洒作顽仙。
诗句题毕,又加了年号款识,这才取过出门时便已携来的小小印盒,加过名号章,又在下角,印了一方压角章。
卢鸿这才对众人拱手说:“胡乱涂鸦,见笑了。”
此时褚行毅连忙上前,与家人一起将此画悬挂起来。虽然尚未装裱,但已见巨石玲珑之姿,尤胜真石。画面上笔墨淋漓,气韵生动,笔墨变化之间,大有意趣。虽然以水墨写就,只是墨色,未施颜彩,但由于使用的乃是生纸,其浓淡交融处,笔触自然,变化多端,更显得淡雅出尘。
尤其画面上的题款以及印章,更是新奇。众人初见,稍觉惊讶。此时悬挂起来再看,只觉得书画印相互映衬,题诗又切合画意,诗书画印四者一体,当真是妙不可言。
唐时作画,虽也有题款的,但只是简单写下名号,且一般都要隐藏在石隙、树根等处,必要使款字不影响画面整体,决不使之侵占画面。直到元代以后,文人画形式渐渐成熟,才有了画上题款的习惯。卢鸿此画,便题了数行长款,使之成为画面地一个重要部分,使诗文直接配合画面,以加重其诗情画意。
褚遂良先开言道:“卢公子此画便如先前书法参以款识及印章一般,而更出其上。居然以生纸作画,反觉笔墨之趣大增,变化莫测,浑如天成。诗以言画,画以明诗,书法又精彩绝伦,与画面风格,隐隐相通。不施青绿,而纯以水墨成卷,又以朱红印章为押,当真是妙不可言啊!”
上官玥也点头说:“画以象形,诗以言志,书以明情,印以点睛。卢公子此图集诗书画印于一炉,可称四绝。先时公子画论,有此图为鉴,天下再无人可以置一言了。”一行说着,美目流转于画面,更增明艳。旁边的陆清羽面色灰败,虽然开口欲言,终是未能出声。
众人交口称赞,衡阳公主叹了口气说:“唉,见了卢公子此图,反觉得那三十六万种原石竟少了画图上的神韵,转为寻常了。本待厚颜相求,只是褚大人既有此石,复持此卷,两相辉映,可谓双璧了。衡阳也不忍其相拆,只得闭口不言。只是今后若要求观,褚大人可不要小气不给看啊!”
众人尽皆微笑,褚遂良得意非常,口中连连应承。
此时立本更上前一步道:“今日观卢公子绝技,立本五体投地。不想卢公子年纪虽轻,见识便超人一等,手下更复神鬼莫测。立本鲁钝,但向来痴心画艺,颇有悬梁刺股之志。愿拜于公子门下奔走,只愿能得朝夕点拨,便是终生之幸。还望卢公子成全。”说罢深施一礼,目光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