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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怪咱命不好,跟了个张害怕,没球本事!她的第二条人生教训则是:对张晓文这样的毛头小伙子,今后也不能轻信,毕竟常言说得好:嘴上没毛,说话不牢。你看那嘴上,有个球毛呢!唉,她真有点被愚弄的感觉。
梆子井虽然事不如意,附近街巷却确确实实有人住上了“地富反坏”的房子。这天,她和邵主任到办事处开会,会后,火yao局巷一个女干部邀请她去了她的“新家”。这个干部也是一个治安委员,原先也住了两间东厦房,可是你看人家现在住的这房,且不说结构和布局,仅是独院这一点,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大门一关,就咱一家。”那个女干部说道:“不象原先的院子,都住的五罔八猴,乱哄哄的。”可不是吗,张凤莲的院子就整天乱哄哄的,住的人也没有什么档次:要钱没钱,整天裹个大裤裆跟人说话,唾沫星子溅人一脸!不知怎么,自从她当了治安委员,对这些人就看不上眼了,她总觉得,她比他们高一个层次,应该有一个好的生存环境。而眼前的事实也说明了这一点,这个女人要不是街巷干部,能住上这样的房吗?她想着看着,不禁有了一丝惆怅。而这个女人还在她耳边说着:“我原先住的那房,都没办法给人说。”“没办法说就不说了。”现在,她并不想听原先的房子是如何的不好,因为那些,她已经经历够了,而且现在仍然在经历和体验着。她现在只想听……唉,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听,只想看、只想感受,甚至,就想住在这里不回去了。
但她还是听她介绍了原先的主人是怎么被赶走的,她又是怎么住进来的。“刚刚遣返我还没住进来,是红卫兵指挥部在这儿扎着呢,指挥部一搬我才住进来的。”“这样最好,她谁要是问,你就让他问红卫兵去。”“我怕啥呢,我住指挥部的房,他谁连个屁也不敢放!”“但是俺巷子有些人就考虑不到这一点,人家人还没遣返呢,她就想住进去。”“没遣返咋能住进去呢?”“唉,人家人死了,她就心里起了窍了。”“人死了咱还不能住,住进去,还以为是咱把人家人害了。”“给你说啥呢,可俺巷子有些人就不懂得这道理。”“看来是想房想疯了。”“可不是吗。”
“这是个南房。”她们说着就到了正房,张凤莲一进卧室,就见阳光从窗户外直射进来,撒满了半个屋子,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她对那个女干部说:“冬天你晒被子都不用出去了。”“要晒被子也可以,后面有个院子呢。”张凤莲趴到窗户上一看,外面的院子清雅幽静,颇具规模。院中栽了些青竹和果树,东南角还搭了一个葡萄架,西南角,花木掩映中有一所茅屋,无疑是厕所了。张凤莲特意去那里看了一下,借口要去方便。她从厕所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闻一片花香却不见骚臭。由此她感慨万千:有钱还是好,不,有权还是好!可是她有权,怎么就用不上呢?归结来归结去,她觉得,还是自己的命不好。可不是吗,眼看到嘴的鸭子又飞了,这不是命不好又怎么解释呢?她在财东家当丫头的时候,好不容易勾搭上了小少爷,可是,却被卖到了怡春院,当了窑姐!当窑姐也行,银子拿把抓,可是,又解放了!解放是国家大事,她一个窑姐也管不上,可是,怎么又跟了个张害怕呢?跟张害怕也行,可是,怎么就这么穷呢?她觉得她的一生中这样的“可是”似乎太多了!唉,命不好,又能怪谁呢?她从后院一路走来用了很长时间,与其说是浏览那里的景色,不如说排遣胸中的郁闷。
原先,她对占房这件事抱的希望很大,可一旦破灭,失望也就更大!现在,看着人家住这么好的房子,这无疑给她失望的心又增添了几分沮丧。但是,穷日子还是要过,破房子还是得住。回来后她把张害怕又骂了个狗血淋头:“你有个球本事!三个娃都这么大了,还让我跟你住这破房!”“这房不是你买的么?”“我买的咋了,你就不能到外头另置一院子去?”“你今儿是咋了?说这话就跟旧社会的人一样。现在毕竟是新社会么?”想想也是,新社会兴的是穷人,你有钱还反倒不好了。自己目前这种状况虽说不佳,可也有长处,那就是,只存在她整别人,不存在别人整她。弄得好了,也可以象那个干部一样住上好房子。任何事情,都是有长处就有短处,有短处也不一定就没有长处。她决定,孙喜凤来了就用这样的话回答她。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现在我和奶奶才知道,那张回来的车票还是李干事自己掏的腰包儿。大舅来了一封信,一再地说李干事是个好人,当然李干事此举也就说明了他是个好人,但是李干事为什么这么做呢?我和奶奶也只能用“好人”来诠释其中的原因。大舅说他已经离开了北京,没见上聂元梓也没见上蒯大富,这两个新贵想见的人很多,他实在是等不起。最后说他去了东北,说要看看我的爸爸和妈妈,我知道他和爸爸的关系不错,虽说现在已不存在什么关系了,但是那份情还是割舍不了。可是他又怎么去呢?也象奶奶一样,靠那几张“永垂不朽”的宣纸一路混去吗,那显然是不行的——同情他的人不会比同情奶奶的人多,恻隐之心也是要看对象的。直至七年后我才弄清,原来东北一直是全国的“重灾区”,七年后我去那里仍然是一片混乱,那么此时是什么样子,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大舅说,完全不用买车票,只要登上火车,只要喊几声“造反有理”,走到哪儿都有吃有喝。大舅走了,我再见到他时,已是十二年之后;大舅走了,我和奶奶还必须呆在梆子井。
梆子井虽然没有去年那么过激和混乱了,但是对奶奶的行动依然采取着:每天早晨八点,必须到吴茂山的院子做“早请示”,然后,和居民们一起学唱语录歌。晚上八点,再到吴茂山的院子做“晚汇报”。实际上,“早请示”和“晚汇报”每个公民都必须做,所以也谈不上对奶奶有什么行动。不同的是,奶奶他们做“晚汇报”时,必须带上“我是地富反坏,我是牛鬼蛇神。我在旧社会做了许多坏事,我是怎样地剥削穷人……”所以,奶奶喜欢做“早请示”,不喜欢做“晚汇报”。每天晚上,她都如坐针毡、惶恐不安,但是不去却不行,不去,张凤莲就会在门口喊“王玉娥,做晚汇报了!”
我一直不明白:张凤莲想占我家的房子,现在又占不成了,为什么还这么积极呢?但是有一天,她和邵主任在街上走着。“凤莲,你好好干,增选副主任的时候我提个名,你就有工资了,其它的吗……”邵主任摆了下手没有说下去,那意思似乎是,都靠不住!于是,张凤莲也就为这件靠得住的事情奋斗和努力了。人是要有个目标的,没有目标,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虽然她的这个目标不是多么高尚,但是三十块钱对她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一想到张凤莲为了三十块钱,整天在巷子里颠来跑去,不知怎么,我竟然理解和同情起她来。真正说起来,张凤莲和奶奶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没有这场“革命”,我们还会在这个巷子里相安无事地住着,还会是很好的邻居,她有了困难奶奶还会去帮助,可是现在,我们却仇雠相向,而且人们之间的关系也普遍是这么紧张。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一直想搞清这一点却一直找不到答案。而且不久,我和三娃子之间也爆发了一场“战争”。当然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张凤莲整天带着居民们在吴茂山的院子学唱“语录歌”。她起劲地打着拍子,像燕子似的挥着双臂,可是,居民们却怎么也跟不上拍子,你唱你的我唱我的,歌声参差不齐。刚唱了两天,李翠仙就说起奶奶了:“陈寡妇唱歌跟说歌一样,光见嘴动弹不见声音。”于是有一天,邵主任站在了奶奶身边:“你这到底是唱歌呢,还是念网生呢?”奶奶的网生念得很好,前不久邵主任的丈母娘死了,请奶奶去念了一天。她嘴里念念有词,坐在那里就念个没完,至于究竟念些什么,直至今天我也不清楚。“都把声音放大些!”邵主任也打起了拍子,吴茂山的院子响起一片杂乱的歌声:“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到底就是一条:造反有理!造反有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把这几首歌也试着唱了一下,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歌,充其量不过是嘶嚎,这样的歌也许谁都唱不好。
吴茂山的院子呈方形,这也是居委会常在这里开会的原因。吴茂山住在后院,他的那间上房从前院看只露一个屋顶。而以前呢,这间上房也象我家的上房一样,是上下二层的。听说今天这个样子,是吴茂山儿子的主意:“跷跷者易折,皎皎者易污。房子盖得那么高只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进而招致不必要的麻烦。”由此我想到奶奶的遭遇,可不都是因为房子盖得太高了吗?实际上,奶奶现在还有什么呢,经过这次洗劫,怕只剩下这所房子和一些不成垃圾的破烂了,但是,只要这所房子在,就还会有人打你的主意!
李翠仙还时不时地扒在墙头张望,真不知道她现在还张望什么?孙喜凤见了奶奶总要骂一句:“资本家太太你嚣张啥呢!”而奶奶总是在街上匆匆走过,一言不发也不理她。有一天她竟然在后面说:“装没听见呢,我把声音再放大点儿——资本家太太你嚣张啥呢!”她的声音整条街都能听到,可是奶奶仍然没有听到。奶奶的这个样子和李玉梅有点相象,李玉梅总是这样在巷子里悄悄地走过,脸上甚至也没有丝毫的表情。也许现在,她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了?
不知怎么,我常常怕奶奶发生那样的意外:“奶,你走到街上一定要注意呢,见了车你就躲得远远的。”“俺娃,你是越来越懂事了。”奶奶摸着我的头说。我也觉得,我比原先懂事了许多。如果家里不发生这些变故,我还会象以前那样稀里胡涂地活着。现在,我常常静下心来思考:奶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呢?固然家里房好是一方面,但是家里没人也是一方面。房好又没人,这怎能让人不想呢?如果我家也有一个象吴茂山儿子那样的人,也许状况会有所改观吧?
不久,二舅来了一封信,说他很快要调回来了。二舅在邻省的一座小城工作,是大学毕业分到那里的。虽说在外地,可工作环境和条件还是不错的。现在因为家里无人,他就要调回来了,我和奶奶都为此高兴。“你二舅一回来,巷子也就没人敢欺负咱了。”二舅不象大舅,他遇事沉着冷静,能够看到事情的全过程,而大舅却只看到表面看不到深层次的东西。你比方,他打李翠仙一个耳光的事情,实际上,李翠仙只是一个幕前人物,你打她也许能给她一定的威慑,但是,能解决根本的问题吗?怕只能加深她对奶奶的仇恨。象我和奶奶目前这种情况,就如我们住的房子一样,是在夹缝中生存的:首先大环境和大气候对我们是不利的——这点,也许谁也改变不了!但是,如何使小环境小气候变得温和一些,至少张凤莲她们不再象以前那样与我们尖锐地对立了。这,也许就是一个策略的问题了。而这一点,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