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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俺学校老师来你给他们说吧。”“没问题,我准保把他们一个个全说走!”“你啥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了?我记得小时候你到我家来一句话都不说,躲在你奶的身后,让你出来还不出来。”“那不是小时候吗,”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可不一样了。”“噢,是不一样了,长大了,也长高了!嗳。毛毛,你还应该管我叫姨吧?”“叫什么姨呢?我听俺奶说,你还比我小一岁呢。”她的年龄我记得非常清:听说他生下的那一年,开展了大鸣大放向党提意见的运动。她生得雪白粉团,象个洋娃娃似的可爱,舅爷把她抱进抱出,还抱到单位去让同志们看,结果科长说:“王新临,你的孩子太多了,就把这个最小的给我吧,我老婆生了三个小子,就缺个女儿。”“孩子怎么能随便给人呢?”舅爷的娃虽然多,可他个个都爱,尤其是这个最小的。于是科长不提这件事了,却说:“王新临,现在提倡给党提意见呢,你也是过来人,你看咱这个党还有啥不足呢?”“以前我在这儿干,到了夏天是发冰棍,现在还得掏钱买冰棍。”结果年底,他就被打成了右派,接着就是十五年的人生煎熬,直至他死!
“比你小你还得叫我姨。”“为什么?”“因为你的辈份小。”“这倒不假,但我又比你年龄大,所以咱们就抵消了,谁也不叫谁。”“不行,你还得叫,因为你到我家来了。”“到你家来就得叫你,那我现在就走。”我放下活,就去拿挂在树上的衣服。“你走什么,活还没有干完呢!”她指指案子,也是,锯子还在板子里卡着——也可能是和她说话吧,偏离了小利所画的线!
“雯雯,你来,我有话问你。”老大在屋里喊,于是她走了。过了一会儿,他们却一块出来了。“毛毛,回去给你奶去,我过两天就去看她。”老大推着自行车走了,雯雯却向我走来。“老大和你说啥呢?”“还不是我免下的事。”“你的免下办得咋样了?”“没门,连窗子都没有。”“按我说的办,就一定能办成。”“主要俺哥也是个老师,去了不好和人家说。毛毛,你的免下一定能办成吗?”“估计没问题,俺学校一个老师给我办呢。”“老师怎么还给你办免下?”“俺舅把她说得感动了。”“你舅真能说。要是你舅给我办也一定能办成。”“我回去对俺舅说说。”“你舅能听你的?”“我让俺奶给俺舅说。”“那还差不多。毛毛,你喝水不,我给你倒点水吧?”她转身走了,又端着水走来了。水显然太多,她走得很慢,但水还是从钢子里洒出来。
她看着我喝完了。“还喝不,再给你倒点?”“不喝了,再喝我自己倒,可不敢劳你的大驾。”“我是你姨,给你倒点水又怎么了?傻外甥一个!”她竟然把剩的那点水向我倾来,水虽然不多,却倾在了我的脑门上,她哈哈笑着跑进了屋子。很快,她又出来了,倚着门框,向我的方向张望。“你整天就在家这么闲着?”“就这么闲着。”“一点事情也不干吗?”“除了做饭还能干啥。”“你怎么不学习?”“学习有什么用,学得再好,还不得上山下乡?”“也是……”截止目前,我还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明学习的重要性,似乎学习也就是无用。“嗳,毛毛,我听你舅说你还给你们班写了个剧本,是啥内容?”我不知如何回答。“问你话呢,你耳朵聋了!”“也没有啥内容,胡乱写的。”“怎么能没有内容呢?我听你舅说,还在学校上演了,你说个名字也行。”“较量。”“谁和谁较量呢?”“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较量啥呢?”“阶级敌人要拉拢青少年,无产阶级就和他较量。”“哎哟!”她突然弯下腰去,有点忍俊不禁。“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哎呀,太好笑了,真是个傻外甥!”她一转身,竟跑回了屋里。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了。“没想到你还这么好笑的。”“我那个剧本也就是不太成熟。”“那怎么还公演了?”“我也搞不清,可能是符合形势吧。”“我听你舅说你挺爱看书的,你都爱的啥书?”“都是文学书,小说。”“啥时候拿来也让我看看。”“你不是不爱学习吗?”“小说我还是爱看的。”“行,明天就给你拿两本来。你爱看哪一方面的?”“那方面都行,不过最好……是爱情方面的。”“那可都是外国书。”“外国书最好了,就拿外国书。”“你爱看外国书?”“我大哥就爱看外国书,我家那个楼上全放的外国书。”“那你怎么不看呢?”“他那些书我都看不懂。”“怎么会看不懂呢?”“看不懂就是看不懂!”舅爷家在后面院子楼上还有一间房,原先老大在上面住着,年轻时,老大偏爱自然科学,现在却醉心于社会科学。听说小利现在在上面住着,于是我就想等小利回来上去看看,可是直到吃罢晚饭小利也没有回来。
“小利谈恋爱呢,晚上回来得晚。”“小利找了个对象,不过他年龄也不大呀?”“怎么,人家现在有了工作,不谈恋爱干什么?”似乎有了工作就应该谈恋爱?而我没有工作坐在这里干什么,我回家去了。“别忘了明天把书带来!”
第五十一章
从这一天起,我就不能不去舅爷家了,那里总好象有什么吸引着我,不只是学木工!当然木工我还是学得挺专心的,在小利的指导下,我很快学会了凿卯。卯凿得又方又直,榫也开得很工整,嵌进去,全是一个个的方形或矩形。小利说:“你马上就要出师了,我都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但是我还是跟着小利虚心地学,也就是雯雯说的“反正也没有事情可干,你就跟着小利学吧,一直从小木匠学到大木匠再到老木匠。”她为我画好了人生的轨迹,我却感到了悲哀,难道我就这样当一辈子木匠吗?当年老大不愿意拉一辈子架子车,凭着自己的潜质当上了中学教师,我呢,似乎只能当一个木匠,一个体力劳动者。而社会现实也在清清楚楚地向我昭示着,你必须走与工农相结合的路,你不愿当农民就得当工人,就是这个工人,也得等三年以后你才能当上。总之,你的归宿,就是工人,或者农民,但是我们这个国家,就真的那么需要工人和农民吗?听说老大正在钻研哲学,就这个问题,我很想和他谈谈,可是老大却很长时间没有回来。
“你大哥最近怎么不回来了?”“免下又办不成,他回来干什么?”“人家回来就是给你办免下的?”“那可不,你说他回来干什么?”“我想,他总该回来看看你吧?”“有什么好看的,从小看到大了。”“你怎么这么冷酷呢,缺乏感情!”“谁缺乏感情了?你借我的书我都看哭了,我感情最丰富了!”“是吗,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我借给她的是《苔丝》和《红与黑》,这两本书素以艺术感染力强烈而著称。
“你能看出来什么,傻外甥一个。”“你怎么总叫我傻外甥呢,我真的那么傻吗?”“你不傻,你聪明,可你怎么写了那么个剧本呢?”“你觉得不好?”“哪有什么阶级敌人呢!嗳,毛毛,那本《红与黑》我还没有看,你说那上面写的什么呢?”“你自己看去吧,我还要干活呢。”我走出了屋子,她却搬个小凳坐在了门外。“你干活,我就坐在这里看。”“你怎么不看书呢?”“晚上看,白天太乱。你给我讲讲那本书上都写的什么。”“写的是一个小木匠于连……”“怎么又是一个小木匠呢,和你还有点象。”“实际上,他并不想当木匠,他爱好学习,精通拉丁文,崇拜拿破仑……”还就是和我有点相象!“有一天,市长聘请他当家庭教师,他就去了,结果却和市长的夫人……”“和市长的夫人怎么了?”“你自己看去吧。”“我要你讲,晚上我再看。”“和市长的夫人产生了一段爱情。”“真有这样的事?”“你不信了就去看书,我还要干活呢。”小利今天安排的活真不少:得把这一大堆牚子刨了,然后再凿卯。
“小利给你安排的活是不是太多了?”“不多,我就是干活来了。”“我发现你挺爱干活的?”“不干活干什么,又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唉,小利马上就要结婚了,给他做傢俱呢。”“小利结婚你叹什么气呢?”“他一结婚我怕就得走。”“你还住到这里,你能走到哪里去?”“唉,只怕是住不长。”“这是你的家,怎么能住不长呢?”“你不懂,不和你说了。”她起身进了屋里,再次出来时,怀里捧着一本书。“嗳,那本书你还没有讲完呢,最后是咋回事?”“书不在手里吗,你自己看吧。”“这不是那本书,是《苔丝》。”“这本书你也没有看完?”“不对你说了吗?看着看着我就哭了,看不下去了。”“感动人吧?”“挺感动人的。那本书也是这样子?”“都一样。那个于连,最后也被送上断头台了。”“是怎么回事?”“他要枪杀市长夫人。”“为什么,他们不是挺好吗?”“最后他又爱上了一个贵族小姐,但是市长夫人仍然爱着他,他为了和贵族小姐好、斩断和她的情丝,所以就要杀她。”“还有这样的人,那他也该杀!”“话不能这样子说,他和市长夫人的爱情,本身就是没有结果的,况且,他又一心想进入上流社会,想出人头地。”“这种人难道不该杀吗?”“当然,杀人总是要偿命的,但是其中的原因却是非常复杂的。正象那个苔丝,他杀了德伯,被判处了死刑,但你还是会为她流泪的。”“你还真会说,也就是的。”她坐在那里抱着书,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我,那目光清澈得就象碧蓝的湖水,深情得就象辽阔的海洋,那神情极其纯净!“嘭!”一下沉闷的声响,我拽着手指跳了起来,很快在原地转了两圈。
“你怎么了!”她走了过来,我也停止了旋转,把手指放在嘴边吹起来。“让我看看,呀,还不轻呢!你进屋来,我给你抹点药吧。”我跟着她进了屋子,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捧起我的手指又看了看:“你干活怎么不小心呢,眼睛往哪里看?”“你说眼睛往哪里看?还不是你让我讲什么《红与黑》,结果手指却成了红与黑。”她捂住嘴笑了起来。“还笑,还不快拿药去!”手指并没有出血,只是有点青紫,但却钻心般地疼痛。
她进了里屋,拿来一瓶紫药水又一瓶红药水。“怎么又是红与黑呢,拿一瓶就行了。”“我不知该用哪个。”“用紫药水,我不爱红色!”“你怎么不爱红色。”“从懂事起,见到的就都是红色。”“我发现你和俺大哥一样,说话总带点哲理。”“你大哥啥时候回来?”“星期六晚上。”“还有三天,见个他也挺不容易的。”“人家现在成家了,老回来干什么。”我感到手指一阵凉爽,那股钻心的疼痛霎时没有了,同时却有了一种温柔的感觉!抹完药,她又用纱布一层一层地包了起来,我从来也没有和她离得这么近,她的长睫毛一下一下地眨动,大眼睛也扑闪扑闪的,我感到我的灵魂就要出壳了,我甚至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
“毛毛到哪儿去了?”是小利回来了。“毛毛负伤了,我正给他包扎呢。”“哎呀,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了!你怎么能把手砸了呢?”我正不知如何回答,雯雯却说:“你上次不也把手砸了吗?”“我那是才学,不掌握要领。”“人家不也才学吗,不然怎么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