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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半,六爷有事出府。我认命地在书房里整理各地来的文书。衍州别将孙长龄来信回说,郦阳张贲已受不了九寨匪寇之扰,多次请示救援。我边看信边笑,六爷这招真是高明!那张贲摆明就是来当靶子的。他不闻不问,任其治下流寇猖獗,六爷可上本参他;他尽心尽力,但强龙岂压得住地头蛇?搞不好身家性命都搭上。横竖都是两边见弃的子,他是何苦来哉!
我摇头叹息一声,提笔拟了回信。意思就是六爷准他调兵赴救郦阳,亮出旗号,也就是敲锣打鼓地闹哄到郦阳。让该躲的躲起来,再驻上个十天半个月,让张贲好好款待一番,然后打道回府。下次再有求救,也可酌情行事。
写完,我又看了一遍。会不会太不厚道了?可是,各为其主,张贲,你自求多福吧。
正这么想时,眼前掠上一道阴影。我抬头,居然是谌鹊。他从永州回来了?我连忙站起,行了一礼,“奴婢见过谌先生。”
他阴郁地看着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听着这种话,正常人很难不紧张担心起来。我恭敬而坦然地道:“回先生的话,奴婢奉命在此整理文书。”
“整理文书?”他轻捻起我刚写完的信,瞧了一遍,“这信是六爷让你写的?”
“是。是六爷的意思。”我答得模棱两可。六爷的确让我代他拟回信,但此信的内容,六爷现在还不知道。
他似乎勉强信了,将信放下,在一旁的客座上坐了。我赶紧倒上一盏茶。“谌先生请用茶。六爷去了湘平知府那里,还要过会儿才回来。”
他点点头,接过茶喝了口,忽地“噫”了声,“这是首山毛峰?”
“是。正是青螺县的‘老竹大方’。”
“嗯……入口芬芳,犹若兰惠,醇厚爽口,回味甘甜……”他细看茶盏,“轻如蝉翼,嫩似莲须。果然不错。”
我敛眉在旁恭立。首山毛峰,冲泡后,雾气结顶,清香四溢。一芽一叶泡开后,便成“一枪一旗”,光亮鲜活。其长约半寸,尖芽紧偎嫩叶之中,状似雀舌,自然是极品。想当初,那本<茶经>可不是白看的。
“你叫什么名字?”
“平澜。”我声音平平,没有任何波动。
“水平处不见微澜,实乃纳动于静中。好名字!谁起的?”这个阴沉的人今天似乎特别有兴致。但这么和煦的问话,听在我耳里却总有种凉湿阴寒的感觉。
“是师傅起的。家师姓水,水睿。”的确,平澜是我十岁以后的名字,之前的名儿么,不说也罢。
“水先生就是你师傅?”声音听起来相当惊讶,他一双鹰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才道:“难怪有如此才智了。原来是这样……”
我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一径儿沉默。
他又喝了口茶,“啊,我刚从永州回来。本来还想顺道拜会一下水先生,怎奈军务紧急,总得先回禀六爷一声,夏阳事定了。”
我眸光一闪,扯开一个笑脸,“这可好了,六爷常惦记此事呢。”
“如今是可以放心了。”谌鹊笑笑,就此揭过。
我在旁站着。夏阳合攻之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有了事先的有备无患,再加上谌鹊坐镇,几是万无一失了。事定是必然。
由着一个月的整理文书军务,对于那事也了解得更为全面。蒋和秋是勉强出兵,一个半月前其部下参将何周延叛变,两军交锋,是勉力压下,会同意出兵显是屈于豫王之势。本就不想打,加之曾有内乱,军士缺乏斗志。六爷首攻蒋军,自然溃不成军。而豫王本就慑于六爷威名,在见到这种情况下,军心必乱。周、郑两军同在东南称霸,矛盾嫌怨还会少?稍加离间,两军默契就消,不能互相支援,当然纷纷争逃。这时,再集中兵力攻打豫王中军,自可一战而获全胜。
不过,单是胜军的消息,让谌鹊亲自来报也太过小题大作了吧?
“谌先生已到了?”六爷的声音传来,我一眼过去。一身白锦的他如仙子般已至书房。我赶紧倒上一杯茶。
“见过六爷。”
“不必多礼。”
看着他们行礼,我将六爷脱下的风衣挂好,又合上了书房的门。
“谌先生此次辛苦了。”
“分内之事,六爷言重。”谌鹊将军报递上,顿了顿又道。“豫王军已退,而蒋、周、郑三军也不成气候。六爷是否考虑乘胜追击?”
这个倒是有些费神了。进退各有其利弊,若乘胜追击,自可拿下东南的一部分,于豫王也是一大打击。但这么一来会耗损己方兵力,而豫王势必元气大损,反是让王上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而守,则可保各方势力均衡,但到底是失去了侵吞东南的一个大好时机。
六爷沉思良久,终究还是一拍书桌道:“撤了吧。让陈何年休整兵卒。这一次暂且放下。”
“是。六爷明鉴。”谌鹊像是放下了心,扭头又朝我看了眼。
我心一跳,却没有避开他探试的视线。他的眼底有种深深的忧虑,我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看得出来,无论是什么他都不想留下我,亦或是我们七个。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感觉迫近危险过,仿佛只要被他看着,就有一种死亡的气息环绕周身……
第 12 章
我木然地站在原地,直至谌鹊走后。从来没有觉得这般无助过,保护不了任何人,也依恃不了任何人。呵,不要说保护,就是自己的命,也全在六爷的眨眼间的一个心思。而六爷,他又会维护我们这七个小女子多少?甚或他本就不会维护什么。
“七星只是一种声势”,一开始,就已注定我们的命运。我们的用处只是制造声势,如果这个声势达到了,或者已没有这个必要去制造声势了,那我们也就该赴死了。除非,我们能有声势以外的用处。
我看向窗外,已是九月十五,秋风吹来令人心神俱爽的高旷气象,但是,那一片蓝天却象征着风云变幻的搏杀。今后的日子会很难,却意味着七条命的生死存亡。我唯有一搏!
“在想什么呢?”六爷问着,很沉厚的声音,震得心也禁不住微微地颤抖。
我没有抬头,只是平平地道:“回六爷,之前衍州别将孙长龄来信回说,郦阳张贲已受不了九寨匪寇之扰,多次请示救援。孙将军请六爷示下。”
六爷并没有马上说话,只是以一种极深沉的眼光看着我。他在打量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已破釜沉舟。
“你怎么回的?”六爷的口气很淡,他在试探。
“奴婢以为不如调兵赴救郦阳,亮出旗号,光明正大地救援郦阳。让该躲的躲起来,再驻上个十天半个月,让张贲将军好好款待一番,然后打道回府。下次再有求救,也可酌情行事。”
我一直低着头,在说完后,我感到头上的目光一紧。六爷,我会让自己很有用,只要你能给我机会。
六爷走到我身边,白色的锦袍就这么飘逸在前面。我见他修长的手指伸来,一个闪神,已被他擎住下巴。错愕中,我对上六爷清隽的眼,狭长而明媚,幽深而不见底的清韵中有一种执着的严肃与几分评估。我稳住心神,努力自己目光平稳地对上他的视线。
“六爷,平澜的提议不知可不可用?”
这是求证。
六爷看了我许久,轻轻一叹,放开我走回书案。敲了敲桌子,“从今往后,这些事你不必再回与我。”
我轻垂眼,“是。”成功了。但我却并没有很开心,路还很长,我要走得倍加小心。
“平澜,你这一个月来瘦了好多……”午饭时,燕巧看着我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啊,天欲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不欲多说。这一个月来的辛苦如果能结出什么成果,那也不枉我通宵达旦地苦干了。
“那你担了什么大任呢?”虞靖夹了块鱼在碗里,又用筷子点点我的脸,“面色青灰,眼圈发黑,你在玩命啊?做不了的摆到明天就是了,哪有你那么拚命的?”
到底还是发现了。我嘿嘿傻笑,“明天也有明天的活嘛。再说,有你们那么照看我,我哪里玩得了命?”
“平澜,你是不是在计划什么?我们两个帮不帮得上忙?”燕巧放下筷子,一脸专注地看着我。
我知道一旦连燕巧也认真起来,那就代表这是非得交待清楚不可了。告诉她们并不是不妥,但我不想她们活得像我那么累。这一个月来,我时常在六爷书房里彻夜地整理各方事务,大到军政,小到地方民情,我要掌握一手全面的资料,理清各方的势力消长,才能对六爷的势力、对豫王的势力、对王上的势力,了如只掌。我若要成为六爷必不可少的一只左右手,这是必备的。当初师傅让我和虞靖练习的攻防战略,现在的确非常有用,至少,在训练中被师傅反复复提点的错误我不会再犯。心思都在这上面转,自然日里思,梦里也想,于生活方面当然不能顾全。我摸摸脸,果然削下了一大块。但身不由己啊!
我看着她们,一时欲言又止。告诉她们,让她们提早防范,是一件好事,但却是一件累事,消磨人的心力,没有快乐,只有不得不去下的狠心,不得不去防备的疑忌……
“你真的在打算做什么?”虞靖不让我躲开,双手抓住我的肩膀。
我叹口气,“你们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有人要除掉我们……”
“会吗?修月她们不是已嫁给了六爷?”燕巧轻问。
我淡笑,她们没有看到许多东西,这样的天真,在这里是要不得的。“那么如果有一天,六爷纳了新夫人呢?如果那新夫人恰巧是有背景,有势力的人呢?我们保护得了自己吗?”
虞靖眯细了眼,“你的意思是……”
“我们要让自己很有用。在这宅子里也好,在六爷身边也好,甚至在于军中也好,只要能让自己成为必不可少,至少也是不能轻易舍弃……”我把话打开,迟早要说,不如趁着还未吃亏的现在。
“原来这一阵子你在思考这些……”
“虞靖、燕巧,既然已说到这里,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三个都要开始忙了。燕巧好一点,在这个园子里你没有涉足一些要处,只是种种花,没什么要紧,只要别得罪人就行。但虞靖你,身在帐房,财务一手抓,又颇得帐房主管赏识,你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
“你想让我抓过这个宅子的财务?”虞靖惊呼。
这个我曾想过,却是非太多,并不适合虞靖大刀阔斧的性格,“不,你不适合。要让你整日和那些丫鬟奴仆周旋这几个银两、铜钱的生活你吃不消的。所以,我从今晚开始,会把现在天下局势慢慢讲给你听,你要好好准备了。”
虞靖深吸一口气,“你是说……”
“没错。我们要让自己的名字成为不可缺少,才不会受到侵犯。”
午后的日光透光窗棱在小屋里投射出束束飞扬的灰尘。已是十月中旬了呀,路正长,时间却并不宽裕。
第 13 章
日子仿佛回到了蒙乾镇的时候,午后,我拿着一卷卷的地图或文书与虞靖燕巧一起探讨。虞靖精神奕奕,又是以前那个壮志凌云,心怀天下的她了。亲和敏达,机智明睿。更重要的是她的气势,在谈到凌州的军情时,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炫烂得耀眼。我至此才缓出一口气,或许,这样的生活才是虞靖要的吧?
这样的切磋中,我也受益不少,虞靖那种一气呵成的直接让我在许多问题上少了不少顾忌,比如豫王在虎州的兵力纠结。虎州是靠近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