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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的人疯了,平时大爷当惯了,高官看到他们都打哆嗦,这帮平民竟敢反抗,由于反差太大,许多人思想没转过弯来,半天还在发愣。
但他们不愧训练有素,在现实面前,迅速地完成了思想斗争,并认清了自己的逃跑路线,四散奔逃,有的跑进民宅,有的跳进厕所,有位身手好的,还跳到房梁上。
说实话,我认为跳到房梁上的人,脑筋有点问题,人民群众又不是野生动物,你以为他们不会爬树?
对于这种缺心眼的人,群众们使用了更为简洁的方法,一顿猛揣,连房梁都揣动了,直接把那人摇了下来,一顿群殴,当场毙命。
相对而言,另一位东厂特务就惨得多了,他是被人踹倒的,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顿猛踩,被踩死了,连肇事者都找不着。
值得夸奖的是,苏州的市民们除了有血性外,也很讲策略。所有特务都被抓住暴打,但除个别人外,都没打死——半死。这样既出了气,又不至于连累周顺昌。
打完了特务,群众还不满意,又跑去找巡抚毛一鹭算帐。
其实毛巡抚比较冤枉,他不过是执行命令,胆子又小,吓得魂不附体,只能躲进粪坑里,等到地方官出来说情,稳定秩序,才把浑身臭气的毛巡抚捞出来。
'1512'
这件事件中,东厂特务被打得晕头转向,许多人被打残,还留下了极深的心理创伤。据说有些人回京后,一辈子都只敢躲在小黑屋里,怕光怕声,活像得了狂犬病。
气是出够了,事也闹大了。
东厂抓人,人没抓到还被打死几个,魏公公如此窝囊,实在耸人听闻,几百年来都没出过这事。
按说接下来就该是腥风血雨,可十几天过去,别说反攻倒算,连句话都没有。
因为魏公公也吓坏了。
事发后,魏忠贤得知事态严重,当时就慌了,马上把首辅顾秉谦抓来一顿痛骂,说他本不想抓人,听了你的馊主意,才去干的,闹到这个地步,怎么办?
魏忠贤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喜欢这个黑锅,希望顾秉谦帮他背。但顾大人岂是等闲之辈,只磕头不说话,回去就养病,索性不来了。
魏公公无计可施,想来想去,只好下令,把周顺昌押到京城,参与群众一概不问。
说是这么说,过了几天,顾秉谦看风声过了,又跳了出来,说要追究此事。
还没等他动手,就有人自首了。
自首的,是当天带头的五个人,他们主动找到巡抚毛一鹭,告诉他,事情就是自己干的,与旁人无关,不要株连无辜。
这五个人的名字是:颜佩韦、杨念如、沈扬、周文元、马杰。
五人中,周文元是周顺昌的轿夫,其余四人并未见过周顺昌,与他也无任何关系。
几天后,周顺昌被押解到京,被许显纯严刑拷打,不屈而死。
几月后,周顺昌的灵柩送回苏州安葬,群情激奋,为平息事端,毛一鹭决定处决五人。
处斩之日,五人神态自若。
沈扬说:无憾!
马杰大笑:
“吾等为魏奸阉党所害,未必不千载留名,去,去!”
颜佩韦大笑:
“列位请便,学生去了!”
遂英勇就义。
五人死后,明代著名文人张傅感其忠义,挥笔写就一文,是为《五人墓碑记》,四百年余后,被编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学语文课本。
嗟夫!大阉之乱,以缙绅之身而不改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几人欤?
而五人生于编伍之间,素不闻诗书之训,激昂大义,蹈死不顾。
——《五人墓碑记》
颜佩韦和马杰是商人,沈扬是贸易行中间人,周文元是轿夫,杨念如是卖布的
不要以为渺小的,就没有力量;不要以为卑微的,就没有尊严。
弱者和强者之间唯一的差别,只在信念是否坚定。
'1513'
犹豫的人
这五位平民英雄的壮举直接导致了两个后果:一、魏忠贤害怕了,他以及他的阉党,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用历史书上的话说,是为粉碎阉党集团奠定了群众基础。
相比而言,第二个结果有点歪打正着:七君子里最后的幸存者黄尊素,逃过了一劫。
东林党两大智囊之一的黄尊素之所以能幸免,倒不是他足智多谋,把事情都搞定了,也不是魏忠贤怕事,不敢抓他,只是因为连颜佩韦等人都不知道,那天被他们打的人里,有几位兄弟是无辜的。
其实民变发生当天,抓周顺昌的特务和群众对峙时,有一批人恰好正经过苏州,这批人恰好也是特务——抓黄尊素的特务。
黄尊素是浙江余姚人,要到余姚,自然要经过苏州,于是就赶上了。
实在有点冤枉,这帮人既没捞钱,也没勒索,无非是过个路,可由于群众过于激动,过于能打,见到东厂装束的人就干,就把他们顺道也干了。
要说还是特务,那反应真是快,看见一群人朝自己冲过来,虽说不知怎么回事,立马就闪人了,被逼急了就往河里跳,总算是逃过了一劫。
可从河里出来后一摸,坏了,驾帖丢了。
所谓驾帖,大致相当于身份证加逮捕证,照眼下这情景,要是没有驾帖就跑去,能活着回来是不太正常的。想来想去,也就不去了。
于是黄尊素纳闷了,他早就得到消息,在家等人来抓,结果等十几天,人影都没有。
但黄尊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明白一个道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躲是躲不过去的,大家都死了,一个人怎能独活呢?
于是他自己穿上了囚服,到衙门去报到,几个月后,他被许显纯拷打至死。
在黄尊素走前,叫来了自己的家人,向他们告别。
大家都很悲痛,只有一个人例外。
他的儿子黄宗羲镇定地说道:
“父亲若一去不归,儿子来日自当报仇!”
一年之后,他用比较残忍的方式,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黄尊素死了,东林党覆灭,“六君子”、“七君子”全部殉难,无一幸免,天下再无人与魏忠贤争锋。
'1514'
纵观东林党的失败过程,其斗争策略,就是毫无策略,除了愤怒,还是愤怒,输得那真叫彻底,局势基本是一边倒,朝廷是魏公公的,皇帝听魏公公的,似乎毫无胜利的机会。
事实上,机会还是有的,一个。
在东林党里,有一个特殊的人,此人既有皇帝的信任,又有足以扳倒魏忠贤的实力——孙承宗。
在得知杨涟被抓后,孙承宗非常愤怒,当即决定弹劾魏忠贤。
但他想了一下,便改变了主意。
孙承宗很狡猾,他明白上书是毫无作用的,他不会再犯杨涟的错误,决定使用另一个方法。
天启四年(1625)十一月,孙承宗开始向京城进发,他此行的目的,是去找皇帝上访告状。
对一般人而言,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朱木匠天天干木匠活,不大见人,还有魏管家帮他闭门谢客,想见他老人家一面,实在难如登天。
但孙承宗不存在这个问题,打小他就教朱木匠读书,虽说没啥效果(认字不多),但两人感情很好,魏公公几次想挑事,想干掉孙承宗,朱木匠都笑而不答,从不理会,因为他很清楚魏公公的目的。
他并不傻,这种借刀杀人的小把戏,是不会上当的。
于是魏忠贤慌了,他很清楚,孙承宗极不简单,不但狡猾大大的,和皇帝关系铁,还手握兵权,如果让他进京打小报告,那就真没戏了,就算没告倒,只要带兵进京来个武斗,凭自己手下这帮废物,是没指望的。
魏忠贤正心慌,魏广微又来凑热闹了,这位仁兄不知从哪得到的小道消息,说孙承宗带了几万人,打算进京修理魏公公。
为说明事态的严重性,他还打了个生动的比方:一旦让孙大人进了京,魏公公立马就成粉了(公立齑粉矣)。
魏公公疯了,二话不说,马上跑到皇帝那里,苦苦哀求,不要让孙承宗进京,当然他的理由很正当:孙承宗带兵进京是要干掉皇帝,身为忠臣,必须阻止此种不道德的行为。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大人毫不慌张,他还安慰魏公公,孙老师靠得住,就算带兵,也不会拿自己开刀的。
这个判断充分说明,皇帝大人非但不傻,还相当地幽默,魏公公被涮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话说完,皇帝还要做木匠,就让魏公公走人,可是魏公公不走。
他知道,今天要不讨个说法,等孙老师进京,没准就真成粉末了。所以他开始哭,且哭出了花样——“绕床痛哭”。
'1515'
也就是说,魏公公赖在皇帝的床边,不停地哭。皇帝在床头,他就哭到床头,皇帝到床尾,他就哭到床尾,孜孜不倦,锲而不舍。
皇帝也是人,也要睡觉,哭来哭去,真没法了,只好发话:
“那就让他回去吧。”
有了这句话,魏忠贤胆壮了,他随即命人去关外传令,让孙承宗回去。
然而不久之后,有人告诉了他一个消息,于是他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孙承宗若入九门,即刻逮捕!”
那个消息的内容是,孙承宗没有带兵。
孙承宗确实没有带兵,他只想上访,不想造反。
所以魏忠贤改变了主意,他希望孙承宗违抗命令,大胆反抗来到京城,并最终落入他的圈套。
事实上,这是很有可能的,鉴于地球人都知道,魏公公一向惯于假传圣旨,所以愤怒的孙承宗必定会拒绝这个无理的命令,进入九门,光荣被捕。
然而他整整等了一夜,也没有看到这一幕。
孙承宗十分愤怒,他急匆匆地赶到了通州,却接到让他返回的命令。他的愤怒到达了顶点,于是他没有丝毫犹豫——返回了。
孙承宗实在聪明绝顶,虽然他知道魏忠贤有假传圣旨的习惯,但这道让他返回的谕令,却不可能是假的。
因为魏忠贤知道他和皇帝的关系,他见皇帝,就跟到邻居家串门一样,说来就来了,胡说八道是没用的。
然而现在他收到了谕令,这就代表着皇帝听从了魏忠贤的忽悠,如果继续前进,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跑路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回去睡觉,老老实实呆着。
二,索性带兵进京,干他娘一票,解决问题。
孙承宗是一个几乎毫无缺陷的人,政治上面很会来事,谁也动不了,军事上稳扎稳打,眼光独到,且一贯小心谨慎,老谋深算,所以多年来,他都是魏忠贤和努尔哈赤最为害怕的敌人。
但在这一刻,他暴露出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大弱点——犹豫。
孙承宗是典型的谋略型统帅,他的处事习惯是如无把握,绝不应战,所以他到辽东几年,收复无数失地,却很少打仗。
而眼前的这一仗,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他放弃。
无论这个决定正确与否,东林党已再无回天之力。
'1516'
三十年前,面对黑暗污浊的现实,意志坚定的吏部员外郎顾宪成相信,对的终究是对的,错的终究是错的。于是他决心,建立一个合理的秩序,维护世上的公义,使那些身居高位者,不能随意践踏他人,让那些平凡的人,有生存的权利。
为了这个理想,他励精图治,忍辱负重,从那个小小的书院开始,经历几十年起起落落,坚持道统,至死不渝。在他的身后,有无数的追随者杀身成仁。
然而杀身固然成仁,却不能成事。
以天下为己任的东林党,终究再无回天之力。
其实我并不喜欢东林党,因为这些人都是书呆子,自命清高,还空谈阔论,缺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