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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玉色-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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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奴在此正是为了等候王爷。”福英径直走了过来,围在赵信身旁的宫女内侍纷纷退了下去,一盏莲座宫灯卡在镂空花墙中摇晃,微弱的光线半明半昧,黯淡的夜此时更加浑浊。

赵信看到福英的眼,仿佛没有日间阳光的刺激,此时便是完全睁开了,犹如千年枯井,溶合了浓重的暗光。赵信不觉一凛,问道:“福总管是看着我长大的,深知我的性情,有什么事情,便对我直说了吧。”

福英闻言低下了头,“是。王爷已然应承了皇上?”

“皇兄越来越听不得劝,我现在……也没有办法。”赵信看着他缓缓说道,末了,又叹气,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平日间英武豪气的少年亲王天差地别。

“那老奴斗胆问王爷一句,征讨西蓥,王爷几时能归?”

赵信听他有此问像是大出意料之外,面上诧异的神色一闪而逝,沉思了一下,答道:“西蓥国盛,军中有大将慕伦青,凶悍又长于兵战,自是不比先前平定的那些蛮夷小国。举倾国之力,短则一载,长……便说不准了。”

福英面如沉水,再问:“那依王爷之见,朝中除您之外,还有谁可担此重任?”

赵信闻言一笑,飞扬神采转瞬又显于面上,“忠顺将军章禄和飞镝将军徐让都在军中效力多年,经验丰富,战功显赫,但与慕伦青对阵,恐怕胜负难料。”

福英木然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瞧着赵信的目光是十分柔和。“老奴也是这般以为。王爷是敬伽第一骁勇善战之人,皇上初登大宝就兴兵向西征讨,此事虽多有不妥,但皇上心意已决,无人劝得。敬伽军权皆握于王爷之手,此一战王爷挂帅自是顺理成章,但敬伽四周强国林立,朝中又诸多是非已然处露端倪,王爷若久不在京中,恐生变故。”

“嗯。”赵信上前几步,扶着老总管的手臂慢慢前行。“归漠势弱,现又内乱不足为虑,我会调派东南大营一半精兵囤军京畿四围,禁军统领薛无骇忠心不二,我走后,派往鄢澜的探子每十日会将密报转承于他。这些事我不便在大殿多言,福总管可告知皇兄。”赵信说到这里,面有凄然之色。

福英停了下来,细细看着赵信的神色,又道:“皇上与王爷都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在老奴眼里,皇上虽是位识人善用的明君,但天子自有龙威,还请王爷看在兄弟之情的份上,多加体谅。一母同胞,在皇上心里,王爷的分量极重,旁人的闲言碎语,王爷可不必理会。”

赵信虽然生性豁达,但这数月来皇上的冷待和朝臣中的流言蜚语,也教他颇多思量,居高位者多猜忌,此时又听福英这一番言语,也情知他话中别有深意,但瞧福英如此气定神闲,也不再多言,一拱手道:“福总管的话,我全记在心里。”

福英笑了起来,这笑容出乎意料地温暖怜爱。“好,夜深了,王爷快回府吧。出征前必有一阵忙碌,老奴预先恭祝王爷马到功成。”

赵信也笑了,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十数年前玉姿宫那个慈祥的大管事福英。

一顶墨蓝色的小轿停在了一户小院外,这座看似平常的院落与武安王府隔了两道巷子,据说这是太傅水珩的一处产业。有丫鬟上前扣了扣门,院门开了,一个女子这时也从轿中走出,几步走进了庭院。深夜的寂静中,她轻巧的步子在院子里发着回声。天上那弯弦月在乌云中不停穿梭着,院子里一所所房屋的坚硬的方形轮廓,也随之一明一暗。院内的萧条景象随着她走动的身影而有了丝生气,她走过去,推开正屋的一扇房门,又关上,院中的一切又开始沉寂、静止。

“父亲大人,你为皇上找到了玉妃娘娘这样的美人,定然得了不少赏赐吧?”刚刚走进正房中的女子扶着椅臂坐了下来,坐姿端庄优雅,显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一袭浅紫绸衣,发鬟上插着一支璎珞宝钿,在灯火照射下灼灼生辉,眉宇间的书卷清气与她话语中淡淡的酸涩极不相称。

听了这话,一旁的清瘦长者眉头揪得更紧,“毓黛,那日你让秋茯将她领来,我便觉得极为不妥,这女子相貌与……与武安王妃如此相似,你又托为父将她引见给皇上,你到底想要怎样?朝中诸多老臣对此事颇多微词,倘若皇上与武安王生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他正是这宅院的主人——太傅水珩。

水毓黛微微一笑,眼中有光彩闪了一下,“她毕竟不是王妃,容貌有几分相似而已,王爷又怎么会与陛下生隙呢?她不是很得宠吗,正如父亲大人一般,皇上对父亲也愈加器重了呢。至于朝中那些流言蜚语,父亲大人既然得了好处,难道不该付出点代价吗?”

“为父只是觉得有些不安。你为什么将她改名为小玉,又怎能如此肯定皇上会应允,让这个与王妃容貌相似的女子入宫?”水珩又问。

水毓黛低垂双目,将右臂支在案上托起香腮,说道:“父亲还记得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您曾与我提起,东宫后殿太子的书桌旁,曾挂有一幅画像?”

水珩凝神思索,觉得好象是有些印象,便点了点头。

“父亲可能记不清了,但女儿记得清楚,我十四岁那年,有天父亲将那画像带回家来重新修裱,我问您那是什么,您说是太子亲手画的,他曾心仪的一名小宫女的画像,因为那几个月里连日阴雨,这画染了潮气,太子爷急得不行,才求父亲您这位书画圣手修复。我那时觉得好奇,对那幅画像很是留心。”她说到这里,看了水珩一眼,又道:“那画像的左下有两个小字,便是小玉。我猜,这是画中女子的名字。”

水珩听到此,似有所明白。“你是说……”

“不错。我也听过宫里打发出来的老人讲得那些旧事,数月前又听父亲提及皇上见到鄢澜公主的种种异状,细细一想,她的容貌与那画上女子有几分神似,便有了大胆的猜测。送玉妃入宫,只是想揣度几分皇上的心思,又能将王爷激上一激,可喜竟被我言中,皇上心中所想与女儿一般,他也觉得像呢。”

“你的意思是,王妃可能就是画中人?”

“不。”她淡淡一笑,“当年那些宫人不是全死了嘛。其实,她是谁一点都不重要,皇上只是需要一个替代品,聊解相思之情。不过可惜,玉妃性子狠毒,全然没有画中少女那份恬淡,难保日后不会失宠。”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光凌厉起来。“皇上喜欢什么人,本来我是没兴趣,可王爷被人抢了去,我决不能善罢甘休。”

水珩看着她凛然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皇上明日将会下旨,武安王率三十万大军征讨西蓥,你要趁王爷出征,杀了她?”

水毓黛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将虚掩的兰窗关紧,再回头时脸色已是平静如常,悠然笑道:“她怎么能死在王府里呢,王爷回来迁怒于我,我要怎么办?这一次,我不仅要她死得干净利落,还要我的夫君能够身披龙袍,君临天下。王爷有哪一点不强过皇上,凭什么就要屈居人臣。”

水珩心中一震,急道:“武安王虽然是人中龙凤,但他素来对皇上忠心耿耿,并没有称帝的野心。你若迫他,恐他会不顾夫妻情意,对你不利。”

水毓黛轻笑起来,“我一介弱质女流,又怎能迫他,迫他的人是当今皇上。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功高震主的道理父亲不懂得吗?”

水珩默默听了,不再开口。他对这个庶出的女儿素来疼爱,又知她聪明能干,行事之果断不输于男子,所言又暗合自己心思,便隐隐露出了一幅默许姿态。

见父亲如此神情,水毓黛情知他已被说动。“玉妃出身市井,一朝得宠便处处树敌,不可一世,若在皇上心里,玉妃不及王妃,那正合女儿的心意。父亲大人您就等着看吧,宫中很快会上演一出好戏。”她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夜深了,女儿该回府去了,日后女儿还需要父亲大人襄助。”说罢,便开门走出去,逐渐消失在空寂的院落。

弦月东沉,残存的月光仿佛是一片浅黄色的火焰,悄悄地熔化了东南天空沉重的乌云,使它变成一片水波不兴声息暗哑的海,但却没有确切的颜色,似乎也不容纳任何生命,只映着月的余辉和虚影。

第十六章

白色的蔷薇花在藤架上静静吐露着香气,沉睡的夏夜,有人在攸愫亭中弹琴。指法娴熟而又玄妙,琴声宁静悠远,从指间流出的音符徐徐散去,赵信刚刚跨入大门,便听见了这琴声,遣散了赶来服侍他的下人,他寻着琴声走进后院,骤然看见了亭中的身影,屏住了呼吸,慢慢走过去,生怕扰乱这无波的音韵。

亭中飘散着淡淡的酒香,赵信有些诧异,他绕到了抚琴人身后,悄悄踏上台阶,只见琴案上放着一只小巧的凤凰纹瓷执壶,旁边还有两个青花缠枝莲纹杯,杯壶边缘都刻有一行镂空小字——武安王府。不管是在皇宫王府,还是军中大帐,他素来是大碗饮酒,府中有这样雅致的酒具,以前竟然从未发觉,一时不禁哑然失笑。

他一笑,琴声就停了,抚琴人转声看他。

“王爷何时回来的?躲在人身后不出声,着实吓人一跳。”说罢,朝他嫣然一笑。

赵信也笑起来,走上前坐在她身旁。“王妃的琴声太美,我哪敢打搅。”

“王爷生在皇家,久为君子之雅熏陶,敬伽又素产名琴,想来王爷必然精通音律,还请为我指点一二。”纳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满含笑意。

“呃……”赵信微微有些脸红,踌躇道:“我自小顽劣……弹琴是万万不会的。小时常听母后弹奏,旁人都说极好,我却听不出半点名堂。”说罢,神情便有些沮丧。

纳雪见他如此表现,不由想起一些往事,忍不住笑了出来。越笑越得厉害,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赵信一张脸更是红透,狠狠将她抱进了怀里。“你笑什么,这么晚了不睡,便故意在这里等着取笑我么?”

好容易纳雪止住了笑,脸泛潮红,眼底漾着水盈盈的光,她凝神看着他说道:“王爷没看到这壶酒吗,我等王爷回来对饮。”

他二人都向案上的杯盏看去。赵信提起凤凰纹瓷执壶,打开壶盖猛嗅了一下。“好淡的花香,这是什么酒?”他扭头问纳雪,眼睛由于兴奋愈发得亮了,象一双闪着光的黑晶宝石。

“这酒名叫京青,是前日我兄长谴人从鄢澜送来的。”纳雪从他手中接过酒壶,往杯中斟去,碧绿色的酒水从壶嘴注入细高的青花缠枝莲纹杯中,颜色更加鲜亮可爱。“鄢澜有一种荷花四季都能开放,因为洁白如雪故名雪荷。圣京中的酒匠取春季开放的雪荷花朵浸出花汁,密封于清酒中五个月,酒水碧绿,因之得名京青。夏季开放的雪荷花香气最浓,酿于甜果酒中,酒色如同琥珀,名曰香湛。秋季的雪荷花开无香,浸入最烈的烧酒中,酒色转为浓紫,口味也变得醇厚,而名墨露。”纳雪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将一只青花缠枝莲纹杯递到赵信手上。

“还有呢,你还没说冬天的?”赵信的注意力大半已不在手中酒上。

纳雪转头看他,抿嘴一笑。“冬季里一池雪荷只开一朵,花色近于透明,存在酒味最淡的胭脂醉中,饮时需加些碎冰,酒色晶莹,名为纳雪。”

赵信手指一震,杯中酒水险些倾泻出来。“你的名字是这样来的啊?”他笑问,又一口将酒饮尽。

纳雪想了想,答道:“也可以这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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