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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工道,真是纸上谈兵,老实告诉你罢,沈先生,在这里我只听大王的,什么大汉律令,我一概不知。沈先生请回罢。他转首命令道,给我继续夹。
狱吏们捏紧铁钳,王奉世哀嚎着,这时从另外一个门里冲进来一个年轻女子,大约二十来岁,头发散乱,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哭,奉世,奉世,你怎么了?大人们,求求你们了,饶了奉世罢,他真的生病啊。
小武暗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没能力管,只有空自愤怒。他愤怒这种公然违背律令的行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可奈何。唉!今上的眼光还真是不错的,如果把帝位传给这个刘胥,像这样倒行逆施,很快会踏上亡秦的覆辙。他正要无奈地走开,只听得王奉世呻吟而含糊地叫了一声,沈先生,救……救我。
小武再也挪不开脚步,他回过头,对监工说,你看他妻子也是宫里的弛刑 复作,不会撒谎的,主事君何妨放了他,也算是积了阴德,他日一定有报答的。
那女子伏地大哭,大人饶了奉世罢。求求你了,他真的有疾在身啊。饶了他罢……
监工沉默了片刻,从那女子的怀中抽回自己的脚,喝道,滚开,你在作室劳动,怎么跑这里来了。难道也想受刑吗?误了工期,大王会要我的脑袋,我不惩一儆百,以后这伙该死的刑徒谁还会听话,给我夹,夹到他不敢再懒惰为止。
狱吏们吆喝一声,收紧铁钳,继续用力,只听到王奉世的头骨咯咯作响,他用希冀的眼光看了一眼小武,接着绝望地扫了一眼妻子,大叫一声,细君,你……你自己保重,然后一口血喷出来,身子软在地上,剧烈地痉挛了几下,头一歪,死了。
那女子一下子扑倒王奉世身上,发出呼天抢地的嚎叫。她的声音像绝望的母兽,哀毁断肠,让小武鼻子有点发酸,眼泪险些流了下来。他也是贫苦出身,自然有兔死狐悲之感,他实在无法再看下去了,掩面就要离开。
哼,这贼刑徒就这样死了?那监工道,也不能便宜了他,他的尸体不能发回老家安葬,挖个坑,让他带着刑具埋了。他欠大王的债务还没还清呢,死了就想赖账,没那么便宜。
那女子听到这话,哭得更是伤心。汉代的风俗,百姓最怕死了以后还带着刑具入葬,他们担心地府的官员也会按刑徒的身份接收他们,从而在阴世也要继续做苦役。所以即便是死了的刑徒,但凡家里有点办法,都会告贷赎回尸体,并请求主管官员写张文书,免去死者的刑徒身份,以便死者在地下能重新做人,不受现世影响。小武回转身,对监工说,主事君,王奉世欠大王的少府多少钱,我帮他赎了。
那监工奇怪地看着小武,想了想,道,好吧,沈先生是个仁慈的人,我也不是天生的恶棍,只是为大王办事,身不由己。来人,给王奉世算账。
一个狱吏抱着本账册走了出来,大声道,前年王奉世欠大王三千五百钱,过期未还,故输入宫司空为司寇 ,劳作二年。他妻子愿意同时在作室劳动,以便尽快偿清债务。现在除去他们在劳作期间偿付的,还欠大王府库一千二百钱。
小武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橐囊,他从豫章县逃亡出来时,带了数千钱,在广陵王宫吃喝都不需自己花钱,这钱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做点好事,于是说,好,我替他还这一千二百钱。你们找一副棺材,写好文书,还他个自由身,让他清清白白在地下重新做人。
监工道,久闻沈先生擅长刀笔,不如这文书就请沈先生帮他写好,我们盖上官印就是。来人,找副棺材来,盛了这尸体。棺材价钱为一百一十,沈先生也替他一并付了罢。
小武道,没问题,拿刀笔来。你们宫司空君的姓名呢?
司空长名字叫辟疆,丞叫前。
小武道,好,我马上写完。这时那女子跪倒小武脚下,号啕哭泣着道谢,小武一边心酸地安慰她,并询问她丈夫的籍贯,一边执笔疾书:
广陵王廿二年一月丙子朔辛卯广陵宫司空长辟疆、丞前敢告宫土主、地下二千石、魂门亭长:广陵石里男子王奉世有狱事,事已,复故郡乡里,遣自执此文书移诣穴。廿二年狱计,承书从事,如律令。
一会儿,棺材抬来了,监工吩咐两个刑徒过来,抓起王奉世的尸体往棺材里一扔。这时,那女子突然站起身来,凄厉地大叫一声,沈先生,多谢你帮我们出钱还清债务,现在我也是个自由身,没什么遗憾了。你的恩德只有地下再报——奉世,我来陪你了。然后疾速地往房柱上一撞,只听得沉闷的一声响,那女子身体软软地滑倒在房柱下,额头上鲜红的血水淅淅沥沥地流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好一会,监工才清醒了过来,他走过去,围着尸体转了两圈,蹲下,用手在她的鼻孔上试了试,叹了口气道,唉,你这女子,这又是何苦。我也是奉令监工,希望你在九泉之下,不要怪我才好。来人,把她也抬进棺材,和她丈夫装在一起罢。
小武叹道,算了,我出钱,再买一付棺材罢。自古夫妇合葬,也只有同穴同椁,没有同棺的。生得悲苦,死又何必住得狭隘,连个翻身的地方都没有。
监工看了小武一眼,沈先生一直做好人,我如果还是无动于衷,那也显得太没人性了。她的这副棺材钱我出了,你们再去买一副来。
郭破胡看着这场景,既为这对夫妇悲伤,又感慨小武的仁厚,都说他刻薄寡恩,连亲兄弟也出卖,怎么不像那种人呢?看来一切都是谣传,他说帮自己交纳过逋债,这个自己没亲眼看到,但是刚才这一幕是绝对假不了的。看他脸上的凄恻,出于赤诚,也是绝对装不出来的。他暗赞道,有这样好的主人,跟着他实在不冤。后来又时常看到小武和盖公在谈些自己不懂的东西,对他更加敬佩。正因为自己不懂,才敬佩他的高深,喜欢这气氛的和谐。
但是刘宝等人的到来立即打破了这和谐。只听得院门吱呀一声被重重推开,刘宝和赵何齐领先走进,后面跟着十几个甲卒,都持着戈戟。刘宝额头上还包裹着丝帛,血迹隐隐洇了出来。他手提长剑,冷笑道,沈武听着,大王命令我来收捕你这贼刑徒,识相一点,就快快束手就擒罢。这是大王的节信,我可不是开玩笑的。说着,他左手举起一块巴掌长的竹符。
几个人诧异地望着这突然涌进的大帮人众。什么意思?小武额头上血管绽了出来,我犯了什么法,连皇上都新近大赦,大王又有什么理由捕我?
赵何齐还穿着及地的丝制深衣,蓝色的底子上绣着五颜六色的信期绣,白色丝帛裹边,显得好不优雅。他背着双手对刘宝说,宝王子看来太仁厚了,只怕这贼刑徒不会那么听话呢。
盖公也怒道,竟敢到我太史官署来捕人?我在广陵近二十年,大王从没这样对我?是你们假托大王的命令罢。
刘宝冷哼道,你这老不死的,当年我和刘霸他们一起听你讲《诗》,你就一直对我疾言厉色。哼,还不是看到刘霸是太子,才事事向着他,趋炎附势,老而无耻,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了。今天我可要出口怨气。你再不闭嘴,我就说你废格王命,将你当场格杀——沈武,我不妨明白地告诉你,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不过因为你得罪了赵先生,就一定该死,如果你不服气,进了牢房再跟狱吏哭诉去,我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理会你。来人,给我将他捕了。
他身后的甲卒扬起武器,就要蜂拥而上。小武心里发凉,暗道,看刘宝这架式,自己入了狱,哪里还想活着出去?罢了,自己虽然一向有拜为二千石、治理一郡、打击豪强造福百姓的理想,也一直为此辛勤努力,然而人能弘道,无如命何?一切都是天意。大丈夫即便要死,也死个痛快,何必在牢房里受那无尽的荼毒和羞辱。于是嚓啦一声拔出长剑。
盖公一拍书案,也站了起来。真的在老夫的官署撒野,老夫这个太史也不想当了。今天大家玉石俱焚。刘宝你这小竖子,老夫早就觉得你顽劣,不想这么多年,没有丝毫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今天老夫斩下你的耳朵,去向大王请罪。说着从身后的兰锜上抽出长剑。郭破胡一看这情况,也迅疾退后几步,从架子上抽出一枝长戟,横在当胸,大吼道,谁敢过来,我先斩下他的首级。甲卒们一看他的威猛,都有点害怕,只是大声吆喝,并不上前。
刘宝气得要疯了,大叫,真是要造反了。赵先生,你拿上节信,去征发几十张强弩来,这帮刑徒如敢拒捕,全部射杀。
郭破胡心想,若被他真的带来弓弩手,可就完蛋了,得先发制人才行。他突然往前一跃,长戟挥舞,像疾驰的银色车轮一般。他生性膂力惊人,面前几个甲卒听到长戟的风声,知道厉害,不敢撄其锋芒,纷纷闪避。郭破胡倏忽之间,跳到刘宝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颈,往后一甩,将他整个身躯扔到自己身后,然后反身跳回,长戟一指,卜字形长戟的援部锋刃环住了刘宝的喉头,喝道,再敢动一下,我就将你的脖子勾断。
刘宝就躺在地上,恍如做梦一般,他张目垂视,看到长戟闪亮的锋刃就在眼前,吓得魂飞天外,大叫道,都……都不要动。郭将军,有……有话好说。
郭破胡笑道,现在我成将军了,刚才还被你称为贼刑徒呢。
刘宝说,都是误会。郭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一条狗命。
赵何齐也吓得退后几步,靠在门边,以防郭破胡突然纵上,他能来得及摔上门逃跑。他惊惶失措地说,给我上去,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怕区区几个贼刑徒。我回去报告大王,判你们“逗桡不进”罪,全部腰斩。
甲卒们有点害怕,慢慢又涌上前去。小武冷笑道,王子,原来你的赵先生也不顾你的性命嘛。这些兵卒再上来,我就马上割下你的首级。
刘宝惊恐地说,别……别听赵……赵何齐的,我是广陵国王子,你们胆敢上来,伤……伤了我……我,大王一样要你们的脑袋。
赵何齐喝道,节信在我手上,你们敢不听,见节信如见大王,你们赶快上前斩了这几个刑徒,谅他们也不敢伤害王子。
刘宝大怒,后悔刚才把节信给了赵何齐。他气得破口大骂起来,该死的赵何齐,你敢这样对我,你们别……别上来。他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别别上来啊……
赵何齐举起节信,大喝道,给我上。
小武不动声色地笑道,赵何齐,你这么恨我,不就是想娶到翁主,盼望有朝一日能封侯吗?我有一个封侯捷径,告诉你便是,你何苦这样闹得众叛亲离。你以为倘若刘宝有个三长两短,大王就不难过吗?就算碍着眼前要仰仗你的财力,不和你计较,总归是有芥蒂的。到时说不定你们会赤族呢。
赵何齐一愣,呆在那里,本能地答道,你说什么?你有什么捷径,难道自己不要,反而告诉我?
小武道,告诉你当然有条件,就是你放了我。否则我就是死了也不说的。你想想,你欲娶到翁主,这前提还要翁主愿意。即便翁主最后愿意嫁了你,你还得盼到大王当了皇帝,翁主升级,做了公主,才能按照大汉公主的丈夫一律封侯的老例,配上那枚绿绶银印,光大你们商人的门楣。这其中不知要等多少年,你不嫌太晚了吗?
赵何齐点了点头道,说下去。
小武道,而且大王能否当上皇帝,实在还很难讲。虽然我们都希望大王能够达成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