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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敢听见呼喊,半信半疑,张光的掾属怒道,刘君难道相信反贼江充,敢废格天子明诏吗?
下吏岂敢,刘敢道,不过使君和江都尉各执一词,我没有得到诏书,不敢贸然相信任何一方,不如双方各自罢兵,奏上丞相裁断。
使者托起符节,怒道,有天子节信,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再不奉诏,将你也一并收捕。
刘敢见使者言辞猖狂,有点怯意。这时听得阙楼上江充在大叫,刘敢君,领兵攻打我们的是太子家令张光。如果不相信,愿同去丞相府对簿。
刘敢又惊又怒,江充这句话提醒了他,否则差点上当。自己刚才提出去丞相府裁断,使者只是发怒,不敢答应。而江充则愿去丞相府对簿,明显是有恃无恐,到底谁是假的,傻瓜也明白了。他马上怒喝道,使者有诈,立即收捕。他身侧的数十名骑士立即趋马赶上,一队翼蔽刘敢,一队向使者冲去,其中一个身材长大的骑士伸臂将使者从马上抓起,扔在地上。大声喝道,赶快向刘府君招供,饶你一死。
那使者被摔得头晕脑胀,胸前被几枝戟叉住,知道这下不说过不了关,赶忙叫道,的确有诈,是太子卫卒在围攻江都尉。
刘敢道,赶快给我攻击这些反贼,捕斩有军法。他下令完毕,身边的骑士象飙风一样冲了出去。刘敢又吩咐掾属,你们去向丞相府报告,赶快派人乘疾传去云阳,禀奏皇上,告知太子谋反。
张光的卫卒已经撞开了江充后院的大门,不料突然一队骑兵从身后涌来,这些骑兵或操着长刀,或握着弓弩。冲进他们的人群中,狂劈乱砍。另外一队车兵在后面也隆隆驶近,乱箭齐发,张光的卫卒一下子倒了大片,执金吾的骑士多为陇西六郡征发的良家子,几乎都出身骑射世家,非常勇猛,而明光宫的卫卒多是内郡的农民,武艺体力都远远不及,因此节节溃退,人头如滚瓜似的飞下。张光看了心里暗暗惧怕,刚才是他在进攻江充,现在江充的卫卒看见形势有变,都呼啸着从楼上冲下,开始反攻了。江充在楼上眺望,心中大喜,自己诬告太子巫蛊,其实心里也一直不安,生怕皇帝怀疑自己,所以刚才使者来的时候,自己还颇有几分相信。现在太子沉不住气发兵进攻自己,那是不折不扣的造反,怎么也抵赖不了的,简直给自己帮了大忙。他看见张光的卫卒在刘敢的车骑和自己的卫卒夹攻下,如被割的麦子一般倒伏,喜笑颜开。现在正好乘胜通知丞相,以紧急变化为理由矫制发北军兵去系捕太子,就算在乱兵中格杀了他,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了,如果按照正常的断案程序,哪里又有这么顺利?他喜滋滋地想,矫制发北军兵是个好主意,我怎么当时没想到,还担心太子的两万多明光宫卫卒,真蠢。
但是还没多久,他的笑容又在脸上凝固住了。他看见藁街的尚冠里方向冲来一队革车,车上全是全副武装的甲士。那些甲士隔得老远就像刘敢的军队发射弩箭。弩箭十分强劲,刘敢的骑兵向那些甲士冲去,却纷纷在半途倒下,大多被弩箭射穿。不一会儿,那些革车就冲到了夕阴街自己府第的楼下。领头的一个披甲的中年人骑着一匹淡黄色的马,拉着一张大弓,弦声响时,必定有一个刘敢的骑士翻身落马。这时张光正在焦躁,见了那人,大喜道,如将军好箭法,反贼拒受诏书,只有全部格杀了。
如候应道,韩说也已伏诛,大家看他的首级。他身边一个甲士举着一个长矛,矛尖上顶着一个首级,正是韩说的头颅。江充心下大骇,赶忙伏下身子,下令道,快打开后门,我们驰奔上林苑水衡官署,捐之正在瀛台观,我们去那里,紧闭大门等候丞相发救兵。
他们匆匆下楼,登上革车,打开后门蜂拥而出,后门本有张光部署包围的士卒,只是刚才受到刘敢的车骑冲击,凌乱不堪。见了江充的人马冲出,虽然都涌过来堵截。但是毕竟兵力不强,江充的人马杀开一条血路,沿着章台街,冲出了长安城。
五
车马在驰道里狂奔,江充看看自己的部曲,只剩得不到一百人,非常恐惧。不过终于逃得生路,只要进入上林苑的瀛台观,紧闭固守,支持十来天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有十多天的功夫,丞相一定可以想出办法,击破刘据。
他的心随着车子的颠簸,忐忑不安,他多么希望瀛台观就在眼前,自己飞驰而入,大门随即轰隆关上,将危险全部关在外面。他边想边掀开车帘不住地后望,后面烟尘滚滚,都是他的卫卒。他们看见江充探头,都喊道,都尉君放心,反贼没有追上来。他的心才有片刻的安定。虽然过不多久,他又忍不住要掀开车帘后望,等待卫卒的下一轮安慰。这行车马飞驰了大半个时辰,离瀛台观已经越来越近了,江充捂着胸部,两眼掠过御者的肩膀,向远处已经遥遥可见的宫阙门眺望,他的心都在嗓子眼里,嘴唇干燥,嘴巴张得大大的,他使劲按住胸部,似乎这样,才能使心脏稍微安静一会。欣喜在胸腹间逐渐弥漫,到了,快到了!他喃喃念叨着,突然看见御者的肩膀向下急剧地一沉,紧接着车厢就向前倾侧了,继而恍惚间马头陷落不见,显见得是掉进了大坑里。他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自己的身子也被一股大力扯着一般,疾速向前飞了出去,滑进了大坑里,虽然这巨大的力量以及马车倾侧的声音、马嘶鸣声让他几乎晕厥,但是他心里仍很清醒,他绝望了,完了,刘据这竖子也不简单,这次算是死定了。
随即他在坑里听见飞矢的破空之声,和叫骂的声音,大概持续了一顿饭的功夫,喧嚣声停止了,他知道他剩余的卫卒已经不可能有一人幸免。接着,几枝铁钩伸进了坑里,摸索着,拨开车马驾具,搜寻到他,他感觉衣服的领子被铁钩钩住,将他提了上来。几个士卒架着他,推到一个人面前。他抬起头,面前这个人身披重甲,兜鍪下的那张脸毫无表情,正是自己的死对头沈武。他长长地呼出了口气,四顾望了望,只见草丛中全是尸体,自己卫卒的尸体。
原来是沈君,这是怎么回事?江充强作镇静地说。太子谋反,我刚刚才逃出来,你是不是得到消息,把我当作太子的反卒了。
小武冷冷地说,你错了,谋反的不是太子,而是你。我从万年驿的文书中早就知道了。
江充脸上失色,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嘶声叫道,原来你竟敢劫掠邮传,隔绝圣听,当真大逆不道。
小武道,不是我,大逆不道的是你。
是你劫掠邮传,不是我。江充叫道。
是的,小武道,是我,但是大逆不道的是你。这不矛盾。
江充看见小武冷漠的眼神盯着他,那里面没有一丝情绪,如果有一丝可以让自己捕捉的情绪,自己也许可以再说点什么。可是没有。于是话到喉头边,又咽了回去,他垂下头,有气无力地说,那你把我交给皇上罢……或者,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小武道,我不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做交易。也不想将你交给皇上。他看着江充,缓缓从背上摘下一个布囊,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江充定睛一看,是张精致的小弩。
你想怎么样?江充惴惴地问。
小武不答话,自顾自地从腰间的箭壶里抽出三支箭矢,安装在弩槽里,将弩臂对准江充,低沉着声音说,你知道吗?这张小弩是我爱妻的遗物,今天想用来尝尝你这奸贼体内污浊的血液。不过我不会射你的要害部位,你想要痛快地死,可没那么容易。赵何齐就死得很惨,不是吗?他的肉是被一块块割下来的。说完,他扳动机括,三股疾风掠出,噗哧一声,钉入江充的肩膀,江充惨叫一声,捂着伤口,蜷曲在地上。
小武道,箭镞上涂有稀薄的毒药,你要等几天才死。当然之前我还要将你献给太子,你知道,太子也很想见你呢。
江充疼得说不出话来。小武向郭破胡示意,郭破胡将江充拎起来,扔到道路边一个空着的小院里,院里的几个守卫已经被小武的士卒杀死,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江充被扔在几具尸体之间,摔得晕头脑胀。他回过神来,反而没那么惊惶了。被毒箭射在身上时,他已经觉得掉到了冰窖的底部,不会有更深的打击再等着他。总之已是一个死,即便此刻有人能将他救出,他也不能再活,只有认命。他两手据地,爬了起来,箕踞而坐,两眼讥讽地望着小武,笑道,死就死了罢,有那么多人死在前面,你阿翁也值得了。何况你们很快也会随阿翁屁股后面来的。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谋反能成事么?
谁也不想谋反,如果没有你这个畜生。小武淡淡地说,虽然你现在死到临头,但我还是得承认,你很够本了,有这么多人为你殉葬。他走到江充跟前,突然抬脚对其猛踢。江充被缚着双手,壮大的身躯被踢得在地下翻滚,但是他并不呻吟。小武边踢边骂道,你这畜生,还敢自称阿翁,你是谁的阿翁,你要当我的儿子,我都不要。皇上,皇上又怎么了?既然他会重用你这样的畜生,那他也就是不称职。太子早该取代他了。怎么,你不呻吟吗?还在装好汉?是不是你从你娘那肮脏的产道里滑下来就一直是这么强项的?我不信,他俯下身,突然拔出江充肩头的短箭,左手按住江充的脑袋,噗哧一声,将那短箭插入了他的左眼,鲜红的血液和透明的晶体一起滚出了江充的眼眶。小武的手腕一扭,短箭在江充的眼眶里转了一圈。江充终于忍不住哀嚎了出来。小武一脚踢在他下巴上,满意地说,终于装不成好汉了。这回你身上的毒会发展得更快了,我得赶快将你送到太子那里。让他见你最后一面。否则真来不及了。
郭破胡提起他,掷到一辆车上。他们依次上了车,数百个士卒跟着他们,向长安城驰去。长安的厨城门前已经有士卒设立起了路障,见到小武的兵卒,横戟呵问。小武驰到他们面前,扬起银印,道,本府乃是京兆尹沈武。城中如此喧哗,本府身负维护三辅治安的重责,特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
城门司马听见是京兆尹,赶快跑出来,躬身道,大人来的正好,执金吾刘君率军和一队不明身份的士卒作战,据说是太子谋反。大人赶快发三辅县卒去帮助我们罢。
小武假装惊讶道,竟有此事。他对婴齐眨眨眼,持我的节信,去发三辅诸县卒,火速驰奔长安。我先进去看看。婴齐道,好,我马上就去。城门司马命令士卒搬开路障,小武率领几十辆兵车驰入,奔向明光宫。
六
明光宫里,太子一伙正在忧心忡忡,张光和如候率领的甲士已经攻破江充的府第,但是竟没有找到江充。太子面如土色,如果让江充逃到甘泉宫奏报,那就意味着自己完全失败。他忧急地看着石德。石德安慰道,长安城如此喧哗,想隐瞒事实已经不可能了。据说刘屈氂已经召集百官,讨论此事。虽然没有虎符,他们暂无能力发动北军骑士。但就算是各中都官卫卒,加起来数量也不少。光凭我们明光宫的卫卒,要对付他们显然不具优势。何况在此坐等,也会受制于人,不如调拨全部的卫卒,先击破丞相府。号令百官,宣言江充和丞相勾结谋反。然后登极称帝,尊皇上为太上皇,皇后为皇太后。说不定皇上已经驾崩,只是我们不知罢了。
刘据摇头道,这怎么行?绝对不行。皇上病重而已,怎谈得上驾崩。
石德叹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