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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军也找不到了小武。他和婴齐、郭破胡、檀充国和几个其他的亲信已经偷偷驰离了太子军。他们并非想逃跑,至少小武没这样想,他只知道,太子肯定会失败。但是现在自己能做的是为太子留一条后路,让他兵败后能有机会逃亡。他想起了还有一个人没有使用,那就是张崇。
二
当年在大王潭捕获张崇的时候,小武就知道,这个人有朝一日一定会派上用场,只是当时他还想和赵何齐一道扶植广陵王刘胥为太子。后来形势发生变化,赵何齐已死,刘丽都也已物故,这个想法他早就弃如敝屣了。他将张崇带到豫章县,又一直带到长安,任命张崇为卒史,张崇对自己也颇为感激,终于有一次表示,如果时机适合,愿意帮助揭发昌邑王的阴事。可惜现在这种情况,邮路不通,再要告发刘屈氂也没有机会。何况皇帝正在震怒中,也未必相信。但是等到事情平息,皇帝冷静下来后,就未必了。所以现在的办法是先保住太子,只要太子潜伏民间几个月不死,就可能得到赦书。也许皇帝的确不喜欢太子罢,但是人的感情永远都是难测的。倘若太子真的被杀,而最后又被证明无辜,那么皇帝是不是就会因此很安心呢?作为几十年的亲密父子,他可能会因此失落和后悔。他会后悔这些:原来自己觉得不满意的未必差,自己觉得满意的未必好。至少也有这样的可能:他也许真的不满意这个儿子,但是看着他活生生、痛苦无奈地走入死亡,从一个人人仰慕的大汉皇太子走向死亡,那绝对不是一件好过的事。他可以剥夺这个儿子当太子的权力,但是又不能忍受想起他无辜绝望地走向死亡的惨状。
小武等数人进入了长安,守门的卫卒还不知道他曾经帮助太子造反。他开始庆幸,自己幸好没有接收太子封的后将军职位,否则名单早传出去了。他假装自己还是京兆尹,驰入了自己的府第。长安城暂时处在一种势力真空中,但是明天就未必了,太子的军队驰入长安。随后刘屈氂就会率军反扑。这是一定的事。
可是就在傍晚,刘屈氂的军队却首先进了城,在太子引兵去渭水北岸的时候,马通的弟弟马合罗率领的宣曲宫胡骑进击守在昆明湖岸边的少部分太子军,这支匈奴族的骑兵以良好的骑射功夫瞬间将太子的乌合之众击溃,以渡船运出瀛台观的刘屈氂军,急奔长安。他知道,太子一定会引兵入长安。他们想一入长安,立即紧闭城门,聚歼太子军。
第二天,太子的数万军队回到长安,浩浩荡荡沿着藁街行进,他们在长乐宫的西阙下,碰到了一排排牛车组成的路障,路障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士卒,那是刘屈氂调来的军队。接着,这两支军队开始在长乐宫的西阙下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相互屠杀。长乐宫和未央宫之间就是巨大的武库,武库前有巨大的广场,平日,这里是操练士卒的地方,而这时,却是最好的阵地和刑场。二百年前,秦惠文王的弟弟樗里疾临终之时,让人将自己葬在这里,说,百年之后将有两宫夹我墓。他号称〃智囊〃,秦国当时有谚语说:〃力则任鄙,智则樗里。〃果然,他预见到了,萧何将未央宫建在他墓的西边,正好和秦国固有的兴乐宫,也就是后来的长乐宫相对。可是不知道他有没有预见到,岂止是百年之后两宫夹他的墓,两百年之后,他还有幸能看到这场惊心动魄的屠杀悲剧在他的墓前上演呢。而且这场戏毫不顾及长安的寒风,足足演了五日之久,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每天都是一浪一浪的高潮,数不尽的高潮乃是以数不尽的鲜血来推波助澜的,长安城的下水道中从来没接纳过这么多汹涌的血流,简直可以比得上夏季的暴雨,那么磅礴。或许比暴雨还要激烈。老子不是说了吗?〃暴雨不终日〃,越是急骤的雨,越是持续不久的,而侵淫不绝的霖雨却又没这样的声势。五天之内,这片场地上积累了近十万具尸体。十万具尸体的血,让长乐宫和未央宫终日笼罩在一片腥气冲天的血雾当中。刘据在这军队后面眼看着他的卫卒、刑徒们一批批哀嚎着倒下,就仿佛感觉自己身体的血液在一点点流失,然而却无可奈何。活人越来越少。而丞相那边是不会缺血的,黄头楫棹士的血用完了,来了三辅近县的郡兵,然后是建章营骑、羽林孤儿、北军骑士,三辅近郡的兵也在皇帝的诏令下,从远方纷纷开往长安。刘据绝望了,当看到他的舍人张光、少傅石德等人也被弩箭射穿时,他知道大势已去,哀嚎一声,掉转马头,率领亲信的几十个士卒,往长安城门驰去,现在只有逃跑是他唯一可做的事。
长安城每边城墙有三个门,最东边的那个叫覆盎门,从这里出去策马南驰,就是下杜县,那里的乐游原和白鹿原曾是刘据最喜欢驰游的地方,所以覆盎门又叫杜门。一出城门,横跨渭水有座桥,相传是鲁班所造。下杜一带,是史良娣的宗族聚集地,他平日往来诸县,也颇为熟悉。他觉得在那里找个躲藏的地方,比较放心。那自然是他首先选择的逃亡之路,他打马驰过火光遍地的街道,向南急奔。虽然他已经明知,各个城门都有刘屈氂地士卒封锁,因为皇帝下了严旨,要紧闭城门,不可走脱反贼一个。何况这几天,也许皇帝已经端坐在建章宫几十丈高的神明台上,俯视着长安城中互相疯狂杀戮的芸芸众生。他们都是被驱赶着为这父子双方卖命,虽然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非常的不情愿。
那个老迈皇帝的心是复杂的,偶尔,他将会收回目光罢,收回目光,看看在自己身边嬉闹的幼子,他将感到一阵轻松。虽然莫名的自责也时时象波涛一般的涌来,但很多事毕竟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让事情无可挽回,就是摆脱良知折磨的最佳办法。更何况太子诅咒自己引起的愤怒暂时压倒了一切。他有时想活捉太子,以便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诅咒自己的父亲?也许他是这样想的,所以当刘屈氂来报告他,太子已经斩断覆盎门的门关而逃走时,他怒不可遏。你把朕的诏书当儿戏吗?他怒道,上次你丢失官印,朕没有惩罚你,冀盼你立功赎罪。没想到你这么不尽力,还是让那个不肖子跑掉了。
苏文在一旁道,陛下息怒,丞相一直在前线督战,覆盎门的守卫是由丞相司直田仁负责的。按照律令,田仁当斩。
那田仁的首级呢?刘彻怒道。
刘屈氂抖抖索索地说,臣本欲将田仁就地处死,可是御史大夫暴胜之阻拦臣,说司直是二千石的大吏,不经审判就擅自处死不妥。臣所以将田仁暂时系捕,等候诏书判决。
刘彻大怒道,丞相长史章赣、宦者令苏文,你们去城里,将暴胜之和田仁带到朕跟前来。朕要亲自审问。
三
暴胜之还在覆盎门的阙楼上指挥军队和太子的残余军队作最后的战斗。章赣和苏文出现了,他们怪腔怪调地说,大夫君不必忙碌了。皇上震怒,召你即刻去建章宫对状。你和田仁放走反贼,自己去向皇上解释罢。还有田仁,也一并带走。
暴胜之呆了,他无力地说,我放走太子,皇上日后终会明白我的苦心。
章赣哈哈笑道,什么苦心,你勾结反贼,就等着族诛罢。
田仁被反接双手,推了出来。他望着章赣,冷笑道,你别得意,族诛的未必是我们。皇上只是一时震怒,过不多久将会知道太子是冤枉的。倒是刘屈氂自己,要小心一点了,他和江充勾结昌邑王的事,现在不是没有证据的。你们两个奸贼附从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苏文脸色大变,尖叫道,还敢嘴硬,等槛车一到,你们就知道当刑徒的滋味了。来人,先解了暴胜之的印绶。他转过头,对章赣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同走了出去。
环顾四下无人,苏文对章赣耳语道,长史君,你觉得田仁和暴胜之敢大胆放走反贼,是不是真的有恃无恐?
章赣道,这个的确有点奇怪。天子严令紧闭城门,凭刘据身边那几个残卒,想斩关而出,是不大可能的。我听人报告,京兆尹沈武这几日曾和田仁在一起,现在他也不见了。莫非沈武掌握了我们什么信息。这竖子一向奸诈,可不是好对付的。
一听见沈武的名字,苏文脸上变色,愤愤不平地说,沈武这竖子的确让人防不胜防,江都尉屡次想除掉他,都没能成功,这次反而死在他手里。我对他也是恨之入骨。
我又何尝不是,章赣道,上次廷议他的罪行,反被他抢白一通,让我当场出丑。我也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啊。
那么我们怎么办,苏文道,这田仁如此口气,万一沈武那奸人果真给了他什么证据,让他到皇上面前一说,我们岂非死定了。
章赣冷笑道,那干脆将他们杀了,向皇帝奏报他们畏罪自杀。
刘据带着几十个人,驰马冲过渭河虹桥,遥望着下杜,悲凉之气盈满胸中。他的母亲留在未央宫,恐怕性命不保了。妻子女儿也绝对不可能幸存。长子刘进在混乱中失落,现在跟随他的只有二个小儿子和十多个亲身侍卫。虽然下杜一带是他常来驰骋的地方,但现在他不再是以太子的身份踏青般的来射猎,而是失魂落魄,惶惶如丧家之犬,以反贼的身份来逃亡。他们奔跑了一个多时辰,遥遥可以望见白鹿原上的亳亭。坐在亳亭上可以俯窥下杜。往常游猎,他们一伙中途歇息,一定会选择在亳亭,布置幄帐,一边饮酒,一边四下眺望白鹿原下的风光景色,远处终南山的竹林象片绿云,笼罩在天之尽头,这是他们最为欣赏的胜景。然而这次,他们驰上白鹿原,却丝毫没有会当临绝顶的昂扬心境,反是满腹哀苦。
他们的车一登上亳亭前面的露台,陡然发现有两辆革车隐在草木之间,几个人正坐在露台上歇息。刘据心里一沉,等到看清楚了,才长长舒了口气,惊呼道,沈武君,你怎么在这里,不会是来擒拿我去献功的罢。
小武面色凝重地道,我在这里专程等候太子多时了。
太子旁边残存的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虽然小武身边只有五个男子,一个女人。可是他们的确是筋疲力尽,不想战斗了。何况,小武身边的那个虬髯大汉看上去相当健壮,想消灭他实在没有太多胜算。
刘据道,难道沈君真想擒我回去受赏,我们可曾经合作过。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郭破胡忍不住插嘴道,太子误会了,不是我们府君救你,你现在连长安城都出不了。
刘据惊奇地说,是沈君救了我?他拍了下脑袋,是了,我到了城门口,也以为出不了城,可是那些守门的士卒竟然毫无斗志,只是虚应几下就跑,才能让我们有机会斩断门关冲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武道,我只是劝说守城门的田仁和暴胜之。我告诉他,我已经掌握了刘屈氂和江充勾结昌邑王谋反的证据。如果这次放了太子,将来定有报答。他看了我的证据,果然就答应了。是太子给了他们封侯的希望,我有什么能力呢。
刘据感慨地道,沈君真是长者,有功不居。到这时候,还愿意救我这个穷途之人。唉,悔不该当初不听你的劝告,要是斩了任安,夺走他的虎符,也许就不是今天这样了。
这是因为太子殿下太仁厚了,小武道,上天如果不让太子为君,实在是大汉之不幸。任安这个人首鼠两端,耍小聪明,以为不帮助太子就可自保。不过依我看,按照皇上一向的脾气和行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