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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立刻就有近卫进去要带走张汤。
张汤却再次一拜,自己站了起来,对刘彻道:“君子不强人所难,何况帝王?”
“拉下去!”
刘彻不想再听,直接一挥手,再看到张汤一眼都觉得是多余!
他早已经因为之前陈阿娇未死一事对张汤心生嫌隙,陈阿娇没有死,对刘彻来说是个好消息,可是张汤欺上瞒下,欺君罔上,却是绝不能能忍。
酷吏的存在是为了加强的自己的皇权,若是人人都如张汤一般,那他这身在高位的皇帝,便如同是耳不聪、目不明,无异于瞎子聋子,何谈治国?!
更何况,方才张汤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自己让他戴罪立功的提议,分明是猜到了他会说什么!
这样的张汤,让刘彻恨到了骨子里。
恨不能将此人挫骨扬灰了!
郭舍人看傻了眼,上来想要劝说什么:“陛下,这老张他一向是一张臭嘴,他要说出什么话来,您干什么跟他动气啊?老张那身子骨看着硬朗,实际上是风都吹得倒,廷杖四十,就是我老郭皮糙肉厚也几乎会去半条命啊,您看那张汤,瘦得跟猴子一样——”
“闭嘴。”
刘彻听得不耐烦,直接挥手让他闭嘴,刚刚拿起来看了没几眼的奏折有丢了下去。
而在张汤这边,直接在殿外设了刑台,往日都是张汤施别人以刑罚,现下却变成了他受别人的刑罚,形式反转都让人有些惊讶,负责用刑的几个人更是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手抖,这可是廷尉张汤啊,自己这一杖下去以后还要不要活了?
要是以后张汤计较起来,有的自己受的,可是皇上的话又不能不听,这简直是进退两难啊!
张汤闭上了眼睛,淡静道:“别愣着了,动手吧。”
“张大人,得罪了!”
那长长的红色漆杖扬起落下,刺眼的阳光照进了张汤的眼底,受刑原来是这么难熬的一件事情……
他咬紧了牙,却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陈阿娇说,伴君如伴虎。
她说他要死,也是自刎而死。
方才刘彻说要他戴罪立功,张汤聪明绝顶,怎么可能不知道刘彻指的是什么?他前一句话是——皇族血脉。
皇族的血脉,总归是要回到皇族的,就像是刘彻自己一样。
刘彻乃是王美人在宫外产下的,曾有人质疑他血统的纯正,后来他当了太子,这些曾经质疑的人都被景帝处死了。
陈阿娇腹中的孩子,是皇族的血脉,是不可能放任他在宫外长大的。
而刘彻要他戴罪立功的,便是要将陈阿娇腹中的孩子,甚至是陈阿娇本人,想办法接入宫中来——他来的时候便已经想过了这种可能,可是一路上他都告诉自己,只要刘彻开口,自己便答应。
只是他终究不愿意。
连他都没有想到,事前准备了那么多,到了如今,就在那一瞬间,才知道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张汤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廷杖四十,是个没有止境的煎熬,他在殿外受刑,郭舍人在里面求也求不来宽恕,都快急哭了。
只不过这种煎熬的痛苦过程,身处其中的时候觉得无比漫长,可是结束了,又觉得之前不过就是那么一眨眼的事情,都会过去得很快的。
除了这腰背之上的痛楚。
张汤额头的冷汗密密地流下来,然后被人拖走,关入了大狱之中。
张汤快掌管了半辈子的狱典之事,出入监狱无数次,也曾被厌次候囚禁,但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样狼狈。
张汤摆手拒绝了那狱卒的帮忙,自己坐在那里,不肯趴下来。
那狱卒看了张汤一眼,却嘲讽地哼了一声:“张大人素日来生杀予夺,四十种新制刑罚轮着给那些犯人用,您是廷尉府上的活阎罗,人人都怕您,只是您怕是想不到吧——也有沦落到今日的时候。”
张汤整个头上都是冷汗,闭着眼,别人的话进了他的耳,却又很快地钻出去了,他能听见这狱卒是在说什么,却不予理会。
那狱卒朝着张汤坐着的地面“呸”地吐了口唾沫,却骂道:“奸诈酷吏,死有余辜!”
然后他直接走了出去,将牢门锁上。
张汤却慢慢地睁开了眼,自嘲地一笑,没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和忍耐力才能能端正地坐在这里,这阴冷的牢房,就像是在讽刺他昔时的辉煌,今日的落魄。
奸诈酷吏,死有余辜。
他张汤在别人的眼中,便是这样的吗?
忽然又想起陈阿娇说宁成的时候,那眼神,说的是宁成,之怕那话还是要给自己听的——
宁成刚愎自用,咎由自取,阴险狠辣至极,他死有余辜。
但凡这天下的酷吏,似乎都是死有余辜的。
伴君如伴虎,不过是皇帝的工具,就算跟皇帝有再好的交情又能怎样?
张汤重新闭上了眼,夜色,终于覆盖下来了。
张汤殿前受辱,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惹到了刘彻,竟然使天子震怒,直接将张汤拖出去廷杖四十,丢入大狱。
——这消息一传开,整个朝野的人都暗中猜测,仇视张汤的,自然是拍手称快,支持他的却转眼之间开始岌岌恐慌。
如汲黯此人,当日便在府中奏乐以庆祝,做得十分夸张,他跟张汤之间已经是仇怨深厚,张汤入狱,正是让他大为快慰的。
主父偃踏足他府中,一问是出了何事,汲黯高兴之下将此事告诉了主父偃,主父偃却是心头一惊,没有显露什么声色,回去了正考虑着要不要告诉陈阿娇,却没有想到乔宅之中已经有了客人。
陈阿娇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一日迎来陶氏的拜访,她赶紧将人迎入房中,忙叫李氏泡茶来。
今日陶氏是带着张安世来的,张安世今天安安静静,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活泼的感觉了。
陈阿娇挥手让李氏下去,却问道:“夫人此来,所为何事?”
陶氏却一下拉着张安世到她身前跪下,叩头道:“还请娘娘施以援手,救救我夫君!”
“张汤?他怎么了?”
陈阿娇挺着肚子,如今胎象稳固,这腹部是越发地圆润,偶尔便能够感觉到小家伙在里面动弹,她手抚在上面,却是眼神一闪。
张汤乃是刘彻的心腹之臣,左膀右臂,有什么需要人救的?
陶氏眼泪落下,却哭诉道:“陛下责罚了他,廷杖四十,关入诏狱——”
听到这个消息的陈阿娇忽然觉得天阴了下来,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陶氏,轻声道:“你先起来。”
可是陶氏只是趴伏在地上,额头挨着地面,旁边的张安世一见这场面就哭了,“娘,娘,娘你快起来……”
陈阿娇俯视着陶氏,慢慢地转过身,走到了窗前,主父偃就在窗外不远处站住了,似乎是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对话。
她看了看天色,原来不是天阴了,是天黑了,她侧回身子:“张汤乃是刘彻股肱之臣,怎么可能轻易获罪?更何况他位列九卿,公卿不辱——你仔细说说……我还不明就里。”
“我从郭舍人处得知,似乎是陛下谈到皇族子嗣,然后对张汤说什么戴罪立功,张汤说他不愿戴罪立功,只愿受罚,陛下一怒之下就让人打了他四十杖,现下已经在大狱之中了……那狱中环境如何凄惨,他身上带伤,又如何熬得过去……夫人,求您救救他……”
陈阿娇看着陶氏,她始终都在哭诉,没有抬起头来,还有一个张安世也跟着哭。
慢慢地走过去,陈阿娇伸出手想要扶起她,可是陶氏似有似无地避过了,依旧低着头哭着,陈阿娇的手掌于是落到了她的头发上,说了一句话:“你真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
竟然一下就想到来找陈阿娇了……
皇族子嗣什么的,张汤必定是为自己牵连吧。
陶氏听了这句话发了一下抖,却从心底冒出寒意来,然后深深地埋下了头。
陈阿娇道:“你先回去吧,我这里经不起吵闹,事情我会解决的,还你一个活生生的张汤。”
然后她转过身去,看向了庭院里站着的主父偃。
☆、第五十章 棋局
陶氏走了,主父偃进来了。
他躬身道,“夫人还是坐下吧,站着费力。”
陈阿娇看着他那淡定的表情,忽地一笑,依言坐下了,手搭在自己的腹部,似笑非笑问道,“看你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想必已经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了吧,”
主父偃一低头,“不敢,不过是方才拜访了汲黯,他很高兴罢了。”
“汲黯,也对,他恨张汤入骨,恨不能让他死,如今张汤落难,他必定是第一个高兴起来的。”陈阿娇自语了一声,却觉得张汤太可怜,也感叹刘彻的无情,不过只要一想到这由头,她就浑身不舒服,这个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引起了腥风血雨了么?
“你且坐下。”
主父偃已经习惯了她这样淡淡的说辞,坐下来,却道:“夫人没有应对的方法吗?”
陈阿娇将自己手中的人脉过了一遍,她拉拢的奸猾之辈都算是平常跟张汤仇怨比较大的人,毕竟张汤是清官又是酷吏,他们那些人敢收受她的贿赂,便不是什么正经的官员了,跟张汤这种人可以算是天生的不对盘。
用不上,她这边的人竟然都用不上。
再一次觉得自己手中的资源太少啊。
可是她在孕中,这些事情实在处理不过来,也只能将就着一阵,等再过三四月,孩子出世了,一切都好了。
“与其问我,不如问你,近日你出手颇为阔绰,可结识到了什么人物?”
主父偃摸摸鼻子,“我这出手阔绰,还不是因夫人您在背后撑着吗?不过细细一想,还真的没什么人能够用,他们肯跟我交往,也就不是什么正直的人,巴不得看张汤死了,若是别的事情求着办还行,可是张汤这个怕是万万不能,并且依在下看来,谁去给张汤说情谁倒霉,要是夫人您去,更是火上浇油。”
陈阿娇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看着主父偃那表情,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就是嘴皮子油滑,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交往方式,你既然能够扮流氓,又为什么不能扮作是正经人跟正直的官员以君子之礼相交呢?此事按下不说,说张汤——你回来的时候分明是已经知道了解决的办法,你说说吧。”
“在下认识的人的确不多,不过方才在汲黯府上,他说除非是有什么不得不让陛下动摇的人出言为张汤求情,才有可能让陛下点头放任,赦免张汤。”
主父偃回想起汲黯那眼神,当真是透心凉。
这人跟人之间的积怨怎么就能那么深呢?
廷尉张汤,他这个廷尉到底是跟多少人结了仇啊?
连陈阿娇都头疼了,她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酷吏背后唯一的支撑,也是最大的支撑就是皇帝,一旦皇帝准备将他们推开,便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这个时候便该群起而攻之了。”
“所以,夫人的意思是,再不解决张大人的事情,张大人会——”
主父偃说到最后几个字,却迟疑了,他看向了陈阿娇。
陈阿娇弯了弯唇,笑容却淡得看不见了,“会死。”
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