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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父偃终究是走了一步烂棋。
陈阿娇扯起唇角讽笑了一声,不过主父偃很聪明,他知道自己不会追究他的,本来就是用人的时候,更何况陈阿娇如果走了,的确是瞒不过去的,刘彻乃是天下之主,想要知道这个消息本来就是轻而易举,她防备着的只是卫子夫。
只不过,主父偃这一招臭棋怕是不仅没有能够讨好刘彻,也失去了自己的信任了——不对,其实陈阿娇根本就没有打心底里信任过主父偃。
主父偃,似乎也只是敢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起那些不入流的心思了。
刘彻慢慢道:“主父偃是个人才,他既然有入仕之心,你又何为难他?“
陈阿娇依旧冷笑,小浮生哭个不停,小鼻子小眼睛,这一张脸都似乎皱到了一起,她没理会,只是冷硬着心肠:“我还偏就为难他了。刘彻,你以为你每天来这里对我来说是好事吗?你宫里的卫子夫,若是知道我还活着,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这句话,却算是点醒了刘彻,可是同时也算是点醒了她自己,还有个卫子夫呢。
刘彻看着一直哭泣的小浮生,又看了看一点也不理会的陈阿娇,走过去直接将小浮生从她怀里抢下来,“孩子在哭你就不知道哄哄他吗?哪里来的你这么铁石心肠的娘?阿娇,他是我的儿子,必须要计入谱牒,朕绝不会放手的。朕会为他的出生大赦天下。”
陈阿娇坐在榻上,身上还盖着被子,面上一片冷色:“你是想让天下人以为你是为卫子夫的有孕而大赦天下吗?”
刘彻一下沉默了,他看着陈阿娇,心底淌血:“你要他这么默默地出生吗?他是天潢贵胄,不止是平民百姓,你岂能剥夺他的选择?你只是他的母亲,可我是他父皇,他今后的道路应该由自己选择。以后他愿意跟着你,朕无话可说,会给他一切的自由,可若是他喜欢权力,喜欢主宰,喜欢旁的一切的一切,甚至他愿意跟朕一起,你也无法阻止——阿娇,我们约法三章吧。”
陈阿娇累极了,闭上眼,她从来没觉得刘彻如此可怕,一闭上眼,这头脑之中却完全是刘彻注视小浮生时候的那种专注,还有注视自己的时候那种化不开的深沉。
撇,也撇不干净。
“以后再说吧,把他还给我。”
她最终还是向着刘彻伸出了手,刘彻方才哄着孩子,这一会儿小浮生只是红着眼睛,却没有再哭了,那眼珠乌溜溜地蒙着水汽,可怜极了,他看了小浮生一眼,却对着他一笑,“去你娘那里,可得听话,不能再哭了。”
刘彻将小浮生送入了她怀中,却看着陈阿娇眼底忽然滑下了泪,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将她脸颊之上的泪珠一抹,她却扭头避开了。
那一滴泪,便在刘彻的指腹上,温温热着,他两指一碾,那泪便化开了,在手上风干。
“你若不想回宫,朕……给你自由,可是浮生,是朕的孩子。”
“我也要带他走。”
这是强硬的陈阿娇,她将不可摧毁的冷硬面具戴上,对着刘彻吐出了这么冰冷的一句话,却将一切——逼入了死局。
刘彻看着她那无情的脸,退了一步,却忽然一声笑,淡淡地化开了,像是撩入空中的云烟:“我今日先走,最近淮南多事,来往不便,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大赦天下,既然你不愿,那么朕——给浮生留着。”
说罢,他看了她怀中紧紧护着的浮生一眼,转身离开了。
陈阿娇却忽然大笑起来,赵婉画进来,连声喊道:“夫人,您怎么了?”
陈阿娇笑出了泪来,却对赵婉画道:“让主父偃暂缓行程。”
☆、第六十二章 乱起【第三更】
张汤的日子,最近似乎是很清闲,郭舍人领命去了淮南,说带着圣旨去宣旨,做戏做全套,张汤让郭舍人带消息给刘陵,说这推恩令的事情,不过刘陵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看过了张汤带给她的消息,几乎立刻就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忽悠着郭舍人,在郭舍人为她量衣服的尺寸的时候便将那圣旨收了起来。
到了宣旨的时候郭舍人发现圣旨没了,忽然一惊,心下却是感叹这刘陵果然厉害,他都没有想通这圣旨到底是什么时候没了的,不过好在还有准备,所以郭舍人装出了一副慌乱的模样。
淮南王刘安老奸巨猾,还连声责斥郭舍人弄丢了圣旨,过了一会儿却又反过来劝慰他,做出一副忠君之臣的模样。
郭舍人素来有几分小聪明,这个时候不至于被他这表象给欺骗了,也跟着他周旋,将那戏演得生动极了。
刘陵猜测郭舍人很召着急,反而给他出主意,让他回长安再问问,或者是如实招出。
她这是在打发郭舍人,郭舍人也知道,根本懒得理会,装作为难的样子在淮南滞留了几天,还是灰溜溜地回去了。
郭舍人这一去的目的,其实只是作为一个信号——刘彻是在告诉淮南王刘安,自己要动手了。
在刘彻发出了这个信号之后,刘安或恐便要被逼动手了。
然而刘安面临的是什么状况呢?
刘安手下有八公,其中有一位剑客名为雷被,此人骁勇善战,曾言要跟随大将军卫青前往匈奴作战,不过被刘安猜忌,以为此人有了叛心,于是处处打压他,雷被原本倾心于刘陵,只可惜刘陵此女水性杨花,到了长安之后也多次勾搭权贵人士,一开始还以为是偶然,可是次数多了,便是一副热心肠的雷被也只能心死。
雷被多次苦劝刘陵无果,最后只能郁郁,却恰恰因此被刘彻安插在淮南王处的耳目探听得知,与张汤、桑弘羊等人一合计,便定下了这逼反之计——刘彻敢逼淮南王反,没有依仗是绝对不敢做出这么大胆的决定的。
雷被,还有八公之一的伍被,都是刘彻可以利用的人。
这些人不赞成刘安谋反,刘安却用陈胜吴广起义来反驳他们,最终导致立信悖德,是刘安的错,与别人无关。
郭舍人一回到长安,便向刘彻将此行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刘彻,刘彻大笑了一声:“老郭干得漂亮!”
这下,可以好好合计合计怎么解决掉刘安,以便为推恩令的施行扫除障碍了。
到时候天子令出,谁敢不从?
张汤等人都在宣室殿中讨论到许久,定下了计策,定要拿住了口实把柄,这样才能够完全解决刘安的事情。
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星夜了,郭舍人打了个呵欠,来送张汤与桑弘羊,张汤问道:“你去淮南的时候刘陵便没问你其他的吗?”
“她能够问什么啊?这女人厉害着呢,一直在跟我扯这长安的事情,什么酒楼啊,医馆啊,歌舞坊啊,还有这长安最近又出了什么名人之类的……不过女人还是最爱美的,只要一说衣服,什么话题都有了,她问得舒服,自己以为捏住了我老郭的痒处,其实我老郭一点也没把她放在眼底。”
张汤看郭舍人一脸得意的表情,忽然觉得无趣。
他不再问了,桑弘羊却在旁边嘀咕了一句,“我倒是觉得刘陵是个很聪明的女人,长得也很漂亮,只可惜走错了路。”
郭舍人一听,立刻就亮了眼,一脸坏笑地凑过来:“怎么听老桑这意思,像是对刘陵有意思啊?”
桑弘羊只觉得晦气,似笑非笑道:“这种女人谁沾上了谁倒霉。”
张汤没说话,只是顺着这宫墙走着,春花已经开过了,夏日的浓荫在这夜里,被宫灯照着,竟然多出了几分诡异来。
临到了宫门前,桑弘羊走在前面,张汤却落在了后面,看着桑弘羊出去了,张汤却停下来问郭舍人道:“刘陵在一杯酒楼惹下大事,她以前不是没有见过陈阿娇,你这次去,她什么也没问吗?”
郭舍人挠了挠自己的脑门,苦恼道:“她的确没问啊,我还觉得奇怪呢,不过她不说,我自然不好提及,毕竟这种事情,你怎么好去戳别人的伤处?我看刘陵也是害怕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汤心里念叨着,那眉眼一低垂,双手交握到一起,凝神想了片刻,银白的月光落到了他低垂着的眼睫和那淡薄的嘴唇上,衬得他身形单薄,却更突显了他的刻板,月光将他的身形勾勒在了宫墙上,张汤最后抬头,却道:“你之前在陛下那里说,你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东方朔?”
一提到这个问题,郭舍人就有些尴尬,他知道张汤不喜欢东方朔,可是对刘彻,郭舍人不能说谎。
他的确是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东方朔,不过东方朔只是问了竹简的事情,最后莫名其妙地就被淮南王强行请走了,这待遇估计是跟囚犯差不多了。
“东方朔似乎根本无意卷进这次的事情当中,他只是说,错由他起,也当由他来灭。”
郭舍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迷茫,其实听的时候也很迷茫,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现下他将这话给张汤说了,张汤也不懂,眼看着天色黑沉,前面的桑弘羊已经站住了一会儿,平日里此人都是我行我素,不与他人结伴,也就不会与他人结党,这个时候停了下来,大约是有事要跟张汤商议了。
张汤跟郭舍人这边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了,干脆直接丢下一句“不懂便不懂吧”转身就走了。
郭舍人瞪视着张汤:“嘿,你个张汤大牢里关了一遭倒是越发奸诈狡猾了!”
张汤顿了一下,眼底有一些阴鹜的东西慢慢地冒了起来,最后只那么轻轻地一闭眼,一双眼眸再次回复平静。
他身上藏着仿佛来自亘古的戾气,无论如何也洗不去,减不掉,这是杀伐太多积累出来的,很多时候并不能由自己控制。
他走出了宫门,看到桑弘羊还站在那里,于是站定:“桑侍中似乎有话要说。”
“你今日对陛下说的白金和五铢钱,还有盐铁官营,是认真的吗?”桑弘羊精于钱之一道,他对这方面的政策是相当敏感的,所以当张汤在说出应对刘彻所说的攻打匈奴财政困难的方法的时候,他几乎吃了一惊。
这样的想法其实与自己不谋而合,可是这个政策如果在现在就开始实行,分明是一点也不合适的。
现在整个大汉的国库并没有困顿到需要发行新的货币来敛财的程度,张汤这么早推行这个政策其实只是引火烧身,作为同僚,尽管关系不亲近,可是他也不愿意看着张汤因为这些事情身死。
张汤摇摇头,没说话,走了。
桑弘羊负手站在宫门后面看着张汤,却觉得这一刻,自己看透了张汤的命运。
一身鞠躬尽瘁,最后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发行新的货币,就意味着旧有的货币效力大减,让所有人使用新钱,便是敛聚国民财富。
说简单一点,一名商人原本拥有十文钱,这十文钱都是半两钱,有的足值,有的不足值——因为这个时候豪强地主多有私铸钱币,为了让一定数量的铜铁铸出更多的半两钱来,每一枚半两钱其实都不足半两,这便是现在整个大汉面临的情况,半两钱空有半两钱的名字,可是实际上却是不足值的铸币。
如果发行新的货币,却要将就的铸币以足值的来衡量,如果不足值的半两钱两枚才当真正足值的半两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