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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就力竭倒地,任火焰将全身包裹;还有些伤得不重,先脱了沾了油的甲胄战袍,滚倒在地扑灭了火苗,灰头土脸地跑回来。
对准城门处厚牛皮下的冲车,守军倒下了大锅大锅融化的锡汁还是铅汁。顶上的牛皮有数层之厚又浸了水,本不可能被烫穿。但掉到地面的液体溅起来,正粘到一人的腿脚上,那人站立不稳,惨嗥着摔倒,又撞到其他的士兵,使严密的盾防御登时露出了好几条缝隙——闪亮的液体淋下来,那二十几人无不体糜肉烂,倒在地上辗转呼号,最后一动不动。
城头一片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此时攻城器械尽毁,剩下的数千名西北军士兵又难以靠近城下,箭矢和石块雨点般落在他们的头上——原先由于攻城军冲得太快而难以瞄准,可现在却大大地不同。前进无路也没有听到鸣金的攻城兵们进退两难,变成了一个个活靶子——守军里大约有不少优良的射手,他们三五人一组,隐蔽在城头涌涌士兵当中,就着火光,专挑什长、都伯等下级小将官放箭狙杀。几人同时下手,但凡箭矢离弦,目标必定溅血倒地。
攻城军被打散了建制,这些下级将官的阵亡,使士兵们没有了指挥。无所适从、心慌意乱的他们开始掉头逃亡,开始是一个两个,然后越来越多,最后数千人全都变成散乱的队伍败退下来。
“胆敢临阵退缩,杀无赦!”
杨定的怒吼忽然在耳畔响起,龙步转过头,刚巧看到人高马大的他率领督战队从旁边掠过。
那条疯狗不无得意地杀入退下来的败兵当中,大吼着挥舞环首刀乱砍,督战队的数百名皂衣兵紧跟其后。跑回来的最前面数十名士兵,没能死于敌人的飞箭滚油,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龙步捏紧了拳头:没有了云梯,冲车也毁了,让那些弟兄继续滞留在城下,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看到残兵被杨定重新驱赶着回到城下,去承受守军的箭矢、石块和滚油,他无力地垂下肩膀。环顾四周,发现旁边所有观战的士兵都沉默了下来:不是明天就是后天,这种命运迟早都要落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头上。
号角急吹,第二波攻城部队已如蚂蚁一般蜂拥而上。
城下的火焰渐渐熄了,还有零零星星的几处火苗在微弱地跳动,就像是鬼火一般,一簇一簇地照亮了它们附近的将士们那一张张死亡的面孔和残肢断臂,折毁的环首刀和长矛反射着微光,灰黄的城墙因为烟熏火烤和溅血搏杀而斑斑驳驳。随着火苗逐个儿熄灭,于是这一切都隐入黑影里。
城头的守军也开始熄灭油灯和火把。
龙步透了一口气,他揉了揉满是红筋的眼睛,活动了一下脖颈,肩膀由于仰头太久而微微有些发僵。透过眼前的黑暗,仿佛还能看到城垣巨大的轮廓,以及城上城下落叶般铺满一地的尸体。
由于攻城军的退却,战场陷入了短暂的宁静。四周的喧嚣之声几乎都听不到了。观战的士兵渐渐散去,不少人都已回营休息——下午或者明天后天就轮到自己去爬城躲飞箭挡油锅,哪儿还有那么多精力熬夜看人家怎么拼命?
到现在为止,激烈的攻防战进行了好几个时辰,尽管己方一直保持了犀利的攻势,但守军的应对越来越熟练。这几个多时辰以来,进攻一波一波又一波地被粉碎。城上城下死伤狼藉,同袍们几番登城却遭守军拼死反击,始终没能踏牢片刻。经过三十多次的重复进攻,攻城兵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已疲惫不堪。在最后这一个时辰里的六次攻势里却连一人次登城都没出现,直接在城下就被打退了。
“没戏了。”旁边一人叹道,“他妈的,杨疯狗真是个混蛋,明明大伙儿都打不动了,这狗杀才还要让人往上堆着冲,那不是存心让大伙儿去送死么?就这一晚,估计少说也死了六千多名弟兄,全是他造的孽!”
龙步不语。那不光是杨疯狗,归根结底是郭将军。守兵固然顽强,不过今晚在对付最后的几次攻势时,他们已经很少向下倒油或铅汁,箭矢也少了很多——那群天杀的混蛋,他们这么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用我们的脑袋,去消耗城上的油料和矢石!
后方再度响起了集结的战鼓,回营的士兵连睡个囫囵觉的工夫都没有,将军们又要点兵出战了。
※※※
向中牟发起进攻的第四天。整天没日没夜地交战,姑且不论死在攻城中的同袍,光是被督战队处死的就已经超过了两千人。
大约是运气的缘故,龙步所在的部伍一直没有被投入攻城战,只有看着无数的同袍被驱赶着奔赴战场,然后看着他们被抬回来或是走回来。可今天不同,他终于接到被编入攻城队的命令。
时近黎明,外面一团漆黑。
龙步仔细扎好绑腿,系牢草鞋的带子,然后站起来将铠甲披在身上,慢慢地系紧每一处绳扣——每到战前,他都会依靠这些动作来平复心中的紧张和肌肉的僵硬,这个习惯已伴随了自己整整六年。
六年了……自从十几岁时被路过的军队抓了壮丁,从此成为张济的部曲。这六年来,跟随着主将河内败王匡、洛阳战孙坚、长安灭王允、潼关抗真髓……大仗小仗打过无数,原先那个瘦弱的孩童已经变成了二十多岁的青年。
龙步用手指试了试刀口的锋利程度:战斗中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自己丧命,武器和铠甲随时都要处在最佳状态。可是他心里清楚得很,尽管武器再怎么锋利,铠甲再怎么坚固,训练再怎么充分,武艺再怎么高强,直觉再怎么灵敏……只要你不断地到战场去厮杀,那么就总有被杀死的一天。
自己已经这样活过了六年,又还能继续活多少年?
他缓缓将刀锋搁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突然,战鼓催命一般在四周急促响起。
龙步全身一震,他放下刀,额头已满是冷汗。
他整了整头盔,走出营帐,经过马厩的时候专门去抚摸了一下战马。他夹杂在大股士兵中间,来到距中牟四里处的焦土上,随着将官们的打骂呵斥开始列阵。龙步看到周围每个人的脸上都很平静,又好像都很不平静——他们都在默默向上苍祈祷,愿自己能从接下来的血与火中平安归来。
原先自己每次上战场之间也都要这样做的,可是最近一年来已经连想都不去想。
活下来又有什么好处?日复一日,在营中遭受军官打骂,跟人拼命厮杀,到头来得到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日两餐……这样没有任何希望的日子,自己已经过了六年,还打算再过多少年?
战死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抬头向前面的中牟城看去,却发现蓝黑色的天空泛起一片乳白。太阳就要出来了。随着白色的渐渐扩大,黑暗则在逐渐减退。浅蓝色透亮的天,铺满天空的厚云,一望无垠的大平原以及眼前城池的巨大轮廓,都慢慢清晰可见。突然,一轮金红色的霞光猛然跳出城垣,仿佛将低低的云层都点燃了,火一般漫天地烧,城池的边缘被勾勒了一道金边。太阳越升越高,多姿多彩的光辉向下延伸,照亮了大地的一半。
很难想象此时的自己,还能惊异于景色的美丽。
龙步忽然有了一种奇特的明悟。他面对朝阳闭上眼睛,努力把这绚丽的景象永远镌刻在脑海里。
这或许是自己看到的最后一次日出了。
※※※
“这么说,城垣上的守军已经都拼光了?”杨定轻抚脸上的伤疤,狞笑浮现在那张被割得零七八碎的脸上,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凶残。
“是,是!小人,小人亲眼所见!若不是小人为了回来向校尉报告军情,小人一定,一定力战不屈!”那兵见典兵校尉屈尊垂询,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痛哭流涕地回答。他随着前一轮被粉碎的攻城队败退下来,被督战队捉了个正着。由于距离下次攻城还早,时间充裕的杨定并不急于将他处死,而是对他反复上刑折磨,将之打得皮开肉绽,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寸好皮。
“那你说,现在城头上都是些什么人?”远远看向城头,杀伐之声顺风传来,惨叫和刀剑入肉之声听来是那么悦耳。
“是,是老百姓。都是些附近的农民……他们,他们都穿着士兵的铠甲,拿着木棍和一些刀剑……可一看就知道,他们没拿过兵器,也,也不会使刀矛……他们……”
不等那兵说完,杨定仰天狂笑,周围众亲兵忙不迭一同哈哈大笑。
“老百姓?他妈的一群贱民,还打算抵抗我大军,哈哈哈!”杨定擦试着笑出的眼泪,回顾左右,“正好让老子开开心!等老子杀进去,管他多少贱民全都是一个死!”一面笑,一面轻轻活动着手腕,先做了一个掏鸟窝的动作,然后把两只手互相捏得喀喇喀喇作响:他把臆想中那几只掏出来的雏鸟连肉带骨捏得粉碎,攥成了一团血糊糊的玩意儿。
“传令下去,迄今为止所有没参与攻城的士兵全部编入攻城队,半个时辰后开始进攻!”杨定拔出长刀,闪闪寒光正映在他的眼睛里,“至于你,这回临阵逃脱,本该被老子一刀砍下脑袋。不过老子今天心情好,滚蛋罢!别他妈再让老子看见你!”
那兵在胆战心惊之余感激涕零,连连磕头,然后转身步履蹒跚地走开。杨定眼皮也不动一下,大手一挥,环首刀风车一般飞了出去,从那兵的后脑扎进去,刀尖自嘴巴里穿出一尺多长。
等一名亲兵跑过去将刀拔出擦拭干净,双手呈上来。
杨定对自己的眼力和手劲颇感满意,收刀入鞘道:“对了,你,赶紧去通报郭将军,我将亲……亲冒矢石,统军登城。为了郭将军的大业,杨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么文绉绉的句子自然不是他这老粗丘八能编得出来的,但跟随郭汜在朝廷里,各地呈来的战报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对自己这回竟然能学以致用,他也感到满意之极。
他将丑陋的脑袋转向那兵的尸体,嗤之以鼻:“城里只剩下贱民还要逃,真他妈的有出息,以为老子会留着你个窝囊废浪费军粮么?”脑子里又浮现出当年率兵包围社戏时的情景,男女老幼的百姓四处奔跑,自己策马冲入人群,就像虎入羊群一般,刀劈矛挑,人头乱滚,鲜血四溅,杀得好不痛快。
“等打破了城,老子作主,给大伙儿放上三日假!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想怎么抢,就怎么抢!”
※※※
太阳升得高了一些,金光更加强烈了。
战鼓如沉闷的雷声一般隆隆地滚过大地,中牟城下四里见方的庞大方阵开始摇动,乍看上去,仿佛整个儿平原都晃动起来!
喊杀声惊天动地,西北军士兵潮水一般向中牟卷过去。
总攻开始。
龙步高举着盾牌,随着众人向城下冲去。尽管他经常想到自尽或者战死,但每回当已经踏上战场,就会迅速变成一个尽职的战士。所有一切动作,通过刻苦的训练,已经变成了他自然反应的一部分。
城上还在放箭,但前些天相比出奇地少,虽然射倒几人,但对于潮水一般汹涌而至的攻城军,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嘎吱嘎吱的绞盘声在阵后刺耳地响,伴随巨大的呼啸,一块块巨石腾空而起。它们有的飞到了城里,有的则准确地砸在城墙上,破碎的人体和裂成泥石的城墙残片漫天飞舞。
在前些天杨定攻势如火如荼的同时,一支数千人组成的工程队由李乐李校尉监督,一直日夜不停地砍伐树木赶制重型攻城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