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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钟楼 15(1)
你爬出窑口,侧身一颠,将背上装满煤块的背篓卸在煤堆上。你舒展了一下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返转身又爬进了黑漆漆的煤窑里。你得赶紧去接黄方,瘦小枯干的他干起背煤这种活,实在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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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的复课闹革命进行了几个月之后,很快便陷入了无课可讲的境地。旧有的教材全是封、资、修的大毒草,无产阶级的新教材又没能编出来,让学生们整天在教室里念报纸或在操场上走正步,尽管在世界范围内都属于独创,但却很难长期维系下去。这时,及时雨般的最高指示发布了,学生们要在批判资产阶级的同时学工、学农,到工厂去,到农村去。最高指示再一次在关键时刻,为教育革命指明了方向。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所有的学校都闻风而动,纷纷命令老师们带领着学生来到了工厂、农村,在那里与工人、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教育,改造思想,练就一身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本领。
你和黄方所在的学校,在文革中始终是先进典型,这次当然不能落后。校方很快便与当时北京周边最为贫困的门头沟山区联系妥当,雄心勃勃地安排两个年级约六百名学生,到那里进行长达半年的学农活动,以检验教育革命的成果。你和黄方荣幸地在其中的一个年级里。此举在当时的北京、在其他学校的学农或学工活动一般都没有超过半月或一个月时间的衬托下,无疑是一种壮举,一种彻底革命的行动。
从窑口到掌子面的通道,约有一百五十多米长,你和黄方每天都要背着百十来斤的煤篓,上下几十个来回。通道又窄又陡,仅能容一个人爬过,根本无法直起身来。当村里找到校方,说窑里的人手不够,希望能派上几名身体比较强壮的同学到窑里劳动时,“耗子”毫不犹豫地推荐了你和黄方。几天下来,你们累得苦不堪言,到了晚上,黄方连炕都爬不上去。你曾壮着胆子找到“耗子”,对她说,黄方累得实在顶不住了,能不能再找个人替换他。“耗子”听后冷笑了一声,说,“刚这么两天就顶不住了,贫下中农们在窑里干了一辈子,不是也顶过来了吗,叫你们向贫下中农学习,就是要学习这个,学习他们的吃苦精神。”没有办法,你只好在每天的劳动中,尽自己所能地帮助黄方。
你再一次进到窑里,四肢并用地向深处爬去。不一会儿,你看到了正在艰难地向上爬着的黄方。“停那儿别动了,”你说,“来,给我。”
“我没事儿。”黄方说。
“快给我吧。”你不由分说地将黄方身上的背篓挪到了自己身上。
你们一前一后地爬出窑口,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虽说时值隆冬三九,但因为窑底下很热,还要干活,再加上窑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头上脚下都是水,所以你们穿的都是单衣单裤,一天到晚浑身上下总是湿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抽根烟吧。”你递给了黄方一支烟,握手牌的,是村里小卖部能够买到的最便宜的香烟。窑里的贫下中农们都抽烟。大顺哥和臭小子还时常念叨着一句顺口溜:爬上窑来抽口烟,解乏解累解心酸。
你们俩找了个背风朝阳的地方坐下,靠在一堆荆条上抽着烟。远处望去,可以看见沟对面的山坡上,你们的同班同学们正在那里懒洋洋地修着梯田。几名女生,都是部队大院里的孩子,正围在一颗大树下捡着黑枣,“耗子”从来不敢管她们。在窑口的不远处,便是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几天前你们俩为村里死去的一位老贫农抬棺材时,走的就是这条路。那天,生产队长找到“耗子”,说是要找上两名同学帮助村里为一位死去的老贫农送葬,“耗子”也是不加思索地就派了你们俩人去。山路上,你们俩和村里的六名小伙子抬着几百斤重的棺材向山下走去。有很长一段路,你们俩都是跪在地上蹭下山坡的,你们的肩膀从没有担负过如此重量。每跪下一次,黄方就骂上“耗子”一句,像是只有这样,才能有力气坚持下去似的。
“下窑去吧,”你踩灭了烟头,重又背上煤篓,“你没看见‘耗子’又盯着咱俩呐吗。”
“我现在就饿了,”黄方跟在你身后爬进窑里。“听说晚上又吃‘忆苦饭’,那东西是人吃的吗?”
“这话你可别上外边嚷去,”你说,“这话要是让‘耗子’听见,非得开你的批斗会不可。”
“那我可就惨了,”黄方说,“咱们今后这几个月可怎么活呀!”
“赶上咱俩的时候,你就多骂她几句,”你说,“你一骂她,我就觉得浑身是劲。”
“行,那我以后就多骂她几回。”黄说笑着说,“怎么难听,怎么解气就怎么骂。”
吃过晚饭,黄方就把你叫出屋来。班上的男生都住在生产队的库房里。库房里,一半是粮食,一半是你们用麦秸铺成的地铺。
“离开会还有一会呢,”黄方诡秘地笑着,说,“咱们溜溜去。”
你们顺着山路,向后山走去。
暮色中,几缕炊烟从沟底升起。你们肩并肩坐在山顶一块向前突出的巨石上,向远处眺望着。你们的脚下,是一大片茂密的松林,晚风吹过,松林发出阵阵撼人心魄的松涛声。“呼……呼……”,巨大的声响久久地在山谷间回荡着。
“给你。”黄方变戏法儿似的从怀里掏出一袋饼干递给你。
沉默的钟楼 15(2)
“哪儿来的?”你边问边迫不及待地拿起饼干吃着。
“刚买的,在村里的小卖部里。”
“有人看见吗?”
“没有。咱哥们儿办事,从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黄方得意地说,“怎么样,这比晚上那顿忆苦饭强多了吧?”
饼干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是那种最便宜的“动物饼干”,但对于当时的你们来说,无疑是人间美味了。你们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只觉得香甜无比。
“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呢?”你们身后突然响起“耗子”威严的问话声。回头一看,见“耗子”正带着两名班干部向这里走过来。“赶紧把饼干收起来。”你站起身,挡住了黄方。
“你们俩都给我过来,”“耗子”边说边逼上前,“全班的同学们都在吃忆苦饭,你们俩却偷偷地跑到这里来吃饼干……黄方,快把你手里的饼干交出来,你以为你事情办得机密没人知道是吗?你错了,你们俩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革命同学的眼睛,快把饼干交出来,这可是进行阶级教育的活教材。”
黄方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惊慌失措,小脸蜡黄。惊慌中,他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倒退着,全然忘记了身后就是布满乱石的沟壑。
“黄方,”你惊叫着,“看后头!”
已经晚了。你话音未落,便看到黄方“啊”地大叫一声,双脚蹬空,向后一仰摔下沟去。
你一个箭步冲到崖边,见黄方双手抱头,在布满乱石的沟坡上,急速向下滚动着,那吃剩下的半袋饼干,还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
你纵身一跃,也跳下沟去。就在黄方的头即将撞向一块巨石的当儿,一把拽住了他的脚。
黄方沾了身体轻巧的光,除了头上、手上被磕破、划破,右脚被扭伤之外,其余的只是一些青肿。他满脸是血,一手捂着伤口,在你的搀扶下,一跛一拐地走到“耗子”面前。
“耗子”冷眼看着你们,二话没说,一把将黄方手中的饼干袋夺过去,转身带着那两名班干部走了。
“晚上开会时,她丫的可有的说了。”你掏出手绢为黄方包扎着,“你不是说,肯定没人发现你吗?”
“我×他妈的,”黄方沮丧地说,“谁能想到她丫的会跟特务似的派人监视咱们呀!”
“咱们俩就做好准备,等着‘耗子’开咱们的批斗会吧,”你说,“她这次可找到茬儿了。”
批斗会是在第二天晚上召开的,从晚饭后一直开到深夜。你和黄方被先叫到台上念检查,接下来便是同学们轮流上台对你们俩进行批斗,“耗子”作了总结。你发现,从一上台黄方便浑身颤抖,脸色惨白。批斗会结束时他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台上。他发烧了,过度的惊吓、恐惧和身上的伤痛,烧得他昏迷不醒直说胡话。最后还是一块下窑卖力气的哥们儿、村里响当当的贫下中农臭小子和大顺哥挺身而出为你们辩解,并极力阻止了“耗子”要继续开你们批斗会的企图,而后又提出要尽快送黄方回北京治疗。“耗子”当然不同意这种作法,她坚持让黄方在村里的卫生站治一下就行了。要不是最后大顺哥跟她急了,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黄方回北京治疗。
“ 耗子”有些怕这俩人,大顺哥是村里的民兵连长,臭小子的父亲曾是当地的一名老游击队员,还是村里的党支部书记。既然你们下来是同贫下中农联合办学,那就不能不听村里的意见。
当着你们俩,也当着“耗子”的面,大顺哥毫不留情地骂了起来,“我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还他妈教书先生呢,这不是赶上当年的恶霸地主了吗!”“耗子”气得浑身直发抖,但就是没辙。那一刻,你觉得痛快极了,那一刻,你看清了真正应该向贫下中农学习什么。
手扶拖拉机在山路上颠簸着,这是村里唯一的一辆拖拉机。此刻,它正由大顺哥亲自驾驶着。车斗里,你和臭小子一左一右守护在黄方身旁,黄方躺在车斗中间,脸烧得通红,额头上敷着一块脏兮兮的湿毛巾。看着黄方难受的样子,臭小子索性将他抱了起来,让他一路躺在自己的怀里,并不停地用军用水壶给黄方喂水。你们分手前,大顺哥对你说,“你就踏踏实实地照顾黄方吧,让他也踏踏实实地养着,村里的事不用担心,有我们呢。”听完这话,你的眼睛湿润了,这是你几年来第一次受到不是来自家人和朋友的、诚心诚意的关爱。这关爱如甘露一般滋润着你近乎干涸的心田,融化着你冰冷看世界的目光。你想起了叉子和他的那帮热情仗义的哥们儿,他们也是那样地可亲,你似乎命中注定地与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和睦融洽。
沉默的钟楼 16(1)
回到北京以后,黄方的伤很快便好了起来,只是在额头上留下了一条伤痕。那伤痕在他额头一侧向上斜扬着,黄圆说,这伤痕放在黄方的小脸上还显得挺英俊的。
深更半夜出去捡垃圾的活儿,你们一直在坚持着。除去十天半月的给叉子的母亲送去一点儿生活费之外,你们还积攒下了二百多块钱。叉子已经不在黄圆家住了,也很少再来这里。黄圆自打从监狱里出来之后,也像是变了一个人,每天不是在家里睡觉,便是一个人出去,有时很晚才回来,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干些什么。
一天下午,你和黄方从收购站卖完废品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后门桥上的叉子。他们一共有十几个人,每人都背着一双冰鞋,像是要去滑冰的样子。
叉子同时也看到了你们,他打着招呼向这边跑了过来,热情地拍着你的肩膀。“又卖废品来了吧?还总麻烦你给我妈送钱,她总夸你们好,说你们跟我不一样,是好孩子……黄方怎么啦?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怎么小脸上多了个疤?”
你们随着叉子一行人来到什刹海冰场。冰场上人很多,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