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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吓了一跳,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照镜子。镜中的女人,容颜干枯,额头上一道疤痕,颈子上也有一道触目的疤痕。
她不自禁地竖了竖领子,正是鲜卑女人的那种高领夹袄,昔日,她是不喜欢穿这种衣服的,但是,此时正好遮挡了那道可憎的伤疤。正在替她梳头的张娘娘分明看到镜中她的惨白的脸色,就笑起来,梳子一斜,将一缕烧焦后的短发梳成斜刘海,正好遮挡了那道疤痕。
“太后,天师道人留下了丹药,胡太医也寻了许多偏方,他们说,坚持三个月,这些疤痕都会散去的……”
芳菲并不在意疤痕是否散去,只盯着自己奇形怪状的头发,深深浅浅的,很不一致,看起来,如癞痢头一般。
张娘娘手巧,很快将头发梳理顺了,又拿了各种各样的头巾,发饰,一番装饰,居然掩饰得很好。
“太后,头发长得快,很快就会复原的……”
头发倒是长得快,人呢?
人的伤势能长得这么快么?
人的记忆能长得这么快么?
她站起来。
此时,才完全意识到——这个立正殿,今后,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真假节烈15
她默立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外面,阳光如此灿烂。早开的红梅,露出鲜艳的笑脸。她信步沿着红梅的方向往前走,然后停下,看着那一圈圈落叶堆积的院子——
那是琉璃殿。
昔日张婕妤的住处。
张婕妤向来自诩清高,院子里都是梅兰竹菊,松柏常青,可是,此时已经是人去楼空。就连她宫里的宫女们,都被打发出宫了。
张娘娘在她耳边低声说:“陛下已经处决了张婕妤……”
她微微有些恍惚,很不习惯听到“陛下”——那让她总误会是罗迦!
以为这些命令,还是罗迦下的。
她微微捏紧拳头,这样的心情,是非常有害的——但是,难道自己去阻止新帝被人称为陛下?
这些事情,弘文帝都有对她报备,但是,她在病中,听得并不仔细,也不介意。此时,无论是张婕妤也罢,小怜也好,当初为了罗迦这个男人争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们,几乎没有一个有什么好下场。
包括自己。
太后的尊荣,二十四五岁的年龄,就要局限在这个高墙大院的冷宫里,一辈子消磨完毫无意义的生命——自己难道就算是真的胜利了?
就算胜利了,又有什么意思?
她继续往前,看到很多宫女在采摘梅花,一些人拿着一些饰物,络绎不绝地,那是玉堂、含香殿的方向……昔日空荡荡的宫殿热闹起来,原来是弘文帝新封号的妃嫔们,在忙着布置各自的宫殿。
尽管先帝宾天,宫里禁绝一切大兴土木,但是,女人嘛,总是希望把自己的居处,尽量弄得更加美轮美奂一点。
尽管她们还不敢穿得太过鲜艳,但是,一些精明的美人儿,已经开始在头饰,手镯或者发型上下功夫。甚至在自己的居处,多下小巧功夫,为的便是吸引新帝的注意。
真假节烈16
一场争奇斗艳的后宫暗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芳菲回首自己来时的路,不胜唏嘘。
然后,再也无心看下去,便转了方向往回走。
一众捧花的宫女,簇拥着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妃从慈宁宫的方向而来,正是米妃,见了她,仿佛觉得意外,急忙行礼:“参见太后,太后身子大好了?臣妾刚去慈宁宫替太后祈福来着……列祖列宗会保佑太后玉体安康……臣妾还把太后的义举,全部告诉了先祖们……”
芳菲看着自己的“儿媳”——儿媳妇,这是在替“婆婆”扬名。
本是一个极大的马屁——但是,芳菲想起她去把自己的“贞洁烈行”一五一十地禀报北国的先妣们,但觉自己如生生吞了一只苍蝇一般。
米妃一边说,一边着意打量着这难得露面的新晋太后,但见她的面容虽不如当初火烧时那么恐怖,伤痕也被梳发宫女们巧妙地遮掩了,但是,终究憔悴不堪,完全失去了昔日的明媚鲜艳。
“太后,慈宁宫的梅花开得正好,您要不要去看看?”
芳菲但见她的神色微微有些古怪,心里一震:慈宁宫!
太后的居所本该在慈宁宫。
自己竟然忘了。
病了这么久,一直住在立正殿。
立正殿是历代皇帝才能居住的正殿。本来,陛下一驾崩,自己就该马上搬离,但是,她完全没想起来,而且,也没有任何人提醒她。
所谓的人走茶凉,天下只有永远的皇帝,没有永远的皇后——昔日的太子,从未说错。
自己这么长时间,一直霸占着立正殿,弘文帝自然不好意思开口,就连其他内臣,也在冯太后“节烈”的光环之下,不好出声提醒。现在,米妃是在巧妙地提醒自己:你是太后,就该住在太后的地方。
她想,这也许是弘文帝暗示的。让米妃出马,再是恰当不过了。
这无可厚非,是自己鸠占鹊巢。
她微微地不安,又有些惭愧,而且向来跟米妃也不亲近,只淡淡地应酬了几句就走了。
————PS:今日到此。
爱人和敌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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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的红梅那么鲜艳,给这个御书房的周围镶嵌了一种春意盎然的颜色,可是她却再也无心欣赏,加快了脚步就往回走。
转角处,就是御书房。
她放慢脚步,稍稍停留。昔日,自己多次出入这里,跟罗迦一起批阅奏章。眼前有些恍惚,她的脚步无意识地往前——罗迦,他就曾躲在这里,多次鬼鬼祟祟的,自己曾多次的猜心,疑惑,原来,他只是发病了。
罗迦,他曾躲在这里,发病,撕咬。
她加快脚步就走进去,也许,他还躲在这里?
“太后……太后……”
她恍惚地,停下脚步。
张娘娘等微微紧张地看着她。
她醒悟过来,太厚了——太后跑去御书房干什么呢?现在,那里是新帝的天下。名义上是自己的“儿子”——其实,什么都不是了。
今后,她想,终其一生,自己也不会再踏进去半步了。
就跟立正殿一般,从此,会跟自己彻底永别了。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要离开,已经来不及了,便并不闪避。
来人,正是弘文帝。
他身后跟着几名亲信太监。
他已经换了皇帝的朝服,虽然面容还是清攫,但是,整个人却无比地生气勃勃。眉眼之间,焕发了一种芳菲从未曾见过的生气。仿佛自从日全食之后,带来的阴影,不祥,病弱,恐惧……统统被登基后的忙碌所取缔。
芳菲完全看出,弘文帝,他很享受新生活——这种崭新的忙碌的日子。
他是个兢兢业业的人,登基后,马上着手处理一切积压的事务,从不疏忽,从不懈怠,并不以此为辛苦,反而更是充满了活力。
他对他的本职工作,如此满意。
这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开始,他渴望像他的祖辈父辈们一样,开创一个伟大的时代。
爱人和敌人2
芳菲心里竟然是喜悦的————那是一种解脱之后的轻松。陛下总说,太子也许不能胜任他的新工作。天知道,弘文帝对自己的新工作干得有多好。而且,深深地乐在其中。
弘文帝也很是意外,他惊奇地发现,昨日还病怏怏的冯太后已经在太阳下踱步。御书房前面都是梅花,但是,偏偏到了这个转角的地方,光秃秃的一片,几棵古柏也显得零丁起来,此时,万物肃杀,寒冷刺骨,根本没有什么花草可以欣赏,但是,这是冯太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完好地露面,就这一点,也足以让人惊喜了。
他的目光随着往前,隐隐地是梅花,心里很是喜悦,他便问:“朕还没注意到,梅花都开了,太后,朕再陪你去看看新开的梅花?”
“谢谢陛下,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他发现,她身上的伤痕几乎痊愈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消除了当初的那股子死气沉沉。
尤其是她额头上隐隐的疤痕,也被头发遮掩,领子上罩了大裘,更是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再一段时间疗养,她就会彻底痊愈了。
弘文帝大喜,几步就迎上去:“太后……你身子大好了?”
芳菲每每听到这一声“太后”,就总是心惊胆战。这一生中最好的青葱年华——便被这个寡妇的代名词所取代了。
“多谢陛下惦记,我已经痊愈了。”
此时,一阵风来,吹起她的大裘,仿佛大裘之下,那单薄的身子随时要随风飘走。弘文帝忽然觉得有点冷,“太后,你还需要休养,外面还是太冷,先回去歇着吧。”
芳菲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立正殿,这才淡淡地摇摇头:“陛下,对不起,我该搬去慈宁宫了……”
弘文帝一怔,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敌人和爱人3
他急急忙忙的:“不用……太后……真的不用,你就住在立正殿吧……”下意识里,竟然是不希望她搬走的,至于原因,自己也不知道。
他天天在御书房办公,有时,推开窗户,便能看到旁边的立正殿,尽管宫门紧闭,什么都看不到,却依旧觉得心安。
因为,她就在里面。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踏实的感觉。
“你就住在那里,不用搬走。”
“哪有太后住立正殿的?陛下,我今日就搬走,这些日子,是僭越了。”
就算新帝不以为意,但是,规矩是不能坏了的,臣下日后也会进言的。
弘文帝无言以答,眼睁睁地看着冯太后一声令下,张娘娘等已经先行回去吩咐,马上搬迁了。
他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局促,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唉,要搬就搬走吧……”
芳菲想起罗迦临终时对自己的嘱托,帮着太子?怎么帮?唯一能帮的,就是帮他娶妻生子?
“太后,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
她点点头,二人来到了立正殿外的暖厅。
弘文帝屏退左右,“我现在十分苦恼,你知道,皇后这个位置……太多人虎视眈眈了……”
芳菲的声音十分温和:“陛下……你该迎娶李银屏了……”
后位长期虚悬,显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他叹息一声,本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说:“谨尊太后意旨……朕过几日便择黄道吉日迎娶……”
芳菲松一口气,毕竟,名义上,她这个“庶母”,要尽快把“儿子”的婚事给办了,看着他生下皇子,后继有人,如此,自己才算是功德圆满。
而且,这样的日子,最好越快越好。
弘文帝看出她眼里的急促和期待,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乙浑这厮,前日托了几位王爷做说客,要朕迎娶他的小女儿……”
敌人和爱人4
芳菲一怔。
乙浑,这厮竟然在这时来这么一手?
要知道,弘文帝对他恨之入骨,乙浑不可能毫无察觉,现在,献上小女儿,是要巩固家族地位了。
新帝,该如何面对这场美人计呢?
她微微皱眉,弘文帝的眉头也紧锁。
不止乙浑,好几位权臣,都虎视眈眈盯着这个皇后的宝座。芳菲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倾轧?迎娶宗室,权臣之女,本来就是巩固皇位的最好办法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