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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脸上便添了几分恼意:“步将军好大的架子!”
步千洐仿佛半点脾气也无,眸中笑意淡然:“将死之人,懒得拜天拜地拜君拜神了。”
青年正是当今皇帝二子慕容充。他自幼酷爱武艺兵法,是皇帝诸子中的佼佼者。年纪轻轻便担任东路征讨元帅之职,赢多输少,如今在朝中声势,更是如日中天。
但他万没料到,自己竟会在这个小小平南将军处,踢到了铁板。
想到十七叔慕容湛,他压下心头火气,放软声音道:“步将军,他给你死路,本王给你生路。再过半个时辰,你便要问斩了,普天之下,只有本王能救你。不仅能救你,还能保你飞黄腾达,你何苦孤傲绝情?”
“还有半个时辰?”步千洐纵然生性豪情,听到自己的死期逼近,也难免胆寒。可望着面前容颜英武、目光阴鸷的皇子殿下,他却无法应允。
数日前他带兵为大皇子解围,原本极为顺利。敌军虽有三千余人,但都是残军。在赤兔营锋锐冲击下,几近全歼。
可最后的五百敌军,却格外顽强勇猛。且他们虽然穿着联军服色,但武艺兵阵竟与大胥军极为类似。步千洐当时在中军指挥,暗自生疑,亲自带兵去追击那五百人的头目。
谁料堵到了人一看,竟是熟人——曾经输给他百年好酒的老苏!此时步千洐左右近卫都看到了老苏身后数十人,皆为赵初肃将军麾下将士,齐齐失色。
步千洐知情况诡谲,连忙摈退左右,拷问老苏。
“是二殿下和赵大将军!”老苏凄然道,“先前只说让我押送这数千俘虏,临到了黑沙河,却命我传令,说让他们追杀大胥叛军,堵住了大殿下的车驾。我也受命扮成联军,若是他们失手,我便……”
步千洐听得怒火中烧:“老苏,你这浑人!大殿下早识破了你们的伎俩!”
原来他一赶到黑沙河,就发现这支敌军疲弱不堪。而大皇子的一千护卫全是精锐,旁人或许看不出,他这种行军老手,一看便知,大皇子若是刻意收拾他们,早不用拖到步千洐的队伍到来。
步千洐起初还以为大皇子是不屑于与他们动手,现下才知,大皇子必定是查知了一切,顺水推舟将事情闹大。
“那如何是好?”老苏问。
步千洐在凄冷月色下来回踱了半晌,终于看着昔日好友,心头钝痛麻木:“老苏,你必须死。”
可步千洐还是低估了皇家人的狠厉。
当他提着自刎而死的老苏的人头,到了大皇子慕容澜面前时,他只淡淡看一眼:“主使呢?”
步千洐深埋着头道:“不知。”
慕容澜笑得慢慢的:“不知?步将军,本王听说,你率五百精锐,将这伙逆贼围堵在山上,拷问了整整一个时辰。以步阎罗的手段,居然什么也没问出来?你好好想想。”
步千洐咬牙道:“末将的确问了许久,只想为殿下找出贼首。可这奸贼极为狡猾,半点口风不露。末将出身贫寒,一心为朝廷为殿下效忠。若是能为殿下出一点点力,末将也是在所不辞啊!望殿下明见!”
约莫是听过他的“恶名”,慕容澜沉吟片刻,语气缓了缓道:“你是否忠心,本王自然会查明。墨官城一役你做得很好,本王也听说了。你这么年轻,切勿一时糊涂,耽误了大好前程。你知道了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怕得罪谁,本王一定会为你撑腰。”
有那么一瞬,步千洐有些信了慕容澜的话。他本就是正直性子,这事是二殿下下杀手在先。虽然大殿下也有不妥之处,但他如实而言,也问心无愧。
可当他抬头,却看到慕容澜明明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狠厉。到嘴边的话,又吞了下去。
不能说。
他后背一阵冷汗,他小小五品,若是卷入这事,即便只是做个证,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他慢慢道:“末将……的确不知。”
慕容澜便没再说话了,淡道:“无妨。将你俘虏的数百人,交给本王。对了,还有昨日跟着你的赤兔营军士们……本王相信,总有人看到了。”
步千洐迈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到了军营。
他先到了俘虏营,这里头一次关押了三百多大胥士兵,只不过他们穿着联军的戎装。
步千洐刀法独步东路军,不少人认得他,纷纷急唤:“步将军、步将军,为何将我们抓起来?”
“不是说缉拿叛军吗?”有人哭道,“为何说要斩了我们?”
他默默退出俘虏营,又到了赤兔营中,正巧看到大皇子的亲卫军来要人。几个赤兔营军士疑惑:“押我们过去作甚?”
一名亲卫冷笑道:“不做甚,殿下有话问你们。”
步千洐心中忽然如醍醐灌顶般了悟——这些人都会死。
无论能不能揪出背后的二皇子,这些人都会死。
俘虏营中的士兵必死,因为他们“私通敌军袭击皇室”;那晚跟他一起捉拿俘虏的赤兔营士兵们也要死,因为他们看到了真相。就算皇帝会惩戒皇子,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也不会放过知情人。
而他自己呢?或许他刚刚立下的军功,可在前线,无论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要让他这个不小心知道真相的人“死于意外”,易如反掌。
步千洐从身体一直冷到心里。
之后,他下达放走俘虏的命令完全出于义愤。
他知道这样做,他必死无疑。可他一个人死,总好过这四五百无辜的士兵死!他们中的许多,还是新兵,十七八岁的年纪,年轻到无知!
又或许,他是想发泄压抑心中许久的不平和怒火。
然后他果然进了死牢。
私通敌军是重罪,二皇子是前线元帅,无需请示皇帝,便能先斩后奏。这十日来,大皇子来过两次,二皇子来过三次。大皇子劝他开口;二皇子大概见他宁死不吐露真相,表示愿意相救——只要他从此投诚,并替他杀一个人。
他没说杀谁,但是步千洐明白。
甚至连赵大将军也来过一次。他看到步千洐,只是叹气,他说不会让步千洐受皮肉伤。
“我们虽是武官,可这朝廷就是个漩涡,你是青年将领中的佼佼者,又怎能独善其身?二皇子虽行事重了些,可也是才华出众。你素来机敏,在大事上,怎就如此执拗?”他这么说。
步千洐始终没有说话。赵大将军沉默片刻,便离开了。
今日,是他最后的一日。他选择放走俘虏,让这件事消弭于无形,已料定有这一日。大丈夫死则死矣,他心中并无太多沮丧。只是临死二皇子还来骚扰,令他心头越发的焦躁郁怒。
“殿下,能赏末将一杯酒吗?”他顾左右而言他。
二皇子观他神色,已知此人的确冥顽不灵,挥一挥袖子,转身便走。到了牢门口,却又回头道:“你与我十七叔如何相识?”
步千洐不解:“谁?”
二皇子以为他装傻,冷哼道:“别以为十七叔护着你,就能如此张狂。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掂量!”
他虽年幼,这一番话却也说得威风凛凛。步千洐望着他修长笔挺的身影,脑海中却浮现另一个清俊温和的青年。
三年前认出他背的是湛洳剑,步千洐便猜测他出身显赫世家。可没料到……
十七叔?
他嘴角泛起苦笑——小容,是你吗?
时间一点点推移,直至日头偏西,却始终没有人来牢中押解他行刑。步千洐望着狭长的地牢通道,知道必定是小容救下了自己。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觉得热血沸腾心潮难平。他心想就算即刻死了,有小容这个好兄弟,也不虚此生了。
对了,还有她,他亲了她,岂止是不虚此生,简直是赚了。
地牢里阴暗寂静,地上东路军指挥所里,却是灯火通明,所有人忙得四脚朝天。
颜破月静静望着床上沉睡的容湛。
两位皇子已经当着她的面,传令暂缓步千洐的刑罚,这令她松了口气。可容湛又昏迷了,令她的担心又多了一重。
不,或许应该叫他慕容湛。
当朝皇帝唯一的胞弟,传闻中最受帝宠的十七王爷。
诚王慕容湛。
破月望着他近乎煞白的容颜,清秀的一张脸惨淡无光,只觉得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她的目光又滑向与他紧紧交握的手,再次用了用力,想要抽回。可他实在握得太紧,每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都与她紧紧相扣。她无奈的想,这只怕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逾矩的事了吧?待他醒转,估计会郁闷得不行。
可他明明是王室中人,却甘愿在军中受苦,却养成如此诚挚干净的性子?
破月默然。
“王爷这是连日奔波操劳过度,加之又受过内伤,才会猛然昏厥。”须发皆白的随军御医恭敬道,“无妨,调养几日便好。”
一旁的慕容澜和慕容充二人这才松了口气,让御医退下配药。慕容澜目光先扫过颜破月清透如雪的容颜,又停在她被昏迷中的慕容湛握得死紧的小手上,柔声笑道:“穆姑娘,我王叔如何受的伤?父皇近日一直特别忧心王叔,他日父皇问起,我也好答话。”
破月想了想,答道:“回殿下,大概是墨官城一役受的伤。他并未曾对我提起。”心中却想,难怪他会昏迷,之前受了伤,却未对我们提及。
慕容充见破月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语气也就轻佻几分,笑道:“父皇常说王叔生性忠厚淳朴,却在梦中,也将姑娘的手紧握。若是父皇见到,定会吃惊。”
破月脸上一热。
“两位殿下,步将军现下如何了?”破月小声问道。
未料她话音刚落,床上沉睡的慕容湛长眉微蹙,竟缓缓睁眼。慕容澜与慕容充见状大喜,连忙围上去。
“十七叔!”
“小王叔!”
慕容湛本就生得极美,此时也已净了脸,凤眸先是迷蒙,后是沉凝,波光流转,灿若美玉,只看得三人都是心神一凛。
可下一刻,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我大哥……步千洐将军如何了?”
慕容澜先答道:“十七叔放心,人还在地牢。”
慕容充语气则活跃些,嗔怪笑道:“小王叔说杀他如杀您,咱们谁敢动王叔?不怕被父皇剥了皮吗?”
慕容湛这才松了口气,看着他二人。破月忙将手边热水递过,他大概也是惦记着步千洐,根本没回头看破月,就着她的手喝了水。
慕容澜眉目不动,慕容充眸中含笑。
热水入喉,慕容湛神色缓和了许多,肃然对他二人道:“你们都是皇兄最出色的儿子,他放你们到前线历练,十七叔不会干涉,也不会过问。可步千洐他忠君爱国,更是救过我多次。你们动谁,都不可以动他。”
两人都没出声。慕容澜虽年长慕容湛两岁,但两人年岁相仿,实则情同兄弟。慕容湛自小生性持重,对皇兄的这些儿子又极好,故虽多年没见,他的话,慕容澜却不能不听。
至于慕容充,小时候更是跟在慕容湛身后练武习字。当今皇室,慕容湛算得上是第一高手。故慕容充自小就对慕容湛仰慕有加。
慕容湛人虽迂腐,却也不是不通世故。他知道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