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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昭浑身一震,正想回头。
应雪堂却从後面捂住他眼睛,低低笑了:“别回头、看我,师弟,你忘了你说的话啦。”
剑似生平58 完结倒数
顾怀昭怔住了,眼睛里泪水翻滚,颤声道:“我那时,说的是……气话。”
应雪堂掌心沾了他的眼泪,愣了半天,才一面捂紧顾怀昭,不让他乱看,一面歪著头,把他脸上的眼泪舔进嘴里,笑著说:“咸的……”
顾怀昭听他声音这样轻,多少猜到一丝征兆。
可没等他细问,应雪堂就身形一软,倒在顾怀昭背上,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席卷而至。
“师兄!”顾怀昭声音嘶哑不堪,反手去扶。应雪堂和他两手交握,这才勉强站稳。
顾怀昭紧紧抓著他的手,翻来倒去地说:“师兄哪里受了伤,我给你上药!”“师兄,我带了药来,你上了药,就好啦……”
他一个人说了许多话,应雪堂只把他轻轻搂在怀中,还拿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师弟遇到苗战了?”
顾怀昭忙不迭地说:“他自己使出无双剑法,到最後经脉逆行……”
应雪堂笑了几声,人似乎极高兴,断断续续道:“我替师弟、报了仇,师弟也替我……报了仇,真好,真好!”
顾怀昭声音微颤,好不容易才挤出笑容,装作心中有无限欢喜:“是啊!师兄!”
他刚刚说到一半,已经有眼泪夺眶而出,只得硬著头皮把话说完:“师兄……是怎麽,受的伤?”
应雪堂低声道:“我以为仇人是孟长青,把他一路逼到石室,谁知苗战躲在暗处,突然引爆机关。石室塌陷时,我们二人避无可避,还是孟山主为我挡了不少碎石。”
顾怀昭努力站稳身形,想让师兄稳稳靠在自己身上:“孟山主,如何了?”
应雪堂迟疑了一下,才道:“他流了许多血,临死之前,说想看看紫阳剑法和无双剑法哪种更强……我自然答应下来。我们以指代剑,慢慢拆了几招,确实是他更胜一筹。”
“山主高兴极了,大笑了几声,看著我说,应师弟,我终於胜过你一回啦……”
顾怀昭听师兄模仿孟长青死前的语气,浑身抖个不停,半天才哽咽笑道:“山主一生痴於剑道,最後问鼎巅峰,这是极快活的事啊!”
应雪堂把头埋在他肩窝,含糊道:“他最後一刻,把我认成是我父亲,我、安慰了他几句……他把紫阳剑法教给师弟,对我也有大恩,我拿落土碎石把他葬了。”
顾怀昭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应雪堂的脸颊,手指碰到微微凸起的疤痕,呼吸一顿,却没有挪开:“师兄做得很好。”
“其实我父亲,一生快意恩仇,哪里记得他,”应雪堂说到这里,喘息了好一会,拿手覆住顾怀昭那只手:“我原本没有力气,听到你在外面叫我,想见师弟最後一面……”
他说到这里,额角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如果顾怀昭真能回头,看到应雪堂身上足以致命的伤口,只怕又会落泪。
应雪堂过了半天,才勉强开口:“我是不是,很丑?”
顾怀昭在他脸上摩挲许久,只发现一道长疤,比想象中的面目全非,狰狞如恶鬼,不知好了多少倍,忍不住道:“我偏偏觉得好看!”
他闻著应雪堂身上越来越重的腥秽血气,终於反应过来,想找个理由把师兄制住,替他裹伤上药,谁知应雪堂抢先出手,点了顾怀昭身上穴道。
顾怀昭动弹不得,愕然道:“师兄,你做什麽?快放开我!”
应雪堂静静替顾怀昭理了理耳边乱发,微微笑道:“我答应过,等我报了大仇,就把无双剑法给你。”
顾怀昭不知为何怕得厉害,眼皮乱跳,直道:“我方才糊涂了,先上好药,再说这些!”
应雪堂浑身重量都压在顾怀昭身上,他拉著顾怀昭的手,带著他摸过自己身上几道深及脏腑的血口,笑容难掩疲惫:“我恐怕、活不成啦。”
顾怀昭嘶声骂道:“胡说八道,不许你说这种话!”
应雪堂也不动气,只是紧紧从後面揽著顾怀昭,低声说:“我把剑法给师弟,你别生我的气了。”
顾怀昭慌得乱叫乱骂:“不许你胡说!放开我,我给你上药!”手心却冷汗直冒。他不明白师兄想做何事,直到应雪堂拉著他的手,想把一身功力传给他。
顾怀昭脸上泪水长流,不住地喊:“师兄,放手!你别胡来,先放开我!!”
应雪堂用尽全身力气抱著他,低声说:“无双剑谱分心法和剑招,我只见过剑招,心法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身上的内功心法,是我父亲死前传给我的,我也传给你。”
顾怀昭声音已经完全沙哑,每一个字都抖得不成样子,哀哀地求他:“师兄,我不要什麽剑法,只要你活著……”
应雪堂凑到他耳边,大著胆子亲了一亲:“之前不肯给你,是报仇之事九死一生,现在报完仇,不一样啦。”
他看顾怀昭身上越来越冷,吓得小心翼翼,用一生之中最温柔的语气哄他:“他们只学了剑招,才会经脉逆行,师弟有了这身功力,用不著怕……师弟,你别生我的气啦!”
顾怀昭眼看著应雪堂一身浑厚功力慢慢灌入自己体内,人几乎要发狂发疯,这无双剑法,果然不负“无双”之名!想到芙蓉庄那日,原来不是师兄藏私,顾怀昭不断喊著应雪堂的名字,低声下气地求他:“师兄,先放开我,我们好好说话……”
应雪堂身体越来越软,轻轻和他说著情话:“我把、什麽都给你。等我死後,师弟再回过头来看我,到那时,就不算破了誓。尸体埋了也好,烧成灰也好,都由师弟处置。”
“我把什麽都给师弟,只求翌日有人跟师弟说,她对你动了心……师弟要记起我来……”
顾怀昭听到这里,一双眼睛几乎要流出血来,眼前泪水模糊,什麽都看不真切,好不容易才赶在应雪堂传完功力之前,强提起一口真气,硬生生把穴道冲开。
应雪堂被他内力震开数尺,断断续续地咳著鲜血,人似乎极失望,颤声问:“师弟,不肯吗?”
剑似生平59
顾怀昭双肩颤抖,低声说:“我听说世上有让人失忆的药,是不是真的?”
应雪堂伤得极重,只为了等顾怀昭答应下来,才一直强打起精神,苦苦等了半天,等到这样莫名其妙地一句话,忍不住问:“什麽?”
顾怀昭竭力挤出最冰凉的语气:“段星罗的无忧散,落雁林主的断魂汤,听说都能叫人忘却平生事。如果师兄死在这里,我想去讨一碗来尝一尝。”
应雪堂浑身发抖,语气中终於染上怒意,气得双眼通红:“你……敢!”
顾怀昭背对著他,眼中泪水翻滚,用尽浑身力气,把话说得更加凉薄:“师兄了无牵挂地死了,还想我下半辈子活得痛不欲生,日日想著你一个人?
“我还没好好看一看你,好好说上几句话……”顾怀昭说到这里,发觉自己越说越软,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咬紧牙关,把狠话从牙缝里挤出,“如果只剩我一个人在世上,我就把你忘个精光,将来会喜欢谁,你可管不著。”
应雪堂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怀昭说到这里,眼中泪水翻滚,慢慢放软了语气,每一个字,都是无穷无尽的情意:“如果师兄好好上药,熬过这一关,陪我多活个几年,几十年,那又不同啦……”
“我会待师兄极好,打水烧水、生火做饭、穿衣著履、铺纸磨墨,我什麽都会做,师兄什麽都不用愁。每日里睡醒过来,只喊一声,顾怀昭,我全……全替你做好……”
“遇到仇家,师兄也可以喊,顾怀昭……”顾怀昭说到这里,到底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我现在功夫很好啦,我可以替你出头。”
“你穿黑色的衣服,我会说,师兄真好看,你穿白色的衣服,我也说,真好看。”
“我给你买团圆如意,买许多甜食,全是糖浆。”
应雪堂一面听,一面捂著腹部的伤口,一双眼睛似怒似怨。
他身上伤痕累累,只因为想见顾怀昭最後一面,才硬撑了许久,後来人心不足,又想听顾怀昭答应他那句话,强打精神撑到现在,满心以为师弟看到他这般痴情,一定会答应他,一辈子……忘不了他。
自己就算死了,也逞心如意──
谁知道会遇上这个局面!
应雪堂怒气冲冲地别过头,阴沈著脸,嘴唇抿得紧紧的。偏偏顾怀昭之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动听,逼著他竖起耳朵,一路听了下去。
顾怀昭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从自己衣上撕下一块长长的碎片,把自己双眼蒙住,这才回过头来,朝著应雪堂的方向说:“师兄想好没有,要是还打算活下去,我就给你上药,你乖乖的。”
“要是还说些丧气话,我就走啦!我找落雁林主讨药去。”
应雪堂怒道:“我、我不会让他们给你的!”
顾怀昭慢慢蹲了下去,用手摸了半天,才找准位置,跪在应雪堂面前,用手去梳他的长发:“那也要师兄活著去见他们。”
应雪堂气得有些哆嗦,人却比之前精神得多,闷声道:“你心里,果然没有我。”
顾怀昭用手摸到应雪堂染血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吻,低声哄他:“师兄,别撒娇了。”
应雪堂额角几乎有了青筋,半天才喊:“顾怀昭!”
顾怀昭已经明白过来,从怀里掏出几瓶上好的伤药,往应雪堂伤口上敷去,仔细把伤处裹好,小声笑了:“你看,只要师兄喊我的名字,我全明白……”说著,眼中却又溢出几滴眼泪,把蒙眼布沾得微湿。
应雪堂目不转睛地看著他,硬是打起精神,嘴里胡乱抱怨了几句,等顾怀昭上完了药,人才昏昏沈沈地失去了意识。
许是肖枕梦几人困不住後面的追兵,後面喊杀声越来越近。
顾怀昭把应雪堂背到自己背上,用衣衫撕成的布条把人牢牢绑在身上,手臂缠著手臂。忙完之後,才把地上的长剑捡起来,扯下蒙眼的碎布,迎著兵刃相撞声,往藏书观外走去。
背上的东西越沈,他站得越直,越珍贵,他走得越稳。
时隔多年,顾怀昭再一次感受到体内源源不绝的热意。
那股力量支撑著他在许多年前,一遍一遍在院中苦练剑法,也催使著他在六年之中用左手重新提起长剑。
他想变强,而变强是为了……跨过重重光阴,迢迢山水,和心上人并肩而立。
变强是为了……能对喜欢的人,极温柔。
剑似生平60 结局上
顾怀昭借著地势,边战边退,足足过了七个时辰,身後追兵才渐渐减少。
趁山风卷起不少枯叶,他从灌木丛中窜出,使出全身力气,背著应雪堂爬上一棵参天巨树,零零落落的人马从树下经过,顾怀昭反手搂紧了应雪堂,好不容易把呼吸理顺,忽然听到树下有人喊:“什麽声音!”
有人往沾湿的地方一摸,放鼻子下嗅了嗅,大声招呼起来:“是血,还热乎的,大家搜啊,就在这附近!”
树下一夥人都狂躁起来,不停拿刀剑朝头顶枝杈砍去,前面好不容易走远了的人,听见动静,又开始回头打探究竟。
顾怀昭深吸一口气,死死捂著肩上的伤口,往树上又爬了数尺,滴滴答答的鲜血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