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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烈炎只觉耳边一片宁静,心中说不出的安祥澄明。微风轻轻地摩挲着脸颊,温柔得如同母亲的手,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冥冥之中触及烈炎心底最深处,让他莫名地想要笑,想要哭。他蓦地睁开眼睛,四下环顾。
明月当空,流萤飞舞。
他站在一条横亘于虚空中的无尽长廊上,那长廊看不见起始,看不见终结,透明如水晶的廊顶与栏杆闪烁变幻,彷佛有,又仿佛没有。俯视下方,透过那若有若无的长廊地板,可以看见深不可测的黑暗,彷佛随时要跌落下去一般。心中突然一阵寒悸,这场景好生熟悉!像是久违的梦境。刹那间森冷的恐惧爬遍全身,忍不住想要大声呐喊。
突然听见赤帝的声音从虚无缥缈间传出:“你见过这里吗?”
烈炎急速转身,四下扫望,看见赤帝倚立于数步之外的栏杆,身体也如同那长廊一般,透明闪烁,似有似无。一蓬流萤从他身体内无声地穿过。心中又惊又怕!点头道:“这里好生熟悉,像是梦里到过似地。”
赤帝嘿然道:“梦里?人生虚渺,究竟何时是梦里,何时是梦外?”烈炎听他说话的声音无比苍凉,与先前那狂傲的姿态迥然两异,彷佛换了一个人,心中更觉诧异惊恐。他胆子素来颇大,刚直勇敢,但此时在这虚幻如梦的地方,如万里夜空中的一颗微尘,心中无依无傍!说不出的害怕。
微风吹来,漫漫流萤闪闪飞舞,穿过那水晶透明的廊顶,在他身旁环绕盘旋,然后穿过他的身体,飞到外面那黑暗的虚空。他冷汗遍体,将手探入流萤飞过的身体,发现竟然轻而易举地伸了进去。自己竟与赤帝一样,化做了青烟薄雾一般的躯体。他猛地退了几步,失声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不是琉璃金光塔内里吗?”
赤帝道:“这里是幻界,是传说中人间与仙界的交接。嘿嘿,可是仙界在哪里呢?寡人在此修行几十年,却没有看见半扇通往仙界的大门。”
烈炎心中“咯咚”一响,幻界!据说人的肉身毁灭之时,元神便要通过幻界回归仙界。想不到琉璃金光塔竟是通往幻界的通道!但赤帝为何要带自己来此呢?
正疑惑间,听见赤帝淡淡道:“烈小子,你在想寡人为何要带你来此吧?”烈炎一凛,点头恭声称是。赤帝嘿然一笑,指着那天上的明月道:“那是什么?”
烈炎心下疑惑,他既如此相问,答案必不是月亮,但想不出其他回答,当下依旧恭声道:“月亮。”
赤帝道:“小子,你再看清楚一些。”
烈炎凝神眺望,忽见那洁白圆月水波般荡漾开来,“轰”地一声,突然成了一团紫红色的烈火!烈炎大吃一惊,猛地朝后退去。那紫火熊熊燃烧,越来越大。
赤帝嘿然道:“小子,这是赤火神识的本神太乙火真。”
“太乙火真?”烈炎脑中轰然一响,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说不出来。蓦地灵光一闪,是了!儿时曾经听烈碧光晟说过!传说创世之初,天地间分为混沌界、仙界、幻界、人界、鬼界。混沌界有五大元神,即白金神识、青木神识、黑水神识、赤火神识、黄土神识。又称为太乙金真、太乙木真、太乙水真、太乙火真、太乙土真。
这五大神识为天下万物元神魂魄的源主,如日月一般逸射发散出各自的元神,附着于天地万物之上,万物始有灵力。人界万物,尤其人类,因自身体内附着的五大元神比重不同,而分为金、木、水、火、土五大种族。肉身毁灭之后,弱小的元神回归混沌界五大神识,融合后重新分散逸出,强盛的元神则直接登入仙界,成为永恒的个体神识,而腐朽的元神则堕落于鬼界,难以返回混沌界,更无法登入仙界。
回归混沌界,融合逸散的元神重新附着人体,即为来生。仙界不灭神识重新进入人界,附着人体,即为转世。
这“五界五神说”,烈炎当年曾听烈碧光晟说过,心中也是将信将疑。想不到今日自己竟果真置身于幻界,目睹遥远而又迩近的太乙火真。
赤帝道:“小子,你可知祝火神与赤霞仙子为什么挑中你们兄妹做为徒弟么?”
烈炎道:“烈炎曾听师父提及,我们二人天生火灵,颇为少见。”
赤帝道:“嘿嘿,岂止是颇为少见?简直是震古烁今。”
烈炎一震,赤帝向来自大狂傲,极少褒誉他人;既然说出这般话,那必有其道理。心中不由一阵狂喜。
赤帝又道:“人体因经脉与心、脑、气海不同,所附着的五大神识也有所不同。本族中人的身体构造注定了附着的赤火神识要多于其他四神。但其中又有一些人天生火灵,附着的赤火神识远胜他人,生来便可以御火通神。这些人数百年也不过寥寥几个而已。这些人中又有些许赤火神识犹为强盛的,只需太乙火真感应激化,就可以成为千古难逢的火德之身。”他凝望着烈炎,赤须戟张,似笑非笑道:“嘿嘿,寡人便是一个,你兄妹二人恰巧也是。”
“火德之身!”烈炎听他说得一半时已经猜到,但亲耳听他说出,仍不免心神大震。古往今来,有火德之身的,莫不是火族圣贤人物。除了当年的隧人氏与当今的赤飙怒之外,屈指数来也不过六人而已。即便以他师父火神祝融之真元神识,也不过是紫火真身,比之火德之身仍远有不如。想不到自己兄妹二人竟有如此福气。又惊又喜,说不出话来。
赤帝缓缓道:“祝火神与赤霞仙子将你们兄妹收为徒弟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了你将是未来的赤帝,而你的妹妹将是未来的圣女。”
“什么?”烈炎大吃一惊!烈烟石将为圣女,他亦有耳闻,但他将为赤帝传人,却是今日首次听说,又是从赤帝口中说出名震撼不可谓不大。一时间惊讶、狂喜、担忧、恐惧一齐在心头交杂翻涌。
赤帝微微一笑道:“你很好,不仅天资奇佳,又刚直厚道;这次烈碧光晟叛乱,你宁死不从,临危不惧,果然没有辜负祝火神的期望。听说平素也爱民如子,将来会是一个好君主。嘿嘿,寡人做了两百多年的赤帝,世人骂我黩武穷兵,狂妄自大,现在想来确实很有不对之处。将来这一百零六城的百姓幸福,就交付给你了。”
烈炎听他淡淡说来,又是欢喜又是凄凉,知道他明知形神将灭,在嘱托交接。一代威霸赤帝,终将登仙化羽;心中震撼,说不出的难过,低声道:“陛下!”
赤帝抬头眺望那绚烂耀目的太乙火真!嘿然道:“不知今夜,寡人是要登入仙界呢?还是返回这一团烈火之中?”声音竟有些凄凉。指着那在漫漫虚空中无声飞舞的闪闪流萤,肃然道:“瞧见了吗?这些便是本族先辈残留于幻界的元神。千万不要小看这些荧光,他们是连接你与仙界、混沌界的唯一桥梁。”
赤帝转身凝望着烈炎,一字字道:“寡人带你到此,就是要借助这太乙火真的神力,以及这些残留的先辈元神,唤醒你体内的赤火神识,让你脱胎换骨,成为火德之身!”
※※※
“轰”地一声爆响,光芒万丈。
吴回、因乎、不廷胡余齐齐翻腾倒退,赤松子微微一震,横刀哈哈大笑。众人见他又是随手一刀,便将三仙雷霆万钧的围攻刹那迫退,无不惊骇。
却不知赤松子心中正暗暗叫苦。他以“断续诀”两伤法术,勉强将周身经脉暂时接通,但重伤未愈,体内真元损耗极大,适才几次看似轻松的刀势已经耗费了极大的真元,眼下莫说将这火族五大高手打败,能支撑小半时辰已属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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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融与赤霞仙子环绕着琉璃金光塔凝神施法,无暇他顾;拓拔野以狂浪险峰般的笛声阻挡玉勾双真与南荒四凶的围攻,护卫蚩尤等四人,一时也无法相助;若不能将这三仙击退,他又怎能救出南阳仙子?
心中焦躁,眼角瞥去,看见南阳仙子虽被赤炎金猊兽逼迫得险象环生,但一双妙眼始终凝望着他;脸上淡淡的笑容,淡淡的泪痕,撞见他的目光,她嫣然一笑,双靥飞霞,喜洋洋的神情一如往昔。赤松子心中痛如刀绞,泪水蓦地涌了上来,仰天哈哈狂笑,将那涌到眼眶的泪水重新压了下去,心中狂喜、悲凉、苦痛、无奈……翻江倒海。
相隔一百零七年又五日,他终于见到了她。虽然脸容全非,但那眼波神情却丝毫未改。当他听见拓拔野的叫声,望见烈烟石真身的时候,心中霍然明白,为什么今日下午在那瑶碧山谷中邂逅这女子时,会有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当时他只道是自己对南阳的强烈思念,让他故地重游时产生的幻觉。如果那一刻他已知道沉睡于这女子体内的,有他生死爱恋的元神,他还会不会怀着满腔悲愤怒火赶到这赤炎城中,与自己的父亲,自己铭心刻骨的仇人对决呢?当他狂怒地与赤飙怒决斗之时:心中究竟是想着自己含冤死去的母亲多些呢?还是想着那被赤帝亲手烧死的妹子情人更多些呢?
在洞庭湖底暗无天日的一百多年里,让他痛不可抑的,不是压于身上的万丈高山,不是寸寸绞紧的混金锁链,而是那双烈火般炽热、春水般温柔的眼睛,那双在瑶姬房里那熊熊情火中悲苦凄绝的眼睛。在他耳边,时时刻刻响彻的,是那昆仑山顶的星夜,她在耳畔哭泣的低语。“我不要做月亮。如果你是流星!我也做一颗流星,和你一起坠落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去。”
那温柔的话语曾经在昆仑山顶的夜色里粉碎了他充满仇恨的冰冷的心,他几乎便要放弃一切,放弃恩仇,与她一起做平行飞舞,永不分离的流星。但天意弄人,她竟成了他的亲生妹子。当他在风啸楼看见赤飙怒拉着她的手,向众人宣布他的女儿,将是下一任的圣女时,他几乎便要窒息昏厥。对赤飙怒的仇恨从未有如那一刹那般炽烈,是他令母亲含冤而死,又是他令自己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子。
一百多年黑暗的炼狱,他怀着怎样深重的罪孽啊!但让他恐惧的是,明知是罪孽,却深陷沈沦,难以自拔。瑶碧山里的相识,昆仑山顶的日夜,南阳在情火中含泪欢喜的笑靥……每一刻的回忆都如千万座洞庭山压在他的头顶,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苦苦累积的防线瞬间崩溃。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纵然那是千夫所指,万世唾骂的沈沦。
在黑暗中,他无数次地默想:如果上苍让时间倒转,他可以重新选择,他会让时间在那昆仑山顶的朝雾中静止,然后与她一起乘风飞去,到没有人相识的天涯海角,哪怕那里荒无人烟、荆棘遍地……
在今夜之前,他本已了无生意。原想拚死杀了赤飙怒后,从此天涯流浪;但此刻,狂喜与强烈的求生意志如烈火一般在他心中燃烧。嘿嘿!苍天有耳,竟能听见他心中的呐喊么?这该死的老天原来也不是那么冷酷可恨。这次,他决计不能让南阳再受到一丝的伤害。
“好妹子,再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赤松子心中自语,仰天大笑,泪水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眼下经脉毁伤,大敌环伺,不敢与她即刻接近,免得扰乱心志。
凝神敛意,努力将南阳仙子的眼波从脑中抹去,想道:“一群兔崽子忒也可恶,等到老子经脉修复,将他们一个个大卸八块。”心中恨恨,计议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