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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第一年倒好说,可第二、第三年也是如此,老宅子刘管家实在看不过眼,写信给了颜老太太,颜老太太大发雷霆,打发了心腹来成都狠狠敲打田庄里的陪房,那陪房跑到七姑太太那里一哭一求,七姑太太便心软了,不仅没有严惩,要陪房将昧心钱吐出来,还反过来还替陪房求情!
老太太的心腹无可奈何,毕竟姑太太是嫁出去的小姐,他一个做奴才不敢出头,最后不了了之。
那陪房也深知不能杀鸡取卵,行事有所收敛了些,颜老太太那里看不出来,只是鞭长莫及,再说水至清则无鱼,也就放过了。
说完田庄,再议七姑太太三间商铺。是成都最好的地段没错,可花了高于市面两成的价格也是真!
而且三间商铺到手,七姑太太也是放任几个陪房打理。买田庄的陪房发了笔大财,看的那几个陪房心里猫抓似的痒痒,眼睛都馋出口水了。
商铺租约到期后,三个陪房不顾租户的续约请求,纷纷游说七姑太太自己开铺子,说这样赚的多,七姑太太是个没主见的,就答应了。
金银铺、酒楼、绸缎铺三个铺子开张大吉,却年年亏损。陪房们拿着七姑太太给的嫁妆银子忙着中饱私囊,那里有心经营!
哪怕是一座金山呢,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不到五年时间,七姑太太的银子流水似的往外淌,一个铜板都没有赚到。
若不是南京颜老太太大怒,写信勒令七姑太太收回本钱,将三个铺子按原样租出去赚点安稳银子,恐怕七姑太太的嫁妆银子要被榨干了!
总之这样一番折腾之后,七姑太太的嫁妆至少缩水一半,后来七姑爷去了,七姑太太紧闭门户,守着独女王素儿过日子,每年的出息和支出才算平衡。
再后来,七姑太太也去了,颜五爷写信给当时任成都知府的姚大人,请老友回京述职时,带上九小姐和表小姐同行。
因为是搭着别人的船,表小姐不方便带那么多东西回京,可七姑太太嫁妆那些贵重的古玩字画等物品留在家里,又实在不放心。表小姐和崔妈妈又找上了九小姐,求九小姐想办法帮忙变卖出银票来,好随身带着。
九小姐古道热肠,和刘管家连夜商量着,最后寻了几个信得过的经纪和众人帮忙,将那些粗笨一些的变卖了,当然,一下子出手那么多,价钱肯定不会太好,基本是市价的九成左右。
九小姐和刘管家尽心尽力成交那么大的一宗交易,崔妈妈却背地里怀疑小姐得了好处,刘管家和刘妈妈担心九小姐伤了心,以后和表小姐生分了,惹得老太太不快,所以命她们将此事瞒了下来。
可如今,崔妈妈又在九小姐面前一通胡吹,真是……。
老实厚道如朱砂这样的女孩,也对崔妈妈不满起来。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崔妈妈,下午的时候,睡莲午觉刚醒呢,王素儿红着眼来了。
“表姐这是怎么了?”睡莲忙扶着王素儿坐在罗汉床上。
王素儿用帕子捂着脸兀自伤心了一会,才抽抽噎噎的说:“表妹,上午我的奶娘说话造次了,你别忘心里去。”
睡莲微微一愣,很快说道:“这是哪里的话?妹妹不明白。”
“就是——就是嫁妆的事。”王素儿拉着睡莲的手,说道:“我奶娘她有些糊涂,居然拿我母亲的嫁妆和表妹的母亲相提并论,先五夫人出身京城名门,嫁的是五舅父这样才子,嫁妆自然比我母亲丰厚得多……。”
睡莲怔怔的看着王素儿,不久,面色如常,劝解道:“表姐别这么说,妹妹在船上闷得慌,崔妈妈好意拿着点心过来话家常,玩笑几句罢了,妹妹怎么会怪罪她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哄好了王素儿,睡莲觉得身心俱疲,素儿表姐她——真是太多心,多的有些伤人了啊。
晚饭后,颜老太太单独留了睡莲说话。
颜老太太说:“怎么听说你表姐红着眼睛从你房里出来了?”
这——她也是红着眼睛去找自己好吧。睡莲定定神,回道:“确有此事。”
颜老太太问:“是怎么回事?”
睡莲提到上午崔妈妈找她闲话,省去崔妈妈的牛皮,睡莲最后说道:“不过是几句关于嫁妆的玩笑话,我也不明白表姐为何会红了眼。”
“嗯。”颜老太太说道:“你表姐心眼小,崔妈妈又是个糊涂人,你莫要和她们一般计较。你和素儿在成都的时候互相扶持,一起到燕京,也是同进退,你们虽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这种情谊极其难得,你们要好好珍惜才是。”
睡莲立刻点头,道:“祖母说的很是。”
颜老太太取出一个白玉镂空凤纹联环佩,轻轻按动中间的机括,联环佩一分为二,颜老太太将一半给了睡莲,另一半用帕子包好,也递给了睡莲,说:“希望你们两人不要被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所扰,继续做好姐妹,这一半给你,另一半你替我交给你表姐,慢慢开解开解。”
“是。”睡莲接过一分为二的连环佩,行礼退下。
睡莲再清楚不过,老太太还是有些怨自己吧,虽然明知是自己外孙女素儿太多心了,可还是借着送玉佩的名义,变相逼自己上门赔礼道歉。
手心将玉佩攥的有些热了,可心里却越发凉了,睡莲站在王素儿的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
送玉佩睡莲黯伤神,引祸水屏儿巧解围
吱!
楠木门开了,蒹葭见睡莲独自前来;连忙将睡莲让了进去。
王素儿正在临帖;见睡莲来了;连连吩咐蒹葭沏茶;错愕道:“妹妹怎么一个人来了?也没跟着伺候的?”
“添饭有些晕船,河面水雾大,朱砂在卧房给我晕被呢,去去潮气;再说船舱狭窄,也就几步远的事,不用她们跟着伺候。”睡莲端起茶盅,用茶盖撇了撇热气,抿了一口。
王素儿一看茶盅的汤色;便对着蒹葭说道:“怎么泡了龙井来?我不是早就和你们说,睡莲表妹最喜欢红茶吗?”
蒹葭跪地道:“奴婢该死,出门时忘记带上,搁茶叶的匣子里没有红茶。”
睡莲忙道:“无妨,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王素儿歉意说道:“也是我没有管好下人,疏忽了。我到了表妹那里,永远都会喝上最喜欢的蒙顶甘露茶。”
睡莲笑笑,人际关系当从大处着眼,但是要从小细节做起,于细微处见精神。她很重视这些,上到府里大小主子,下到得脸的嬷嬷丫鬟喜欢什么口味的茶,是浓还是淡,甚至什么样花色的瓷器,她都派刘妈妈打听清楚了,所以各色茶叶很是齐全,什么人上什么茶,绝对不重样,毕竟世人都喜欢自己被重视的感觉。
在古代,喝茶是最普遍也是最重要的交际方式,下人疏忽大意,实则是做主子的不够重视这些,才使得下人觉得这个不重要,所以就会“忘记”。
——可是,今天自己走着一趟的任务,可不是来提点表姐的。
睡莲搁下茶盅,取出颜老太太的白玉镂空联环佩来,将裹着帕子的另一半玉佩给了王素儿,笑道:“这是刚才祖母赏的,是一对呢,祖母说分给表姐一半。”
“还劳烦表妹跑这一趟,多谢了。”王素儿双手接过玉佩,在灯下细看。
睡莲笑道:“也就几步远,那里就劳烦了呢,说起来,我还要向表姐讨一样好东西。”
王素儿一怔,道:“是什么物件?表妹尽管开口便是,我若有,表妹均可拿去。”
“表姐妙手,打得一手好络子。”睡莲晃了晃自己的另一半玉佩,说:“我向表姐讨个漂亮的,穿在这玉佩上好戴着呢。”
王素儿开怀笑道:“不就是个络子,我有的是,随你挑。”
言罢,王素儿高声叫蒹葭拿来包着各色络子的包袱,拿着睡莲的玉佩一根一根比划着,看那个颜色和花色最合适。
“这玉佩是白色,镂空雕的凤形,论理,配什么颜色的络子都好看,不过想要出彩却不容易……。”王素儿一边挑,一边仔细的给睡莲解说着。
最后王素儿挑中一根魏紫牡丹络子,细细拴在玉佩上,说道:“就这个吧,镂空凤纹玉佩配上魏紫牡丹络子,华贵又不失清雅,还有凤穿牡丹的寓意呢,和妹妹很是相配。”
“果真?”睡莲兴奋的将系好络子的玉佩佩在腰间,站在船舱地板上转了一个圈,“好看么?”
百罗梅花裙摆随着睡莲的转身悄然绽放。
王素儿拍手次笑道:“玉好、络子也好,不过表妹是最好看的。”
睡莲嘻嘻笑着,坐在王素儿身边,道:“表姐光顾着我了,再挑上一根配你那一块玉佩……。”
就这样,睡莲在王素儿房里待了近半个时辰才告辞。
楠木门合上的瞬间,睡莲脸上的笑意蓦地消失。
要她堂堂嫡出千金,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屈膝道歉,是绝对不可以的,世家千金,就该有世家千金的傲骨。
颜老太太无非是敲打敲打她,提醒她不要忘记素儿的好处,希望她和素儿重归于好。既如此,何不如演一场姐妹情深的好戏给老太太瞧瞧。
睡莲心里觉得很难过,方才她不过是借着讨要络子,演了一场姐妹情深的好戏。其实同样的戏码,她在燕京颜府和品莲、青莲她们天天都上演,那时她觉得很自然,没有觉得有什么难受的。
因为睡莲作为嫡出小姐,和异母姐妹维持外表和谐、并保持一定距离的关系是必须的。
可王素儿不同,这个女孩是与她一同长大的手帕交,前年刚回燕京时,继母杨氏刻意罚她大冬天站在雪地里等候,若不是素儿出手相帮,她休想那么快脱身。
素儿打小就胆小,她那天是鼓起多么大的勇气,才敢撇开奶娘崔妈妈、冒着被心狠手辣继母记恨的风险,独自跑到泰正院给自己撑腰。
诚然,素儿身上有许多毛病,气量狭窄,但本质还是好的。
今天上午崔妈妈那些不着调的话,睡莲根本没有放心上,也不会对素儿心生埋怨,可素儿却会想睡莲会因此而生气,还说出那句“你母亲出身明门,嫁妆自然比我母亲丰厚得多”这种话来。
王素儿以己度人,从这句话推断来看,王素儿是绝对违心说出来的。
因为从当时的门第上看,自己的母亲魏氏和素儿的母亲差不多,况且素儿的母亲肯定比自己母亲嫁妆丰厚得多——须知大姑姑青春早逝,她的嫁妆最后都归了七姑太太,七姑太太拿着双份嫡女嫁妆,怎么可能比自己母亲少呢?
自打素儿来到京城之后,心门似乎慢慢关闭,也变得自卑起来。
可睡莲很明白,素儿自卑的表象背后,是更强大的骄傲。
崔妈妈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打探自己嫁妆的虚实,这个奶娘最大的特点就是忠心,忠心到忘我、一切以自家小姐的立场为出发点地步。
如果素儿没有对崔妈妈透露过半点想暗地比较嫁妆的意思,崔妈妈怎么可能巴巴拿着几包点心来打探自己的虚实……?
所以当颜老太太拿着白玉联环佩要睡莲“安抚”素儿时,睡莲觉得心寒的不是颜老太太的偏心、黑白不分——她和祖母名义上是祖孙,其实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王素儿才是祖母的真心疼的人。
令她心凉的,是素儿明知颜老太太偏疼她,却依旧不管不顾、不计后果,红着眼去找自己,然后红着眼从自己房里出来,还恰好别人瞧见,捅到老太太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