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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到底是多年的情分,藕断丝还连,王素儿的贴身丫鬟蒹葭白露都是从成都带过来的,蒹葭前年嫁给府里一个小管事,预备将来作为王素儿一房人陪嫁到婆家去,所以王素儿有时候将一些银子吃食药材布匹等好东西托付给蒹葭捎给崔妈妈,崔妈妈也将自己做的鞋袜衣服等物托蒹葭送给王素儿。
颜老太太如何不知?只是觉得不能做的太过,伤了素儿的心,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心想只要这两人打不着照面,又有教养嬷嬷照看着,也无大碍。
——颜老太太到死都后悔自己当时一时心软,没有将崔妈妈斩草除根。
燕京北城昭回靖功坊,位处地安门附近,罗锅巷位处就在次坊中央,其附近的沙家胡同整条街都是燕京城买卖冥器用品店铺,所以权贵豪富之家不会住在此地,这里大多是平民百姓。
罗锅巷的一座一进小宅院里,头发斑白的崔妈妈指着院中小草亭下面的两个马扎子说道:“你要坐便坐,不坐就赶紧走。”
言罢,崔妈妈自顾自的坐在一个高些的马扎子上,从针线簸箩里拿出纳了一半的鞋底,借着落日的光芒,垂首继续缝起来,也不命小丫鬟上茶。
这位上门拜访崔妈妈的王夫人就是成都王老族长的四儿媳妇,按照辈分亲疏来算,她还是王素儿没有出五服的本家婶娘,王素儿早逝的爷爷,和王老族长是亲兄弟,所以素儿算是王夫人的内侄女。
四老爷是庶出,从小就不得宠,成亲之后早早被嫡母分了一份薄产打发出去,带着媳妇上京赶考,进士科最难考,四老爷这个在蜀地勉强算是才子的人物却春闱不中,盘缠将尽,差点要到卖妻卖女的地步了。
好在他能写一手好字,一纸好诗词,相貌堂堂,后来为了生计,不得不放弃科举,巴结上了永定侯,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清客,吟诗作赋帮助永定侯取悦附庸风雅的客人,其机敏善谈,渐渐得永定侯看中,聘为师爷,总管侯府文书来往,算得上是永定侯的心腹,王师爷的年俸和赏赐之物十分丰厚,也能在燕京买房置地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其妻王夫人从一个给人浣衣做绣活的洗衣妇,摇身一变成了当家夫人,过上了呼奴唤婢的好日子,她原本出身落魄书香之家,跟随丈夫游历,也过过苦日子,其见识谈吐很得永定侯夫人赏识,闲时经常下帖子请她来侯府说话解闷。
王夫人看见侯府奢华富贵,很是羡慕,心里起了攀亲的念头,无奈她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姿色才华平庸,根本入不了贵人们的眼,为人做妾她又不甘心——再说了,娶妾娶色,小女儿根本没那个条件。
不过善于钻营的人,永远都有法子。
王夫人听成都老家人说当初那个嫁妆丰厚的吓死人的同族妯娌已经故去,遗孤王素儿来了京城,养在外祖母颜老太太跟前时,心下顿时活泛开了:自己亲女儿相貌不行、才华不及、门第不显、家世不高,永定侯夫人当然瞧不上,可是若换了这位侄女呢……?
王夫人和王师爷一合计,决定从这个侄女身上谋取最大利益,倘若成功了,王家就是侯府的亲戚,而不是依附其生存的无名小卒了。
所以当永定侯夫人表示愿意先见一见王夫人的侄女时,王夫人以职业媒婆的口齿和手段将王素儿隆重介绍了一通,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永定侯夫人一瞧,果然如同王夫人所说,品貌皆佳,又好拿捏控制,很适合当二弟媳妇,王夫人见“买者”点了头,心下狂喜,表示此事就包在自己身上。
王夫人还在成都的时候,与素儿她母亲也经常来往,那时候素儿还小,根本不记得这位隔了房的婶娘,可是崔妈妈却记得这位庶子媳妇,在崔妈妈眼里,王家曾经坐视族长家的姑太太逼娶素儿,吞没素儿嫁妆,全家上下都不是好人,因此对王夫人的来访不理不睬的,连客堂都让进,茶水也不上,就让王夫人坐在马扎子上。
受到如此薄待,王夫人面色不改,笑容依旧,跟着坐在对面的马扎子上,马扎子矮小,因此衣裙都沾上了草亭的尘土,她视同无物,先是道歉:
“说起来,当年的事都是我们的错,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姑,贪婪成性,嫁到孙家后,就更不听我公公管束了,居然打算把我侄女要去给她当庶子媳妇,真是异想天开,我那时若还在成都,少不得打两个耳刮子过去!如同她和姑爷流放外地,客死异乡,家门败落,真是活该,可见朗朗乾坤,天理昭昭,欺不了世人!”
王夫人说的义愤填膺,仿佛当初被逼婚、被谋夺家产的是她自己似的。
崔妈妈头也不抬的纳鞋底,讽刺道:“唷!那多谢王夫人仗义执言了!我和小姐感激不尽!”
王夫人有唾面自干的厚脸皮,崔妈妈一番嘲讽,根本损不到她分毫,所以她只是一笑,继续说道:“今日我来,也是为了弥补往日的遗憾,如今素儿养在什刹海颜府老太太处,不缺吃穿,也不缺人服侍,样样都是好的,今天西城颜府大小姐出嫁,我也跟着永定侯夫人去观礼了,瞧见了素儿如今的品貌,啧啧,不是我有意夸自家人——素儿的品貌,和那个魏王妃真的不差什么!”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崔妈妈的心坎处,王素儿就是她的心头宝、这世上最完美的闺秀,什么五房九小姐睡莲,什么魏王妃如玉,都比不上自家小姐!
所以崔妈妈这次没有反讽,只是闷闷哼了一声。
王夫人见崔妈妈脸色有些和缓,便进入正题,说道:“当时永定侯夫人瞧了,顿时感叹自己膝下儿子们都订了亲事,否则——。”
王夫人故意一顿,清楚的看见崔妈妈手里的针线停住了,心知自己戳动了她的心思,继续循循善诱道:“唉,当时我也感叹,几年不见素儿那孩子,居然出脱成了天仙似的人物,当时我就说,我们王家也有这样人物,将来还不知谁家有福得了去。”
“永定侯夫人纳闷的问我,为何这样的女孩,至今都没有定亲呢?”
崔妈妈猛地抬头,是啊!凭什么自家小姐这么好的品貌,十七岁了都没有定亲?!老太太,素儿的那些舅舅舅母,难道偌大的京城都帮忙挑不出个好女婿来?!
都不愿意帮忙,图清闲袖手旁观罢了!七夫人最是可恶的!明知素儿和佑哥儿是良配,两人打小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彼此都有意,可是七夫人贪富贵,硬是拆散了这对鸳鸯,娶了鸿胪寺左少卿的女儿做儿媳妇!
小姐左等右等,却等来这么个结果,如今十七了,都没说上亲事,难道要等到十八岁成老姑娘吗?可自己也没有法子,困在这个破院子里,若还在颜府浣纱院陪着小姐,舍得一身剐,也要去松鹤堂求老太太啊!
崔妈妈一时气愤,手里的针线彻底停了。
王夫人慢慢说道:“永定侯夫人这么一问,我还真不好回答,只得吱唔了几声,永定侯夫人又问我,愿不愿意把素儿嫁到侯府去——。”
崔妈妈立刻腾起站起来,怒吼道:“侯夫人的儿子不都定了亲吗?你想要素儿给侯爷做妾?猪油蒙了心!你们休想打我家小姐的主意!”
“诶哟!崔妈妈容我把话说完啊!”王夫人也跟着站起,慢慢将崔妈妈按回马扎子上去,接着说道:“我那里舍得要亲侄女去做妾?!我又不是那黑心肝的姑太太。”
“永定侯夫人说的是她二小叔、侯府的二老爷。这位二老爷如今也是从五品的武官,咱们素儿一嫁过去,就是五品诰命夫人呢。”
崔妈妈眼睛一亮,但很快问道:“这位二老爷的年纪不能小吧?”
王夫人开始临门一脚,说道:“许二爷今年刚刚二十九,正当壮年,先头娶过一任夫人,前年难产死了,至今膝下只有一个嫡女,所以素儿虽是添房继室,但也和原配没有差别。再说了,咱们素儿那么多陪嫁,背后又有颜府撑腰,谁敢小瞧了去?等生了儿子,那就更风光了呢!”
又道:“唉,也只有我这个亲婶娘,才会为侄女真心实意的打算,毕竟素儿姓王,她嫁的好,我们才能风光。”
王夫人出言切断了崔妈妈最后的犹豫,说道:“说句实在话,素儿在颜家过的再好,毕竟也是个外姓人,颜府表面把素儿当自家小姐看待,可实际却不同,区别大着呢。”
“咱们不提别的,就说另一房同为颜姓的莫夫人吧!她的大闺女叫做品莲的,都熬到十九了,刚刚定下一门亲事,是游驸马的长子,不是公主亲生的,即没有科举功名,也没有官职,富贵闲人一个,所以论起门第地位,还不如这位许二爷呢。”
“唉,连品莲的亲事都是这样,等到她们给咱们素儿说亲事,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不堪的人物!崔妈妈就忍心看着素儿天仙般的品貌,任由颜家摆布,去嫁一个凡夫俗子?!”
崔妈妈攥紧拳头,是啊!七夫人巴不得素儿早点嫁出去呢!免得留在颜府碍了她的眼!甭管是什么人家,七夫人才懒得管对方的品行才貌,胡乱把素儿打发出门;老太太年纪又大了,作用有限,她若能给素儿找个好的,何至于等到现在?
王夫人瞧着崔妈妈明显动容了,便继续在火上加了一桶油,说道:“我呢,今天就是来和妈妈商量的,妈妈是伺候素儿的老人,最忠心不过,我敬重妈妈的为人,素儿也把妈妈当做正经长辈,最是信任妈妈,有您开口,素儿定是愿意嫁的。”
崔妈妈想了想,问道:“这门亲事再好,可素儿身在颜府,你一个婶娘如何能做主她的婚事?到头来还不是要颜老太太先点头才行。”
王夫人立刻说道:“唉,不是我说,老太太估摸还要掂量掂量,若早作决断,何以等到现在素儿都没有人家?再说了,那位永定侯夫人催的厉害,说许二爷膝下的幼女快二岁了,正需要嫡母教养呢,乘着年纪小,养着养着就养熟了,否则等那孩子有了记忆,被人挑唆着和嫡母作对,将来有够素儿受的。”
又道:“素儿虽然暂时住在颜府,可是她毕竟姓王,是我们王家的人,族谱正儿八经嫡出的小姐。颜家面子再大,也大不过我这亲婶娘去,只要你把素儿的生辰八字写给我,我以同族婶娘的名义,拿着庚帖和永定侯府过了明路,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悔婚。”
“——还是早点把素儿嫁过去的好,我今日在宴席上也见到了颜老太太,说句诛心的话,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说走就走了,妈妈还要看着素儿守孝三年,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不成?”
说道此时,天已擦黑,王夫人催着崔妈妈写庚帖——崔妈妈是看着素儿出生的,记得素儿的生辰八字,还把一个白玉鹦鹉玉佩塞给崔妈妈,说是定亲信物。
鹦鹉有着夫妻恩爱之意,崔妈妈看着玉佩的成色雕工,她也是见识过的,知道这是上品,看来永定侯夫人极有诚意,只是——。
崔妈妈将玉佩还了回去,也拒绝在大红庚帖上写素儿的生辰八字,她说道:“这关系到我家小姐一辈子的大事,谁都不能替小姐做主,只有我们小姐自己在屏风后面见过那个人,知道这门婚事利弊,她自己点头同意,我才能写庚帖,否则,一切免谈。”
“你——?!”王夫人气的哑口无言,她费了浑身解数来当说客,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王夫人深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