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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睡莲心里一惊,以前生子龙时,在紫禁城被当时的贤嫔算计,若不是英国公太夫人出手相救,恐怕自己会一尸两命。
睡莲忙起来穿戴打扮齐整了,好在正值国孝期间,衣饰都是素淡的,也不算失礼。
匆匆赶到燕京西城英国公府,守门的小厮卸了门槛,马车直驱而入,在垂花门有粗使婆子抬着软轿候着,睡莲坐在轿子上,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夕阳,人的生命就如同这太阳,有起有落,有生有死。
世子夫人领着睡莲进太夫人的卧房,卧房挤满了前来见太夫人最后一面的妇孺们,在东面还摆着一架屏风,屏风后面依稀可见穿着穿着男鞋的国公府本家人,因睡莲是外客,男人就临时回避了。所以即使卧房内还摆着五个装满冰块的青花大缸,却也不见得凉快。
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和老人久病时的那种难以形容、濒临死亡的味道,睡莲走近卧榻,英国公夫人抓着太夫人的手,在她耳边叫唤道:“母亲!顺平侯夫人已经来了。”
英国公太夫人努力睁开浑浊的眼睛,嘶哑着嗓子问道:“顺平侯夫人?是谁啊?”
昔日的闺中好友、挺着快要生产的大肚子张莹红肿着眼睛,拉着睡莲的衣袖低声道:“你莫要见怪,我祖母现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刚才还说这要见你,这会子连你是谁都忘记了。”
张莹在伪帝之乱前嫁入衍圣公孔家嫡支避祸,加上肚子里的这个,就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无妨的。”睡莲拍了拍张莹手,半跪在太夫人床前,学着英国公夫人的模样,也在太夫人耳边说道:“我是什刹海颜府的老九、嫁给了顺平侯,那年在紫禁城,还是托您的福,我和孩子才得以平安。”
“紫禁城?”太夫人目光直直的看着睡莲,突然痛哭流涕道:“皇后娘娘!您才是一国之母!咳咳!这紫禁城真正的女主人!淑妃也好,贤妃也罢,您要好好保住身体,莫要被那些贱人气坏了身子啊!几十年后,她们都是过——过眼烟云!”
众人皆一愣,也只有几个见过已经去世的皇太后面容的老夫人心里明白——睡莲和那位皇太后的面容相似,所以太夫人才会有此惊人之语。
又见太夫人浑浊的眼神突然全是怒色,她厉声道:“皇上啊皇上,为何你能坐拥天下,却不能护住你的妻子?!皇后何辜?她为你付出一生、付出了整个家族的性命、甚至付出了腹中孩子的生命,到头来,却是痴心错付,被一群小人贱妇欺辱践踏!”
太夫人此话若被传出去,便是辱骂先帝的重罪,卧房男女皆惊,早有大人们将几个懵懂的孩子牵了出去告诫。
睡莲有些尴尬,毕竟只有她是个外人,英国公夫人依旧淡然处之,对着睡莲苦笑道:“我们太夫人病糊涂了,侯夫人莫要见怪。”
睡莲摇头道:“方才太夫人声音很小,晚辈并没听见什么。”
顺平侯装聋作哑,卧房众人皆松了口气,这时,太夫人突然伸出古藤般的手死死抓住睡莲的胳膊,回光返照似的,口齿居然清晰无比,她说道:
“颜大小姐,你终于来了!我老太婆等了你几十年,终于等到你了!”
“我活了七十三年,好事歹事做过无数,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怨无悔,身在京城豪门,总有些
事情是我不想做、但必须做的!可唯有你——一想起你,我心里都是愧疚、悔恨,我不该图一时之快,说你品貌神似皇后,堪为十八钗之首!我也不该为了争一时之气,带着你去坤宁宫觐见皇后!”
“那个地方已经葬送了皇后一生,不应该还把你的青春赔进去,我错了啊,把你的性命也赔进去。”
卧房妇孺大多听的云里雾里,英国公夫人最明白不过,颜大小姐之死一直是婆婆的心病,如今即将撒手人寰,理智全失,心病再也藏不住了,一股脑的全吐出来。
睡莲反握住太夫人的手,说道:“我不怨夫人,人命皆有天定,是非成败最后皆是空,五蕴皆空,方度一切苦厄。”
睡莲说的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上的话,劝诫太夫人放下执念,安心西去。太夫人后半生几乎都是在佛堂度过的,自然是懂的,听见“颜大小姐”如此说,太夫人就紧跟“度一切苦厄”后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睡莲也和太夫人一起念心经,念到“……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时,太夫人握着睡莲的手一松,停止了呼吸。
英国公太夫人最终还是得以解脱,在心经的吟诵中去世,卧房妇孺嚎哭一片,睡莲识相的默默退出去,屏风后面的男丁皆奔出来跪在床榻前哭泣。
世子夫人一边擦着泪,一边送睡莲出来,踌躇道:“今日之事,还望顺平侯夫人保密。”
世子夫人朱氏出身成国公府,是赵王妃的亲姐姐,成国公府支持的赵王已经彻底败北,在南昌就藩。正因如此,成国公府如今很不得圣上待见。
娘家衰败,朱氏在英国公府的日子当然也不好过,以前朱氏忌惮睡莲娘家,将睡莲和英国公府的亲事搅合黄了,不过,此事朱氏心知肚明,睡莲并不知晓。
睡莲说道:“夫人放心,晚辈过来看望昔日的救命恩人,不想恩人已经病逝,甚为遗憾。晚辈不敢耽误贵府办丧事,就此拜别了。”
睡莲的马车刚走出英国公府的大门,就听见国公府敲响了云板,在回家的马车上,睡莲陷入了沉思:
其实英国公太夫人和已故的皇太后的关系,和自己与现在的皇后娘娘颜如玉有几分相似——都是从儿时就交好的闺中密友,人生轨迹彼此交缠着,只不过身为人妇,就是贵为国公夫人也对政治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在皇宫受苦,敢怒不敢言,当这种憋闷压抑到极致时,恰好见和好友容貌神似的大姑姑,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悲剧。
如果有一天,颜如玉也像去世的皇太后那样失势,我该何去何从呢?许三郎绝对不会为了我的喜好而力挺颜如玉,政治啊,永远都是冰冷,毫无人情的。
所以颜如玉的强势的转变也是好的,被命运选中的人,没资格懵懂,也没资格脆弱,皇后外表可以柔弱,但是内心和手腕必须强悍,因为政治势力也是趋利避害的,颜如玉这样的皇后,才能获得诸多势力的支持,她的地位才无法撼动。
一路思忖着回到积水潭宁园,已是傍晚,许三郎和满脸兴奋的子龙也回家了,睡莲阴沉着脸,子龙毫无眼色的、如膏药般缠着母亲讲述军营的见闻。
许三郎将“膏药”撕开,扔出去练拳,睡莲喝了半盏冰镇绿豆汤,叹道:“英国公太夫人去世了。”
“哦,老人家七十多了,算是喜丧。”许三郎暗道,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干脆,我乘着这个“机会”把添衣的事情告诉她吧。
听着许三郎讲述添衣的真实身份,睡莲握着冰碗的手松松紧紧几次,最终强忍住怒气,无奈的叹道:“我要亲自见威武伯,和他好好谈谈添衣。”
作者有话要说:英国公太夫人和先皇后年轻时有点像睡莲和颜如玉,希望睡莲和如玉不要重蹈覆辙。
舟不是佛教徒,但是偶尔心情很糟糕时,也会背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部经有种神奇的魔力,念着念着心里会慢慢平静下来。
现在流传的基本是玄奘版本: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图为怀禅微刻的心经版本。
237惜旧仆用心铺后路,侯夫人舌战威武伯
归田居的人来请添衣时;添衣正在给子龙缝补衣袖,这个小少爷活泼好动,新衣服刚上身就留下伤疤,若是平常的衣服也就罢了;这件是夫人亲手缝制的,子龙很喜欢。
添衣放下针线,吩咐外头的小丫鬟:“世子爷在练拳,待会送些冰镇的绿豆汤过去,记得多带几个碗,大小姐、二少爷,还有虎豹两兄弟都要喝的。”
添衣没有想到;这是她为子龙做的最后一件事。
归田居,夕阳西下;将书房照得一片金红,若是平常,书房的窗户肯定是大开通风的,今日却门窗紧闭,房内缠枝莲纹青花大缸里的冰块堆成了小山,嘶嘶冒着凉气。
添衣心头一沉,这个场面,肯定是有很重要的密事要谈。
“你到底是谁?”睡莲问道。
“奴婢——。”添衣一惊,看着夫人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她双膝一软,半坐半跪在地上。
心中发出一声喟叹,睡莲微微阖上眼睛,而后慢慢睁开,问道:“威武伯说你是他的异母妹子,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
添衣双拳紧握,艰难的点点头,颤声道:“是,奴婢是外室之女,父亲死后,正室夫人找上门来,奴婢母亲以自尽的代价,换来奴婢一条小命,后来被人牙子带到燕京,求牙婆改说奴婢的身世,得以被夫人选中,一直服侍夫人至今。奴婢欺瞒了夫人,罪该万死。”
“你也是为了生存,罪不至死。”睡莲无力的摆摆手道:“现在想起来,当年你一听说威武伯太夫人,便失手打碎了瓷器,还借口养病,去乡下田庄打理账务,就是为了避开威武伯一家人吧。”
“是。”添衣凄然一笑,“太夫人肯定容不得奴婢,若被她知道奴婢的下落,对奴婢斩尽杀绝不说,可能还会连累宁园,所以奴婢尽力躲避着,本以为——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命去。”
睡莲说道:“威武伯瞒着太夫人,查清了你的身份,他打算接你出去,在远离京城的地方的地方找妥当人家嫁了。”
添衣哽咽道:“奴婢愿意跟威武伯出去嫁人,奴婢不会让夫人和侯爷为难的。”
“可是——。”睡莲叹道:“可是我不愿意啊,你们四个添,还有朱砂石绿都是打小伺候我的,这些年同甘共苦,情分非比寻常。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不受累、不受苦,你们从小被家庭抛弃,命运如飘萍似的,只能随波逐流。”
“如今你们都流到宁园这个池塘里,除了你和添炭,其他四个都嫁人生子,有了家人,有了根基,不用四处漂泊了,我暗中消了他们的奴籍,这几年在南京,我还以他们的名义,在江南买田置地,即使有一天侯府遭遇大难,他们也不至于成为官奴发卖,骨肉分离,有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钱。”
“夫人?!”添衣大惊,这事夫人从未和她们六个提起过,添衣急忙说道:“夫人和侯爷都是宽厚明理之人,定会洪福齐天,怎会遭遇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