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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和尚和庙都跑了,这可怎么办呢?
许三郎突然站起来,命人赶紧准备,他要去什刹海颜府接夫人回来,可是马车行了一半路程,他又折返回了宁园,暗想睡莲已经和娘家人说她和孩子要在娘家住几天,我若这个架势赶到颜府接人,便捅破了夫妻闹别扭的事情,那时睡莲没有台阶下,这梁子就更大了,倒霉的还是自己。
不如我先忍一夜,明日早点从大营回来,准备厚礼去岳家颜府拜访,就说小婿公务太过繁忙,无暇陪妻儿回娘家暂住,这样既有面子、又有台阶,把此事遮掩过去,说不定那时睡莲已经气消了,夫妻双双把家还呢。(舟庐山瀑布泪:三叔,您老终于学长进了!)
想到这里,许三郎平添了几分自信,开始展望未来,只不过夜间孤枕难眠,那一夜在睡莲池的放纵无数次在脑海里重现,那一夜有多么美好,今夜就有多么凄凉。
与此同时,什刹海颜府,听涛阁。
在舅家疯玩了一整天,三个孩子都累了,早早睡下。
睡莲毫无倦意,闺房还是昔日的模样,院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没有变过,静静等着旧主归来。
颜家静字辈的女孩离单独居住的年龄还很远,所以听涛阁一直都是空的,如无意外,听涛阁下一个小主人应该是颜十爷宁嗣和秦氏的嫡长女、四岁的静蕾。他们的嫡长子也有两岁了,叫做静腾,飞黄腾达之意,可见颜家对这个孩子的希望之深。
夜已深,睡莲独自走到那颗老梧桐树下,当年练习射箭的耙子还在,树下的秋千随着晚风轻轻摆动着,睡莲坐在秋千上,缓缓荡起来,心思也随之飞的好远。
今天带着孩子回娘家,因她一去南京是七年,南京风云变幻,娘家人甚是牵挂,所以此次她说在娘家住几天,让三个孩子和表兄弟表姐妹多亲近亲近时,娘家人也不觉得突兀,已经是当家主母的十夫人秦氏忙命人打扫听涛阁,搬来被褥蚊帐冰盆等居家之物安置下来。
倒是最了解她的七老太太柳氏看出了些许端倪,临睡前来听涛阁瞧她,说道:“……夫妻两个偶尔闹些别扭其实是好的,能闹别扭,表示心里是在乎对方、还有些期许的,那些相敬如宾的夫妻才真要不得呢。当年我和你七叔就是相敬如宾过日子——。”
柳氏顿了顿,叹道:“他对我的要求并不多,能给他生个儿子、孝敬他母亲就足够了,我呢,只要他尊重我这个妻子就行了,其他的都不敢奢望。”
“我每每读你从南京捎来的信件,觉得那许三郎对你和孩子都是用心的,这样的男人,应该是值得你依靠的,这世间能有几个幸运的女子能觅得这样的良人呢?所以你要懂得珍惜,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别太较真了。你在娘家住几天,他一来借你和孩子,你就跟着他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睡莲心头一暖,在娘家里,也只有柳氏至始至终都在为自己打算着。
这七年柳氏也老了,旧年压抑的心事也开了,眼神不复当年的锐利,柔和了许多,眼睛周围满是皱纹。她也不管事,家务都交给侄儿媳妇秦氏和儿媳妇宋氏打理,在家含饴弄孙,大孙子白哥儿满十岁搬到外院单独居住后,宋氏又有了身孕,身子不方便,宁佑便把三岁的大闺女静瑛抱到柳氏那里养着。
每当提起大孙女,柳氏的嘴角都是笑纹,“她虽不如你小时候聪明伶俐,但也是可爱的,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巴巴的送过去,我看啊,倒比她哥哥静白孝顺。”
说到静白,柳氏更是停不住,说道:“静白调皮,读书不用心,他老子发狠关了几次书房,才慢慢把性子扭过来,能够安安静静读半日书了,你说你家子龙也是顽劣,其实不用太担心啦,像静白这样,过了十岁就稳重了……”
睡莲笑眯眯的听柳氏将这对孙子孙女的趣事,人生的轨迹行至这里,柳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孙子身上,话语间都是爱意,不像以前那样日夜忧思、勾心斗角,冰封的心灵慢慢解冻,对人性开始学会信任,所以会劝她跟许三郎回家,好好过日子。
这个时候的柳氏,没有宫廷女官的威严,没有做媳妇的警觉,没有逃亡时冷静分析,她此时和普通老妇人差不多,想着孙子的教育、想着孙女苦夏挑食,明日该给她准备什么样的三餐,劝她多吃些。
这样的柳氏,才是幸福的吧,算计了大半辈子,她终于有足够的资本退出争斗了。而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乘着柳氏说到口干舌燥喝茶的功夫,睡莲佯装撒娇道:“婶娘尽说的是静白和静瑛,都懒得提我了,您就不担心我吃醋?”
噗!柳氏一口水全喷出来,笑骂道:“你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地还如此小女儿态?定是你那夫君惯的。”
睡莲一怔,讪讪笑了笑,又说了会子话,柳氏突然话题一转,问道:“星河是怎么回事?”
睡莲笑容不减,说道:“她是雪姨娘生的庶女,是我和侯爷的女儿,我们顺平侯府的庶长女。”
柳氏目光突然变得清亮起来,说道:“虽如此,但我瞧着你教养这个孩子的方式,还有星河的言谈做派,并非是当做庶女养的,恐怕将来许多嫡女的派头都比不上星河。在外人看来,她们恐怕是觉得你装贤惠,装大度,为了讨侯爷的喜欢,才会对庶长女这么好,可我是从小看见你长大的,你并没有伪装贤惠。”
睡莲想了想,自嘲道:“这七年在南京,或许我就变了呢,伪装的太好,连婶娘您都骗过了。”
柳氏淡笑道:“再装,也要局限在女人的天性之内,除非她厌恶丈夫触碰,或者——或者喜欢磨镜之缘(注:就是女同的意思),除此以外,女人的天性,对分享丈夫的姨娘都是的,姨娘生的孩子,就是插/在内心的一根刺,谁会对一根刺那么好呢?难道你是观世音菩萨转世不成?”
睡莲心头一紧,好吧,柳氏虽老,但是宝刀不老,眼光就是厉害,但我真的不能说出实情啊,皇上刚刚登基,屁股都没坐热呢,万万不能闹出私生女这种事来。
好在柳氏见睡莲为难,多年的宫廷生活倒是令她猜出来八分来,柳氏说道:“呵呵,能让你们两口子心甘情愿把庶长女养的比嫡长女还矜贵的人不多啦!”
睡莲大惊,祈求的看着柳氏,“婶娘您就饶了我吧,我并非不愿说,而是不能说。”
柳氏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下又开始替睡莲忧心起来,“你既不愿意说实情,自有你的道理,我不会再过问此事,也只当你是装贤惠吧。不过婶娘还是要提醒你,这烫手山芋不好养,养的稍微差点,金龙会怪罪,养的太好了,金凤心里未免不快,你们两口子要把握好分寸。”
金龙是皇上,金风是皇后。睡莲苦笑道:“到底什么样的分寸是合适的呢?我们没有先例可循,只能慢慢摸索行事了。我教星河为人处世、进退之道,教她辨认善恶忠奸,教她什么是希望,什么是奢望,什么是爱,什么是**,什么是可以争取的,什么是必须要放弃的,如此而已。”
柳氏点头道:“你若真教会了她这些,将来的事,就不用太过忧心了。我活了这一辈子,就总结了一句话——身处燕京名利场,你要心思缜密,做最悲观的打算,最周全的安排,但是平时过日子,要做最大的希望,乐观的过好每一天,这样才不枉此生呢。我没有做到,所以半生都在煎熬,现在将行就木,才琢磨出这个道理,在家含饴弄孙度过余生。”
柳氏定定的看着睡莲,说道:“我没有做到的,我希望你能做到。”
“婶娘!”睡莲心头涌起阵阵酸楚,柳氏半生过的真是不容易。
柳氏却轻松起身告辞,说我那小孙女夜里醒来看不见我,定是要哭的。你也早点歇着,明日再陪婶娘说话云云。
送走了柳氏,睡莲信步到老梧桐树下荡千秋,想着她和许三郎以前种种。
其实她突然带着三个孩子回娘家,并非只是为了添衣之事。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伦理看来,女人是家族和男人的附属品,三从四德,不能自己做主,在家从父,父死从兄,威武伯上门要人天经地义,许三郎内心虽然叛逆,但毕竟脱离不了这个时代的局限性,他能帮着自己约见威武伯讨价还价,拖延时间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他应该早点讲,结果哄了自己在睡莲池里放纵一晚后,才结结巴巴的说威武伯要人的事情。那个时候许三郎的表情太痞了,意思就是肉我已经吃到嘴里吐不出来了,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她当时很生气,故意憋着没发,打算迷惑许三郎,再突然带着孩子们跑回娘家,以及之道还施彼身,给许三郎当头一棒,让他长长记性,以后别干这种先斩后奏的事。
可是一回到娘家,她心里念里居然都是许三郎的影子,她很害怕,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中,她的心已经开始慢慢沦陷了——因为她对许三郎的要求,似乎越来越高,越来越“苛刻”,要求的标准越来越接近她内心完美情人加丈夫的标准!
后世《红楼梦》里,林黛玉对贾宝玉的爱情就是如此,黛玉并非一味自怜自恋爱的女子,其他人的言行她选择无视、逃避或者一声冷笑,但惟独对宝玉,却是“斤斤计较”的,哪怕是宝玉不经意的一个眼神,或者话语,她都会疑心、伤心,就是因为心里有他,所以才会有“不虞之誉,求全责备”的思维模式。
而睡莲审视自己对许三郎的思维模式,猛然觉得自己和黛玉居然如此之像!
起初成亲之时,睡莲对许三郎的要求和当年柳氏对七老太爷的要求一样,只需尊重自己这个正室夫人就成。
可后来慢慢相处着,睡莲对许三郎的要求越来越多了,而许三郎几乎都满足了她的要求,按照这个时代对好丈夫标准的定义,许三郎已经超出标准许多倍了,可是睡莲依旧觉得不够,这就是“不虞之誉,求全责备”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转变的呢?睡莲用理性无法寻找源头,因为爱这种事情,就无理性可言,感性告诉她,好像就是在怀子龙时,她总是控制不住放屁,许三郎为了化解她的尴尬,故意放了一个炮仗的响屁,说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时候开始的?
每一次许三郎对睡莲近乎纵容的回应,都助长了睡莲“求全责备”,该什么办呢?难道真要和一个意识形态和自己相差好几百年的男人谈恋爱?
想到这里,睡莲坐在秋千上缓缓摇头,自言自语道:“我还打算教星河什么是希望,什么是奢望呢,可我自己都渐渐分不清了。”
正思忖着,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大手捂住了睡莲的口鼻,睡莲正待挣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肥莲,是我。”
睡莲转身一瞧,见许三郎穿着黑色夜行衣站在身后!
“你——大半夜来做什么?后院全是女眷,你——。”
许三郎冲过去抱起睡莲,祈求道:“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明天来接你,你一定要给个面子跟着我回去啊!咱们先回家,你想怎么罚都行,别扔下我一个人孤魂似的,怎么睡都见不到天明。”
睡莲心头一热,说道:“好,我答应你。”
“真的?!”许三郎狂喜,而后眼神一黯,“你不会过几天又回娘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