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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九小姐颜睡莲房里的小丫鬟们的老子娘几乎都是和五夫人杨氏不太对付的家生子,或者平日里牙尖嘴利,或逞强攀比,或和其他几位夫人,如莫夫人、七夫人柳氏、九夫人沈氏来往频繁。
杨氏最烦她们不过,但也拿不到错处,即便自己是当家主母,也不敢随意给这些世仆脸色瞧——须知他们背后有颜老太太撑腰。
眼不见心不烦,杨氏干脆将这些小丫头婆子们都们赶到睡莲的听涛阁去当差了,
刘妈妈就是要借着这些小丫头的嘴,吹出她想放出去的风声。
过了二个时辰,快要中午饭时候了,睡莲还是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九小姐被继母在冷风中罚站的消息,也传遍了颜府。
泰正院。
冷,铺天盖地的寒冷。睡莲已然觉得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两个时辰,相当于现代四个小时,她在西北风中如雕像般站立着。
纵使她出发前已经吃饱了早饭,纵使她锦帽貂裘穿得像头小熊,纵使她包裹着黑貂皮手筒下的双手还抱着鎏银百花掐丝珐琅手炉手炉,纵使她袖子里还藏着姜糖和参片,时不时能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下偷偷含上一片,慢慢咽下……
可时间长了,寒冷还是如鬼魅般缠身,从毛孔到肌肤,再到血液、骨肉,一丝丝、一寸寸,慢慢将睡莲凌迟,又如钝刀子割肉,第一刀的痛楚还没消失,第二刀就紧接而上,一刀摞一刀的疼痛,甚至会令人后悔活在这世上。
“咳咳。”睡莲装咳,以手帕捂口,将帕子里剩下的参片和姜糖搁在舌下,一股热流从舌尖顺着入胃,又蔓延到全身,总算是驱走了眼前的模糊。
睡莲眼珠儿往左边一瞥,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倒不是杨氏肯放她进去了,而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耳报神翠帛已经冻饿的摇摇欲坠,快要支撑不住了!
从睡莲借口支走采菱的那一刻开始,她期盼的就是翠帛倒地的时刻。因为只有这样,继母才能被激出来,她才有借口名正言顺的回听涛阁。
翠帛比睡莲大几岁,身子骨自然能煎熬些,可是她毕竟没有睡莲那身“装备”,能熬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翠帛使出吃奶的劲掐自己好像没有知觉的手背,一丝痛麻唤醒了半昏迷的她,她面色青白,哆哆嗦嗦道:“小姐,手炉已经不暖了吧?奴婢给您要点新炭添上。”
“罢了。”睡莲颇为无奈的摇摇头,“方才你也向那位翠簪姐姐要了两次,她不是说各房的银霜炭都是有份例,不能随便给人的么?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我,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你遭人白眼啊。”
“小姐,奴婢无能,不能——。”翠帛身子一晃,再也支撑不住,话没说完,彻底昏迷,一头倒在冻得僵硬、鹅卵石铺就的地上。
果然如睡莲所料的,没等自己哭着喊救命,翠帛的亲娘——吴嬷嬷挑着门帘直冲过来,她听说女儿随着九小姐罚站,便从后门进了泰正院探情况,好几次想出来救女儿,都被杨氏严厉的眼神止住了。
最后看到女儿倒地,毕竟是亲母女,吴嬷嬷再也顾不得了,冲破好几个婆子的拉扯,硬是冲出来,脱下棉袄包住女儿,将女儿搂在怀里哭嚎起来:
“我可怜的帛儿啊!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今日遭了这等报应!大冬天的生生冻死在外头!”
“帛儿啊!为娘猪油蒙了心!为了一等丫鬟的名分,把你送过去当差,却没想你要受这些夹板气,生生的被逼死啊!”
守门的翠簪冷哼了一声,“瞎嚷嚷什么?翠帛有当一等丫鬟的运气,却没有这个命!论资历口齿,我比她强十倍!如今我还是二等,没得被她越了去!”
“好个丫头,还敢对我嚷嚷上了!”吴嬷嬷扑过去狠扇翠簪正反两耳光!
其实吴嬷嬷明知女儿受苦这件事,翠簪只是个小角色,可五夫人她不能恨,九小姐她又不敢动手,只好拿翠簪出气。
翠簪岂是白吃亏的?一头将吴嬷嬷撞倒在地,两人滚成一团厮打起来。
那翠簪指甲留的长,将吴嬷嬷的老脸豁出了数道血口子,吴嬷嬷也不是吃素的,抓了翠簪好几缕头发活生生的从头皮上扯下来!
翠簪吃痛叫道:“你这老货!我叫你一声嬷嬷!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娘是管着大厨房的宋妈,比你强千倍万倍!她若是知道你打我,你休想活着!”
睡莲做惶恐状,蹲在地上掐着翠帛的人中,眼里的余光却瞥着门口厮打唾骂的吴嬷嬷翠簪二人,心想手底下的人都闹成这样了,继母应该会出来圆场,否则,她当家主母的脸往哪里搁?
泰正院暖阁内,杨氏气得嘴都白了,喃喃道:“还没整死那个小杂种,咱们自己就开始窝里斗了,别人养的狗能看家,我养的狗只会狗咬狗一嘴毛!”
人无情继女雪中立 颜睡莲一战狠继母(二)
且说杨氏大怒,一旁的杨嬷嬷道:“夫人,可不能由她们这样闹下去,如今看来,还是尽早推出个替罪羊把事情遮掩放安。”
杨氏胡乱挥手道:“你看着办!”
杨嬷嬷得了令,带了几个粗壮的婆子丫鬟将厮打一团的吴嬷嬷和翠簪拉开。
此时睡莲脱了自己的银狐披风盖在昏迷的翠帛身上,手炉也裹在其中,见杨嬷嬷来了,睡莲上前微微颔首,“辰初还差两刻时,我过来给母亲请安,翠簪说来迟了,我和翠帛在这里候着,谁知——,唉,终究是我的错,还请母亲责罚。”
平日里,请安都在辰初,今日自己差两刻就来了,翠簪还说来迟……。
杨嬷嬷强笑道:“都是翠簪这丫头捣鬼,见翠帛升了一等丫鬟心中不平,故意把九小姐拦在外头不去通报夫人,犯了不敬之罪,真真该打。”
睡莲笑笑,道:“翠簪是母亲房里的人,自有母亲管教。只是我的丫头翠帛现在人事不省,还得劳烦杨嬷嬷派几个人将翠帛抬回去,请大夫抓药要紧。”
听到这话,吴嬷嬷跪地对着正厅暖阁方向直磕头,大声叫道:“求夫人开恩!救救我闺女吧!”
杨嬷嬷目光一冷,大声呵斥道:“胡言乱语什么?!夫人此刻不在院里,你也是在夫人面前伺候的老人了,还不知道我们夫人是个疼惜儿女的?她若是知道九小姐在这里候着,早就唤小姐进屋去了!”
吴嬷嬷咬牙闭嘴,只是不停的磕头,顷刻间额头青肿一片。
杨嬷嬷将银狐披风捡起,亲自给睡莲披上,命丫鬟抬了床棉被给翠帛裹身,又给她灌了滚烫的红糖生姜水。
一碗下去,翠帛没被烫醒,也被呛醒了,睁开眼睛,见杨嬷嬷阴沉的脸、母亲吴嬷嬷满脸的血痕、翠簪被麻核塞了嘴跪在地上、九小姐颜睡莲抱着手炉静静的看着自己……。
翠帛掀开被子,趴跪在地,哀求道:“都是我的错,不关我娘的事,请杨嬷嬷责罚!”
“都是翠簪这小蹄子挑唆的,你不必揽在自己身上。”杨嬷嬷淡淡道:“你可还能行走?”
话虽平淡,但是此刻杨嬷嬷眼神寒利如霜刃!一股无形的压力扩散开来,在场之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翠帛硬撑着站起来,“能!能!奴婢只是昨夜没睡好,方才有些头晕,并不是什么大事。”
杨嬷嬷点头道:“这就好,已经到了中午,服侍你家小姐回听涛阁用饭去吧,我先捆了翠簪这丫头,等夫人回来决定如何惩治。”
睡莲从衣袖掏出一条帕子递给杨嬷嬷,说:“昨日母亲说要看看我的针线活,我就带了来,今日却来迟了,麻烦杨嬷嬷代为转交——明日,我必会早来,伺候母亲穿衣梳洗,以赎我今日罪过。”
这是什么意思?上赶着要来受罪?杨嬷嬷心中狐疑,面上却也不显,接了帕子,说夫人回来定会转交等话。
睡莲道谢,转身就出了泰正院,翠帛对着她娘安慰似的点点头,紧跟着出去。
出了院门,翠帛紧绷的弦一松,身子一软又要倒下,却被矮自己一头的睡莲牢牢扶住身体。
“奴婢该死,冲撞了小姐!”翠帛就要跪下。
睡莲止住了,说道:“你且省些力气罢,好歹自己走回听涛阁,我能扶你,却没力气抬你回去,这手炉还有有点热乎气儿,你且抱在胸口暖着。”
翠帛感激涕零,抽抽噎噎的艰难前行,睡莲心中暗道:继母会塞来耳报神,我也会将计就计,苦肉计加反间计,来个深宅无间道!
睡莲扶着翠帛行了几十步,添饭早就带着几个小丫鬟婆子们候在半路,见她们行路艰难,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软轿,采菱扶睡莲上轿。
小丫鬟们架着翠帛,连扶带拖,总算是回了听涛阁。
那时正值中午时分,睡莲一行人在路上“巧遇”各色人等:
有各房从大厨房提了食盒回院的丫鬟婆子、也有吃完饭闲逛的路人、更多是躲在暗处指指点点的好事者。
“啧啧,这又是何必呢,大冬天的罚站,生怕人不知道她是后母啊。”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毕竟是亲生骨头,五老爷也不过问过问。”
“五老爷修书忙着呢,这些天都住在衙门,那里能知道这些事。”
“那老太太总该管管吧?”
“管什么?你忘了,咱们老太太也是继室过来的,她不好管;再说了,九小姐又不是亲生孙女……。”
“母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的事,若没有十分的错处,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可不是,想想先五夫人把九小姐当心肝似的疼,如今这位——”
“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错,我们做下人也不好议论这些。”
……
种种闲话断断续续入耳,采菱低声安慰道:“小姐别听她们浑说。”
睡莲坐在软轿上,心想这些闲话其实说的很是,她在冷风中站了二个时辰,无一人来打圆场,这几个嘴碎的婆子道明了其中原因。
听涛阁内,睡莲抱着汤婆子躺在黄花梨雕灵芝如意月洞门架子床上,采菱端着空碗,试探道:“小姐要不要再来一碗什锦鸡丝粥?”
睡莲缓缓摇头,问:“翠帛怎么样了?”
采菱撅了撅嘴,“问她做什么?吃里扒外耳报神一个,没了才好了呢。”
睡莲眉头一皱,重复道;“翠帛怎么样了?”
采菱道:“大夫说只是冻着了,吃几副药,发散发散就好。”
睡莲默默点头。
拿着火钳在炭盆里拨灰的朱砂是个老实人,见睡莲峨眉深锁的模样,心中一痛,转过身去,对墙抹了一把眼泪,她是从小伺候睡莲的,情分与众丫鬟自是不同。
石绿是和朱砂一年进老宅子的,她是个急脾气,往睡莲被子里塞了第三个汤婆子之后,再也忍不住了,愤愤道:
“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昨日小姐亲自带着回礼奔走各房,四处拜访,今日小姐受了苦楚,却无人过问。那四小姐,昨日两次‘巧遇’小姐,那么的殷勤情切,如今却龟缩不出。”
“最可恶的,是表小姐,想当初在成都的时候,小姐是挖心掏肺的对她母女好,若不是小姐出手,她们母女那里能保住家产、赶走那些无赖亲戚!真真的忘恩负义,良心被狗吃了——!”
“石绿住嘴!”采菱一个眼刀杀过去,压低声音道:“你当我们还是老宅里么?说话这么大声,万一传出去了,你还要活不活?”
朱砂唬得忙扔了火钳,捂住石绿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