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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费那力气了。”
“你看起来有点累。”
“是的。”
“从开罗到长沙,从长沙到上海,连着两天跑这么些地方,确实挺累人。”
“并且还在这地方看到了你,所以更累。”我补充。这话令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动人:“那么,我交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点眉目也没有。”老实回答。“并且,现在我把唯一的线索也给弄丢了。”
“去找回来。”淡淡一句话,你都听不出这是命令还是随口一句自言自语。
我摇摇头:“不去。”
简单两个字,令他或多或少有些意外:“你说什么,A?”于是他问我:“我似乎没有听清楚。”
“我不去,因为我很累。”
他挑眉,并因此伸出了手,将预备从他身边走开的我轻轻挡住:“知道么,让一个人死很容易,问题在于怎样让他死,什么方式,什么感觉。你想试试么。”
“不想。”
“那么继续完成我们的协议。”
“哈哈……”不知为什么,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我朝他笑了起来。这倒反而令他敛住了脸上的笑。“你笑什么。”他问我。淡金色的发丝被风吹得滑落在他眉梢,软软的,发丝下注视着我的那双目光,也是软软的。
这样柔软到温和,实在不像个杀手。
我迎着那目光转身朝他走近了一步,脱掉自己的外套,脱下里头的T恤。
这么做的时候他继续注视着我,目光平静无波。
“你见过多少尸体。”最后扯掉胸衣,我挺了挺身问她。
“很多。”
“很快你会见到这么一具尸体。”转过身,我把自己的背朝向他:“有人说这叫咒,有人说这叫蛊,不管它叫什么,很快它就会要了我的命。完不成我们的协议你就会要了我的命是么,那现在就要吧,我见识过你杀人的手段,无论怎样,我想总比这样慢慢溃烂到死或者失血过多而死,要好过一点。是不是,伊甸园?”
一口气将话说完,再次望向他,发觉他的目光已经转向别处。“不多看看么。”于是我问他。
他笑笑:“所以,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是么。”
“好像是这样。”
冷风令我□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我把那些衣服再一件件穿了回去。他在边上一言不发看着我,直到我将最后一件衣服套上,他低下头,从衣袋里抽出样东西,递到我面前:“还有印象么。”
我朝那东西看了一眼,随即一惊。
那是张照片,很新,看日期是今天下午才拍的。照片上是个女人,一身蓝条子的病号服,坐在一棵大树下,一脸满足地咬着一只可乐罐。
“哪里来的?!”瞬间有种气透不过来的感觉,我一把扯住他衣服,厉声问他。
他笑笑,那种柔软得近似温和般的笑:“我给她一罐可乐,所以我们成了朋友。”
“滚!”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将他扇得头朝边上微微一偏。“离她远点!!”
“你仍然爱她么,A,这个差点杀了你的女人。”
“滚!!”
“现在告诉我,亲爱的,我还有没有筹码。”
“滚!!!”最后一点力气全都爆发在了这个字上,在我刚将这个字宣泄出喉咙之后,突然眼前一阵发黑,我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刺眼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我脸上,晒得我脸有点发烫。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朝周围看了看,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宾馆的套房里。身上依旧穿着我昨晚所穿的衣服,床边放着套簇新的套装。
我没去碰那套衣服。站起身径直走到桌边,那上面除了一份早餐,还压着张照片。是昨晚伊甸园拿在手里给我看的那张照片。
我将它拿了起来,看着上面那个女人。
随后将它捏成一团用力丢到桌上。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接起,里头一个女人礼貌的声音对我道:“3012?您要的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第四十七章
再次回到第三精神疗养中心;虽然正午的阳光有点烈,但走进病院走廊的一瞬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静悄悄的冷。
整栋楼里散发着股新刷油漆的味道,这味道令人感觉仿佛在透过窗,去看着外头那片茂盛在阳光下的草坪。草坪被阳光晒得很暖,窗内因寂静和窗外的生机而愈显冰冷。
穿过走廊时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光滑的水门汀地板上回响着;有时候会有一两声笑从边上的门里传出来,我边走边数着那些门牌;数到第23个,在那扇乳白色房门前站定脚步。
门上有道窗;四四方方,玻璃上裹着密集的铁丝网,令它看起来坚不可摧。
透过那层网;里头的一切一览无余。
门里那间房面积不大,不过还算对得起它那每天三百元的住宿费。房间朝南,有独立的卫生间,除了床以外靠窗还摆着只沙发,甚至还有台电视,不过显然是摆设用的,它积满了灰尘吊在角落的墙壁上,支架成了晾衣架,上面挂满了长长短短的衣裳。
一个女人在那排衣服下坐着,背靠着墙,瘦小的身体在地板上蜷成一团。我不知道她坐在那里究竟在看什么,她头歪斜着,目光对着正前方那道围满了铁栅栏的窗,脚在窗户投进来的那几道阳光里轻轻蹭着,一边用手一遍又一遍拉扯着那把半长不短的头发。
我伸手在窗玻璃上敲了敲。
声音令她眼珠微微一动,继而朝我这方向看了一眼。
那瞬间我很想转身离开。
眼前这张脸,同我记忆里十多年前的那个她,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时间忘了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除了白头发多了点,她看起来仍是当年四十出头的样子,年轻,并且有种类似孩童般单纯的美。这令我突然间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但最终控制住了自己离开的念头,我继续望着她,并且努力朝她挤出一点笑。但她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目光刚接触到我的脸,就重新转了回去,继续愣愣地看着那道窗上的铁栅栏,仿佛以此,就能将它们看断似的。
这情形同十多年前她刚发病时一样。
那时候她也是这种样子,莫名其妙地发呆,不说话,对着某样静止不动的东西能看上很长一段时间,但这差不多是她当时最好的状况了。严重起来,如果谁打扰了她这种静止状态,她会暴怒。有时候大哭,有时候破口大骂,有时候追着我和爸爸乱扔东西……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个月。辗转带她去了好几家精神病治疗中心,接受了无数种治疗方案,吃了无数种药,都不见效果。大多数药仅仅只能让她安睡而已,一旦醒来,又回到原样。
那时候爸爸为了照顾她,累得不成样子,因为她无法像个正常人那样接受治疗,接受照顾。当时很多人劝爸爸将她送去医院住院治疗,爸爸执意不肯,他觉得这种地方一旦进了,就等于毁了她一辈子,她会一辈子背负着一个“疯子”的称谓,永远在人前抬不起头。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作起来,差点用刀砍掉了我的脖子,才令他不得不将她送进了医院,因为他明白以自己的力量已经再也无法控制得住她。
那之后,一待就是十几年,因为爸爸走得太匆促,而我的年纪令我完全不足以承受这一切。
最初的日子令人不愿再去细想,那段四处借债,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日子。直到后来长大,无论经济和精神都有了承受的能力,不知为什么却依旧没有勇气回来看看她,甚至现在,我俩的距离仅仅一门之隔,我却依然没有勇气推开门走进去,坦然地叫她一声妈妈。
小默罕默德总是说,我胆子大到猖獗,但他并不知道的是,有时候,我其实胆小到无能。想到这儿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我把随身带来的花束放到门口的地上,转身离开。
楼外的阳光暖得令人惬意。
虽然有点刺眼,出门一刹那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鼻子里的油漆味被风吹得淡了点,我打了个喷嚏,找了块干净的台阶坐下,给自己点了支烟。
不远处一些人在草坪上走来走去,看起来很快乐,因为太阳很暖和,暖和的温度总是令人情绪稳定,或者小小地高亢。我用力吸了口烟再吐出,试图将那女人带给我的记忆也一并吐出。一旁有人嘻嘻笑着朝我走过来,并且指着我,嘴里咕哝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我朝他们吐了口烟,他们笑着就跑开了,都是些几十岁的人,一个个却都又像是些还没长大的孩子。
再将烟塞进嘴里,他们又朝我围拢了过来,并且朝着这方向指指点点。
细看却又并非指着我,而是指着我头顶的上方,一边指一边嘴里咿咿啊啊的,看起来有点兴奋,却不知道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能让他们这样感兴趣。
但无论是什么,反正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让自己情绪稳定一点而已。
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些围拢过来的人却变得越来越多。
就在我低头弹了下烟灰的当口,已经有十来个人聚集了过来,一个个手伸得老高,指着我头顶上方又是笑,又是拍手。
这倒让我开始有点好奇了起来。
继续抽着烟,继续看着那些傻乐傻乐的脸,就在这时突然身后数处开门声接连响起,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绕过我身边飞快奔向阳光下那些欢乐的人群。
“回去!都回去!”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人群于是一哄而散。可是边被那些奔出大楼的护士们撵着朝远处走,那些人依旧一步一回头地朝我头顶方向看。到底看什么看得那么有趣?我琢磨着,不由自主掐灭了烟头站起身,抬头朝上看了一眼。
但视线被高处的遮阳层挡住了。
“你!是家属吗?不要出来不要出来!”正在这时听见有人在台阶下冲我嚷嚷,一边用力朝我挥着手,脸色很难看,像是发生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我不由自主停了停。
也就在这时,突然头顶上一阵风过,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就落在我眼前,离我两道台阶,两步路的距离。
片刻一滩猩红的颜色撞进了我的眼里,在地上那具摔得像破碎了的娃娃般的女人一阵抽动之后,它们迅速从她脑后扩散出来,混合着白色的脑浆。
直到看清楚那张脸,我朝后腿了两步,随后猛地朝她冲了过去。
“妈!!”冲到那具尸体边我对着她尖叫:“妈!!!!”
那张脸静静对着我。
真他妈安静。
静得就像之前她呆呆看着阳光里的窗栅栏。
那么安静,他妈的安静……
十点过后,Richbaby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仿佛是一瞬间,周围的人变得多了起来,多到拥挤,来来往往都是人身体的味道,还有浓得与空气无法剥离的烟味。几个俄罗斯女人的出场把气氛掀出了一个□,拥挤的感觉和震耳欲聋的音乐令人亢奋,烈酒和烟草混合出来的味道令人忘乎所以。
因此连着几杯甜雪利下肚,我几乎已经想不起我是谁,也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从那个偏远而寂静的医院跑来了这里。唯一记得清的是自己在医院一遍又一遍抄着自己的身份证,一遍又一遍地填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直到最后陪着那女人进入太平间,那时候天已经黑了。
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