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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脸上一片死灰,身上盖着一床看不见本色的被子,躺在床上早已晕迷不醒。土根娘一面把帐子挂起来,一面流着眼泪道:“我家土根,三天前给别人建房子,一堆砖头倒了下来,正好砸在他身上,送回来时就晕迷不醒,到了晚上就发起烧来。吃了周大夫两天药,一点也没见好,一直高烧不退。昨儿晚上,周大大说……周大夫说,让我准备后事……”说到这里,她又呜咽起来。
袁天野伸出手去,给他把了把脉,又让土根娘把被子掀起来,看土根身上的伤势。
林小竹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她终于知道这屋子里那股腥臭气从半儿来了。这土根的大腿上被砖头砸得血肉模糊,周大夫倒也帮他处理了一下伤口,但不知是处理不当还是医疗条件有限,里面已化脓了。
“我要给他处理伤口,需要一些药物和干净的纱布。”袁天野道。
土根娘盯着袁天野,表情呆呆地,好半天这才惊喜道:“大大夫,您是说,我儿子,还有救?”
“他不会有事的。”袁天野点点头。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家土根总算有救了。”土根娘一下跪到地上,泣不成声,“多谢大夫,多谢袁大夫,您就是那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林小竹连忙上前扶起她:“婶子你起来,快别哭了。你没听我家公子说吗?要纱布,干净的纱布。你找些不用的衣服出来,洗干净用沸水煮过。”
“哎哎,好,纱布,干净的纱布。”土根娘一听林小竹的话,连忙忍住了哭声,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快步走到门边,又折了回来,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掏出一件衣服,又走了出去。
林小竹见土根娘这样子,也感觉有些心酸。她转过头,对袁天野道:“公子,你把药名说一遍,我去抓药。”他们刚才没有想到那么快就遇上病人,所以文房四宝都还来不及准备。这个时候,只得靠林小竹把药方背下来了。
袁天野知道林小竹聪明,便把药方和用量叙述了一遍。听得林小竹复述了一遍,丝毫不差,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林小竹叹了一口气:“我也只能跑跑腿。”
她从屋子里出来,看到沈子翼,“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俗话说:“等人见久,等吃见丑。”这沈子翼在外面呆着,大概等了一会儿便有些不耐烦了,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却不想走到这儿发现踩了一脚泥,走到那儿发现差点撞上晾在竹竿上的衣服,表情尴尬,样子极为好笑。
沈子翼听到笑声,转过头来,忙喜地道:“看完了?”
“哪有那么快?我要去抓药,你要不要跟我去?”
沈子翼想想外面那条难走的巷子,又看看这满是杂物的院子,一咬牙大无畏地道:“走吧,我陪你去。”
两人出了巷子,问了路人,走了半条街,才找到了周大夫开的药堂。
彼时周大夫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拿着一本医书看着,余光瞥见林小竹和沈子翼进来,勃然作色道:“你们来干什么?”
要不是这小镇只有周大夫这一个药堂,林小竹才不来这里抓药呢。这一会儿没办法,只得道:“周大夫,我们抓几付药。”
“我这药堂的药不适合姑娘。走吧,你的药我不抓。”周大大道,然后愤然拿起书,低下头去。
沈子翼肺都气炸了,气道:“有你这样做大大的么?心胸狭窄,嫉贤妒能。自己治不好的病让别人治好了,不说好好反省,好好学习,反而把别人给恨上。这种人,简直不配当大夫。”
“配不配的,你说了不算。”周大夫把书一扔,又往柜台上吼道,“凌志,不许给他们抓药。”
“是,师父。”
这个小镇就只有这么一间药堂,他不卖药,自己这边还真没办法。沈子翼气极,还要再跟他争论,林小竹扯了扯他的衣袖,抬高嗓子道:“周大夫,你真不卖药?”
“不卖!”周大夫回答得斩钉截铁。
林小竹二话不说就出了药堂,站在门口大声吆喝:“我想请大家伙儿评评理,俗话说,医者父母心,做大夫的应该有一付慈悲心肠,却不想这周大夫……”
“我的姑奶奶,快快别说了,我卖给你。”周大夫一听吓了一大跳,赶紧走出门去,将林小竹往里扯。
“男女有别,你别拉拉扯扯的。”林小竹一把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回来。
“是是,得罪了。”周大夫道,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凌志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他们抓药?”
“姑娘,药方。”凌志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这要真让那姑娘在门口吼上一通,他跟师父一家,到明儿就得收拾东西灰溜溜离开这杨林镇了,否则镇上的人唾沫就能把他们给淹死。
沈子翼偷偷竖起大拇指,在林小竹面前晃了晃。
林小竹将外敷的药和内服的药方各报了出来,抓了几付,又问:“可有银针卖?”
凌志偷偷看了师父一眼,点头道:“有的。”
“再要一付银针。”
凌志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给林小竹看了一眼,拔了一下算盘,道:“一共一两二钱银子。”
林小竹掏出银子付了账,拿起药跟沈子翼离开了周家药堂。
回到土根家,林小竹发现病人房里的空气已新鲜了不少,显然已开过窗通了气了。而袁天野正坐在床前,用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剜土根腿上的腐肉。
见得脚步声,袁天野道:“沈子翼过来帮忙,林小竹去帮婶子煎药。”
土根虽病着,但一个大小伙子露着大腿,自己看了总不是那么一回事。林小竹转头冲着沈子翼作了一个鬼脸,转身去了厨房。
第三部 美食之旅 第二百五十章 十文钱的奥妙
待她们把药煎好,房里已收拾干净了。土根的腿被重新放了药,用干净的布包了起来。沈子翼苍白着脸,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林小竹把药递给袁天野,然后将沈子翼推出了门:“出去透透气吧。”
沈子翼到外面,呼吸着新鲜空气,看着前面那一片灰蒙蒙的瓦砾,道:“林小竹,我是不是很没用?”
“也不是啊!”林小竹安慰道,“你生活的环境不同,对这些事,自然不习惯。再说,你擅长的也不是这些方面嘛,你看,到现在为止,你赚的钱是最多的呢。”
“那幅画的钱,有一半是你的,你赚的才最多。要不是你,我们现在没准还没吃上饭呢。”沈子翼摇摇头,“再说,袁天野赚的钱虽然最少,但他做的事却最有意义,看看那些人,对他多感激!”
林小竹知道沈子翼钻了牛角尖了,再劝也没用。不过她觉得,钻钻这样的牛角尖,对他而言是一件大好事。原先的沈子翼,虽然心性纯良,性格温和,也颇有才华,却总让人感觉缺少了点什么,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而现在,在接触到民间生活、有这样一段阅历之后,他或许会蜕变成一名对国家、对民众有责任心的男子汉。
“走吧,进去看看。”沈子翼站直身体,转身进了屋子。
林小竹微笑地抬眼看了看天,也跟着进了屋。
一进去,就听得袁天野在耐心地交待土根娘:“……伤口不要沾生水,要按时给他换药、吃药。我们就住在找老板镇西的一座小院里,晚上有什么事,你可以去那里寻我。明儿我还会再来看看的,你尽管放心。”
“多谢袁大夫,劳您费心了。”土根娘听得儿子不会有事,情绪已稳定下来了,“这个,不知这医药费,是多少钱?”说完,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不过布包是掏出来了,她却是一脸的为难,盯着布包的眼色也有些暗淡。
袁天野看了那布包一眼,道:“十文钱。”
“啊?”土根娘抬起头来,看着袁天野,满脸的不可置信,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如释重负地打开布包,把里面的铜板数了又数,留出两枚,将剩下的那十枚递到袁天野面前,“谢谢袁大夫。”眼睛里恢复了原先的神采。
袁天野将那十枚铜板收到手掌里,拱拱手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土根不会有事的。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沈子翼看着袁天野,又看了看土根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一直到走出土根家的院子,他才道:“刚才咱们已赚了那么多钱了,你明明看到土根家住在这种地方,家里又穷成那样,而且孤儿寡母的,怎么还收他们的钱?再说,要收钱也不应该只收十文钱。你开的药可都是贵重药,没一两银子根本抓不来。”
袁天野拍拍他的肩膀,问:“那你说咱们是应该收钱呢?还是不应该收?”
“当然不应该收。”沈子翼不假思索地道。不过这话一出口,他又心虚地看了林小竹一眼。
林小竹被他气笑了:“你这样看我一眼,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是铁石心肠?哼,我跟你说,刚才那位卖画的老丈是商人。他出那个价钱,主要是想从中谋取最大的利益。贱卖自己的东西让别人得利,那叫傻子,不叫慈悲。咱们卖他五百两,他转手卖上一千两或是一千五百两,赚的比咱们还多。这样的人和事,很值得你同情吗?”她瞪了沈子翼一眼,“好,再来说土根家的事。照理说,收她个三两、五两银子,一点也不为过。咱们收她的钱是正常,不收她的钱,那叫做慈悲。”
“那为什么要收十文呢?如果是真慈悲,还不如不收。”沈子翼反驳道。
林小竹摇摇头道:“人再穷,也是有自尊心的。如果不收她的钱,那叫施舍,那叫怜悯。无论是谁,被人怜悯,心里都不好受。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咱们收她十文钱,即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又让她心安理得,觉得你帮我看病,我付你钱财,钱货两清,互不相欠。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这其二,就是间接告诉这杨林镇的人,咱们不是白白帮人看病,无偿施舍药材的。这世上喜欢占小便宜的人多了,真要传出这样的话,今晚咱们就不要睡觉了,赵家小院门口一定会排满了人,不管有病没病,都让你治。治好了,你还不能收钱。收了就是没良心,就是厚此薄彼。如此一来,那些真有疑难杂症之人,就轮不到看病。咱们这样做,就叫做好心办坏事!”
沈子翼看着林小竹,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不到不过是区区十文钱的事,能让林小竹说出这么多道道来,这丫头的脑袋,不知是怎么长的。
他转过头去,问袁天野:“你刚才收那十文钱,可有想到这么多?”
袁天野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差不多。”
沈子翼很受打击,看着这两人,叹道:“你们这弯弯肠子,真多。”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小伙子,好好学着吧。”林小竹也拍拍他的肩膀,老气横秋地道。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听得这句诗,沈子翼喃喃念了一遍,眼睛一亮,:好诗句,好诗句。”
“呃。”林小竹无语望天。这些话,都是后世人们经常引用的好不好?她顺嘴就说出来了,全然忘了它是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说。
“这首诗,全诗是什么样的?你把它作全了,写下来送给我吧。”沈子翼越想越觉得这句诗妙,两眼晶亮地盯着林小竹。
“没了,就这两句。随口乱说的,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