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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千年前的残留,但因为本身属于民居,并不像大型建筑那么能经受岁月的考验,到今天,已接近毁损的边缘了。从皇宫西门出发,走几里路,再往北穿过几条长街,就能看到许多零散错落的老旧平房,远远望去,墙壁破损,屋顶塌陷,凋零破败一览无遗,连遮风挡雨的基本职能都失了小半。但这里还有人。无论任何时代,贫困都是不可能消灭的,只是或多或少而已,自从这些古建筑被毁弃之后,自然而然就聚集了全城的无家可归者和乞丐,还有偷儿和窃贼。千年下来,这里自然而然变成了一个贫民区。达布森并非只有一个贫民区,但论到贫困,哪个也无法与此处相提并论。站在里面四面望去,到处都是衰败之相,向来只有最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来到此处,旁人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上次守城的时候,连伤兵们都不愿意多呆,生怕沾染了穷酸之气,一辈子不得翻身。这儿唯一的公共设施,就是中央的小教堂,尽管神殿经常受人诟病,但唯有这座教堂,却极少有人出言讥讽。它只有一个职能,就是给人收尸并安葬,无形中给人保存了最后一份尊严。但进这座教堂当教士的,不是最虔诚的教徒,就是被排挤发配的倒霉蛋,前者真心爱护辖区的子民,后者却是被流浪的囚徒,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于是这里的主导者就不断在天使和魔鬼之间转换。这一任的教士伯尼,就是属于后者,平日只知道板着臭脸,仿佛别人欠了他钱一样。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教堂的门口,眯着眼睛,望着天边那一抹红色,那是清晨的阳光染红了灰色的天空。
昨天下了一夜暴雨,天气又凉,他知道今天又该死人了。他的辖区里多的是营养不良的病汉,重病缠身的老人,体质虚弱的孩子,而昨夜的暴雨就是他这所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教堂也漏水了,何况那些根本不能算房子的房子了。淋上一夜雨,吹上一夜风,死掉一两个很正常,不死反倒是件罕事。正想着,刚刚派出去的傻大个骑士疾步跑回来了,还未靠近就高声嚷道:“出事啦,出事啦……”伯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吵死人啦,这种地方能出什么事,难道是闹瘟疫了不成?顶多就是死了个人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骑士愣道:“你怎么知道的?”伯尼冷冷说道:“除了你这个傻子之外,谁都猜得出来。说吧,是哪家死人啦?”那骑士摸摸脑袋,道:“是布朗老头子,他还没死,不过快不行啦。”伯尼一愣,道:“布朗,是不是前两天去西城填坑掉下去摔断腿,被女皇亲自吩咐好好照顾的那个?”骑士道:“就是他。”伯尼皱眉道:“他壮得像头牛,怎么经不起一场大雨呢?”骑士道:“不知道啊,他孙子说早上起来发现他发烧说胡话,现在已经奄奄一息,看来是死定了。”伯尼道:“我们立刻就走……”他刚刚探出一条腿,忽又缩了回来,道:“不,等等,你说他死定了?”骑士道:“他都神智不清了还能活吗?我看是必死无疑了。”伯尼道:“是吗,那就不用着急了,先准备一下葬礼再出发吧。跟我进来。”骑士诧异道:“不去啦?”伯尼回头瞪了他一眼道:“光系治疗术只能治伤不能治病,我们去了又什么用,看死人吗?还不快跟我走。”骑士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跟着他进去了。
北边靠近城墙的地方,立着几排破屋,末尾那间最为破烂,已坍塌了大半,但后面还留着个相对完好的房间。房间里面很简单,除了一张破床和几块石头搭成的桌子之外别无他物,却有三个人。一个精壮的老头躺在床上,眼神迷蒙,呼呼喘气。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抓着他的手跪在床边抽泣着。他身边站着一个披着深色粗布麻衣,手提褐色木杖的枯瘦老者,盯着床上的老人细看。这个老人就是伯尼和骑士提到的布朗,半个月前加入西城外的施工队,填埋安斯蒂轰出的大坑时不慎掉了下去,那个大坑其深无比,本来是必死无疑,但经过两年的填埋已不是很深了,死倒是没有死,只是弄了个两腿骨折,在正好视察的女皇的关照下被救上来带回了家里。本来已经过魔法治疗,过个半个月就能恢复过来,谁想被昨夜雨一淋,引起伤口感染,结果就发起了高烧,弄成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孩子抽泣了半天,抬头去看那个面无表情的枯瘦老者,巴巴地问道:“我爷爷还有救吗?”这个老者却是刚才骑士走后他在路上发现的,当时他拄着那根带着枝桠树叶,好像那棵树上攀下的树枝模样的手杖,念叨着听不明白的话,在大街上胡乱行走。见他之后便上来询问为何哭泣,得知是他爷爷性命垂危后表示自己有办法解决,这才被他带到家中。他虽然不知道这个老人可不可靠,但眼下却是他唯一的指望了。老人看了他一眼,道:“让开吧,我有话要说。”孩子抓了抓布朗的手,听话地走到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老人双手合十,对布朗诵道:“信我者得永生,这位老人家,你的病已无药可医了,你只要信我,我就可以让你活下去。你愿意信我吗?”布朗勉强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我……我真能活下来吗?”老人道:“信我者得永生,你反正要死了,为什么不信我一次呢?”布朗呻吟道:“你……你没骗我……我真的能活……下去吗?”老人道:“信者灵,不信则不灵,只要你信,一切都有可能。”布朗迷蒙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叫道:“我信,我信,救救我吧,我死了,谁来照顾我孙子啊……”
“很好!”老人微微一笑,忽然提起木杖,扑的一下打在布朗头上。布朗两眼凸出,七孔流血,竟被生生打死了。老人收回木杖,定睛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唉,又死了一个,你毕竟还是不信啊……”说罢,又摇了摇头。那小孩子早被惊呆了,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扑到老人身上乱踢乱打,叫道:“你这个骗子,还我爷爷命来,呜啊……爷爷……”边打边哭起来。老人任他踢打,也不叫痛,良久才叹了口气,道:“唉,早死早超生,死了未必就不是一种幸福。想见爷爷的话,不如你也来吧。”孩子虽然年岁还好,但也并不蠢笨,闻言大骇,顾不得伤心,连忙往外跑去。老人二话不说,赶将上去,提起杖来,轻轻敲下,将孩子打倒在大街上,头上多了个窟窿,汩汩流出血来,当场便死得透了。老人收起木杖,双手合十,道:“信我者得永生……”
这时街头已有不少行人,见老人当街行凶,都惊得呆了,忽然一起高喊起来:“杀人啦,杀人啦……”你喊我,我喊你,远远近近的人们都纷纷往这边奔来,很快将老人团团围在中央,不让他逃走。有人跑进布朗家中报丧,却立刻惊叫着跑出来,高喊道:“布朗也被他杀了……”众人又惊又怒,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神态雍容的老人。有人高叫道:“大伙别让他跑了,我找神殿骑士来对付他。”众人纷纷应是,围得更结实了。老人平静地说道:“信我者得永生,各位找我何事,莫非也想获得永生?”众人大骂起来,道:“好你个杀人犯,你杀了他们还说是永生。这种永生还是留给你自己吧。”老人毫不动容,继续说道:“真的不想吗?那就太遗憾了。”众人怒骂连连,却碍于他的气度,怀疑他背后有什么身份,不敢上前殴打。
不一会儿,从南方跑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两人,便是伯尼和他手下的傻骑士。两人下了马,排开众人进去,伯尼仔细一看,又问了边上的几句,死死盯了老人一眼,重又挤出人群,独自跨马往南面驰去。那名骑士却被留在老人身边看守。老人一合十,对骑士道:“信我者得永生,这位骑士先生,你愿意信我吗?”那骑士道:“你不是好人,我不信你。”老人道:“我怎么不是好人了?”骑士道:“你杀了两个好人,还能是好人吗?”老人道:“凡俗的眼睛岂能看到真相,你怎么知道是我杀了他们,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真的死了?”骑士道:“你在说什么瞎话,难道他们还活着不成?我虽然笨,这点还是知道的。”老人道:“是生是死,又有谁看得清呢,表面上他们确是死了,可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是获得了永生呢?想知道真相,就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说着又提起木杖,扑的一杖打在骑士脑壳上,众人未料到他这个时候还会行凶,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退后了几步。骑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喃喃说道:“我不想知道啊,你为什么打我?”说着,头上迸出血来,两眼一瞪,倒在地下死了。老人从容地掏出一块布来,擦掉了杖上的血迹,揣在怀中,合十唱道:“信我者得永生。”众人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忽听南方马蹄阵阵,接着数十名神殿骑士吆喝着出现在街道那头。
第三百九十六章
骑士们转眼来到边上,众人又让开了道,为首的伯尼和一个红衣主教装束,脸上带点阴霾的中年男子策马来到老人身前。伯尼望见地上骑士的尸体,呆了一呆,指着老人对身边的红衣主教道:“夏洛特大人,就是这家伙,看来我手下的骑士也被他杀了。”那夏洛特是达布森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官,不少消息灵通的听到伯尼叫出这个名字都是大惊。夏洛特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冷冷地看了老人一眼,又看了看周围义愤填膺的群众,道:“看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给我抓住他。”骑士们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将老人两臂夹住,捆了个结结实实。夏洛特策马回转,领着骑士们浩浩荡荡地往南方去了。伯尼吃了一肚子尘土,咳嗽连连,心中暗骂不止,叫来几个人帮忙,把三具血淋淋的尸体带往教堂主持葬礼了。另一方面,夏洛特把老人带回了达布森最大的教堂,关进了裁判所的地下监狱,吩咐看守小心看护,却自处理当天的公务去了。
次日早晨,夏洛特用完早餐,一个手下惊慌失措地跑进餐厅,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夏洛特刷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大步向外走去。片刻之后,两人来到地下监狱,来到关押老人的囚室。只见那老人盘腿坐在正中,膝上放着木杖,边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十来具尸体,正是同室的囚犯,个个脑门带血,显然是被他一杖打死的。夏洛特气得浑身发抖,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凶器怎么还在他手里?”那手下苦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们明明收起来了,不知怎么回事又到他手里去了。”夏洛特道:“狱长呢,他在哪?怎么就任他杀人?”手下往囚室另侧一指,道:“狱长在那里呢……”夏洛特往他指的地方一看,那个胖乎乎的狱长直挺挺地躺在角落中,身体僵直已有些时候了。夏洛特大怒道:“反了反了,竟然敢杀我的人。给我公告全城,今天正午我要处决一名罪大恶极的异端分子,我要用圣火净化了他!”手下道:“是——”快步跑出去了。夏洛特又看了看老人,见他毫无反应,不由得哼了一声,也上去了。
一天时间,足以让一个消息传遍全城,何况杀人犯和杀人的过程又是那么匪夷所思,所以消息传出去之后,教堂前的广场上很快就人山人海,挤满了过来看行刑的群众。正午时分,教堂偏殿里走出来一队骑士,反剪着老人的双手,排开众人来到火刑柱前。两个教士上前,将老人牢牢绑在火刑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