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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范赖的军船驶来,派遣使者要义经去参加军事会议。
范赖很介意自己跟义经比起来,几乎没有寸功可向镰仓报告,就连与自己同甘共苦患难……其实也就是跟自己一同挨饿的士兵,看待自己的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每个人都在谈论义经、穿凿附会义经在屋岛魔法般的大胜仗,并抱怨当义经与他的敢死队在屋岛建立不朽的战功时,他们却只能用饿肚子的姿态牵制平知盛的军队。
“我们出来打仗就是要建功领赏啊,可到现在我还没杀死一个人咧!”
“据说义经要了十艘最快的船,想要一举冲进敌阵里摘下平知盛的脑袋。”
“紧紧靠着义经的船,就能获得最多的战功吧!”
范赖的头很痛,脸上尽是怏怏的表情。
身为大将,他很希望自己可以在最后的大海战中扮演关键的角色,但义经除了督促造船之外,并没有讨论过实际上的战术思维。
“义经,把你的战术向我好好报告吧。”范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他希望义经将战术和盘托出,由他担任发号司令的主角。
但义经对于范赖,并没有如同赖朝一样的敬意。
对范赖摆出长官的高姿态,义经一点都没有保留他的轻蔑之意。
义经跪坐在地上,那姿态舒服得令他真想睡觉。
“战术就是海。”
“海?”
“海帮谁,谁就会赢。”
“这是什么意思?”
“下午酉时以前,海帮平家,酉时以后,海帮源家。”
义经故意不说清楚,心想:跟你这笨蛋解释海潮,你也不可能懂的吧?
这样爱理不理的态度,果然激怒了范赖。
“……你……你一定是想出了什么战术!然后想一个人独居全功吧!这种心态真是要不得,你知不知道这场战争对源氏的重要性!”范赖强忍着怒气,但身子已经拔弓向前,压迫着跪在地上的义经。
“战争的事兄长不清楚,兄长就负责找出幼帝的座船就可以了。”
“你!”
“大战前夕,没别的事我去睡觉了。”义经站起,迳自离开。
这真是太大胆了,多么没有教养的行为啊!
范赖的惊讶远比愤怒还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制裁义经。
义经率性走出主帅船仓,一阵风吹寒了他俊秀的脸。
“……”义经感觉到,这让人不安的风来自海的另一端。
隐隐约约,风里沸腾着平家的战意,一点也没有斗败之犬的凶象。
“平家的阵营里,也有了不起的人呢。”义经喃喃自语。
三日后,坛浦大海变成了红色。
注①上午八点到下午五点左右。②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
第267话
箭如雨,风如刀。
海是血,翻滚凶涌的血。
海战已持续了七个小时,源家的战船沉了一半,另外一半也插满了刻有“平”字的羽箭。如果不是武藏坊弁庆用野兽般的嗓门凝聚了源家谨剩的战意,只怕另外一半也随时准备要逃。
“无论如何都撑到酉时!酉时之后就是我们反攻的时候啦!”弁庆大吼。
潮水果然是站在平家一方的,尽管如此,平家还是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五百战船被源军击垮了一百五十多艘。这是一场激战。
“弟兄们,我们是名符其实的大军!”平知盛亲自站在船头,大喝:“让骑在马上的义经,体会一下海水的咸味吧!”
士气大振,风涨满了船帆。
能登守平教经带领船队四处追击可疑的义经藏身之船,但义经像鬼魅一样躲在某船仓里,压抑着内心的破坏欲望。躲躲藏藏并非义经的专长,但如果站在船头胡乱冲锋,只会招来万箭穿心的结果。
“大酉时之前,我要忍耐。”
义经轻轻握着拳头,等待拳头发烫……烫到冒火的一刻。
能登守平教经不愧是平家第一武士,毫不畏惧肉搏,因为他的刀连岩石都可以砍断,他的眼睛无时不刻都在搜寻“传说中喜爱穿着华丽盔甲的义经”。
但从开战到现在,他的刀涂满了源家武士的鲜血,就是少了义经的那份。
“义经!出来!”能登守平教经气急败坏地寻找,跳上一艘船,又一艘船。
没杀了义经,这场战斗就不会结束。
眼见酉时将至,关键的义经仍不见踪影,让帅船上的平知盛心急火焚。
印象中,义经是靠着有勇无谋的狠劲在打仗,好像自己死掉也无所谓似的战法,也就因为如此,爱惜羽毛的平家才会接连败仗,败到只剩这片大海。
而现在,那个疯子般的义经到哪里去了?那个老爱打前锋的义经居然躲起来!
万万想不到如此,能登守平教经手中的长刀,都砍到刃口都卷了起来,还是不见义经踪影。双手已斩到神经麻痹的能登守平教经,不自觉已长驱直入,来到源阵的中心。
平家,果然不愧是擅长水战的一族。
透过窄小的仓口观战,义经发现了关键所在——平家雇用的船夫非常厉害,将大船操作得比源家的小船还要灵活。
“传令下去,酉时一到,所有箭手开始射杀平家的船夫。”义经躺下。
此话一出,周遭部属无不大惊。
“射杀跟战争无关的船夫, 实在不是武人所为!”属下下跪,劝戒道:“不杀马夫、船夫是战场的惯例,也是武人的义理,还请将军三思!”
“少幼稚了。”义经嗤之以鼻。
“将军!”几个属下一齐跪下。
“既然身在战场就要有所觉悟,不想死,就别帮军人掌驼。”义经正色道:“从现在开始,战场没有美学,只有生死。”
义经散发出一股难以抗拒的气势,迫得属下只好传令。
不久,躺在船上的义经感觉到自己的身子隐隐移动了起来。
“潮来了。”
义经霍然而起,穿着一身华丽的盔甲如箭冲出船仓,一踏船头。
抬头看着黄昏,血一般的滚滚天空。
“胜利是我们源家军的!”
义经一出,原本处于一直挨打局面的源家军登时士气大振,重振旗鼓。
“是战神!”
“是战神啊!”
“杀!冲上去杀啊!”
依照约定,只要到了酉时,镰仓战神源义经就会将胜利带给大家吧!
此时潮水忽地异向奔流,将源家散乱的阵式汇聚在一起,如猛虎般涌向平军。而风也开始帮助源家的箭,让源家的箭距陡然倍增一倍。
眼看最激烈的船只碰撞、肉搏接触战就要开始,平军却在平知盛冷静的指挥下开始往两旁后撤,不让源家有强行碰撞之机。
不料,源家的飞箭开始射向平家雇佣的船夫,将错愕的船夫一个个射落堕海。
“没有道义!”平知盛瞪大眼睛。
失去了对海最了解的船夫,也就失去了对抗潮水的技术后盾。源家的战船很快就撞上了平家的战船,忍耐很久了的源家武士迫不及待一涌而上,将平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海面上到处都是撞在一团的战船。
少了在空中呜咽的羽箭,多了铿锵交击的刀光。
“将陆地战搬到海上,源军就能获胜!想要立下大功的人就跟上来吧!”义经坐在最快的战船上,率领一队小船冲向平知盛的帅船。
这下风起云涌,整个战运已经逆转了!
“别逃!跟我决一死战!”
单船深入源军的能登守平教经,远远看到一个身穿华丽盔甲的人站在船头制挥,料定是义经,于是连座船都懒得操控了。平教经干脆抛下随从,一个人大跨步跳上源家的军船,提刀疾跑。
瞳孔缩小,米粒般的映像里只有义经一人。
果断挥出长刀。
“杀!”
平教经一刀斩飞了“义经”的脑袋,但还来不及欢呼,却发现远处还有另一个穿着华丽盔甲的人正在指挥箭手攻击平军,气度不凡,显然那才是真正的主儿。
混帐!上当了!我杀的是影武者③!
怒急攻心的平教经再度提刀奔上,他所跳经的每艘船都无人胆敢相拦,就这样,平教经朝着惊恐不已的“义经”又杀下一刀。
华丽的盔甲裂成血红的两半,平教经在武士刀劈出空白的缝间,看见远出居然又有三个穿着奢华盔假的“义经”。
不!
是四个!
不!
是六个!
竟然有六个!
“竟然用这种手段骗我!你还有没有一点武士的骄傲!这种战神!就算是一百个我也杀得!”平教经气得浑身发抖,暴跳如雷地又跃到下一艘船。
就这样,平教经花了一番心神,连续杀了八个“义经”。
却没一个杀对。
因为平教经看见远处的平知盛帅船,已被好大一群小船从两方围住,而真正的义经就站在小船的最前头,穿着华丽的盔甲呼喝着:“杀啊!冲上船杀啊!”而号称源氏第一猛将的武藏坊弁庆,就大剌剌站在义经的船侧,挥舞长枪将无数射向义经的飞箭给拨开。
平教经悔恨不已,就连武藏坊弁庆也不留给自己吗!
太阳没人漂满尸体的沧海,天渐渐黑了。
平教经环顾四方,尽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源军武士。这些鼠辈,没一个胆敢正视自己,更别提拿刀砍杀了。
堂堂平家第一武将,竟落得无人对抗的无用武之地。
“源——义——经——”
就在平教经仰天长啸的同时,天神似乎已将胜利交给了源氏。
日沉落,月高悬。
奇变陡生。
血红色的海面上突然冒出好多巨大的泡泡,好像一锅正在沸腾的血汤,每一个源家武士都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恐怖景象——无数艘缠挂着深绿色水草的鬼船忽然破海而出。
鬼船上,竟然是穿戴着生绣战甲的海妖!
海妖!上万个海妖!
“尖叫吧,在我的幻术面前,没有别的声音了。”白魔海站在平知盛的身旁,得意洋洋地看着大吃一惊的义经。
快要认命就死的平家军,不明就理地看着源家军的武士恐惧大叫,有的源军还吓到堕海逃命,难道是中邪了吗?无论如何,这可是大好机会,疲困不已的平家军勉强提起精神,试图重整船阵。
海市蜃楼里的海妖冲向源军,以无法抵抗的气势,将最前线的源军瞬间杀垮。两艘巨大的鬼船,更从左右两侧挤压着义经的先锋船队,眼看就要来到义经面前。
“平家一定是卖了灵魂,把鬼界的兵请出来了!”饶是勇者如弁庆,看到这种异象也忍不住陷入绝望:“九郎殿下,请下令撤退吧!”
“撤退?”义经的眼睛喷出火来。
这是什么答案?
“弁庆。”义经将刀入鞘。
“是!”
“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不觉得自己会输。”
“……是!殿下!”弁庆流下眼泪。
义经双手发烫,每根血管都烧煮着。
这双手,可以毁掉这个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
所有的国家,所有的神祉。
——何况区区的海妖。
“我是,真正的破坏神!”义经走到船尾,眼睛瞪着平知盛的帅船。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但挡在义经面前的,可是连羽箭都无法跨越的距离啊!
“弁庆恭送殿下。”
弁庆凝立,双掌交叠,眼泪花了巨人的脸。
义经冲刺,一脚踏上弁庆的双掌。
弁庆举世无双的怪力猛然一送,义经高高飞上天际。
所有人都停止了手边的战斗,就连虚幻的海妖也转头,看着义经从两艘巨大的鬼船中间飞跃而过。好像有股奇异的风托住义经的身体,让义经像鸟一样——
像鸟一样飞到平知盛的战船上空。
落下!
义经的刀瞄准目瞪口呆的平知盛,却在身体坠落的最后一刻,手腕不由自主歪了一下,朝平知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