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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差,一来无去,便被人不无敬畏地称为“阎罗王”。
究其实松峦峰弟子带给乡民的,不仅是“生”,也是“死”,所以才会给罗山这么个绰号吧。
守在殿外的衙役突然喝道:“什么人!县太爷在此公务,闲杂人等回避!”
一个娇俏的女子笑声传了进来:“我自找阎罗王说话,关县太爷什么事来着,各位小哥何苦阻拦呢!”
“阎罗王”的绰号,天下皆知,但世人敬畏罗山,当了面只敢尊称“罗先生”,就算背地里叫来叫去,总也有三分尊重,大家都担心,若有轻忽,谁知道会不会传到罗山耳里去呢。
生、老、病、死,人人难免,尽有求助于罗山的时候,还是不要得罪这样的神医为好。
那娇俏动人的女子声音,将阎罗王之名如此漫不经心地呼来,朱逢春不免有些诧异。
这女子只怕也忒大胆了。
话音未落,一个著嫩黄衫子、浅绿长裙的女郎已经飘然而入。
那女郎生得娇小玲珑、珠圆玉润,一双弯弯新月眉,尤为秀丽雅致、引人注目;行动之际,腰肢柔软得仿佛风中杨柳,腰间以松绿丝绦系了一柄形如弯月的短刀,随了她的步履轻轻摇晃。
朱逢春不由一怔。
他生长汴京,见过的各地美女,不知凡几,他的五妹凤凰,便是汴京城中出名的美人;这女郎论相貌并非天下绝色,但是她微微上挑的嘴角,时时欲笑,眼波流转之际,别有一种娇憨俏皮的自然妩媚,令人无法对她的唐突举止生气。
四名衙役跟了进来,脸上颇有愧色,低声说道:“大人,我们——”
朱逢春摆摆手。
要他们拦住这样娇俏的一个女郎,的确是太难为他们了。
女郎一眼望见朱逢春,睁大了眼上下打量着他,微微偏着头,嘴角含笑,说道:“我早就听说过朱大人的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她这话说得含混,朱逢春只能笑笑,不便作答。
老端公已然认出那女郎来,显然甚是头痛,叹口气道:“净儿姑娘,你好。”
说着转向朱逢春说道:“大人,这是——”
女郎已抢先说道:“我叫甘净儿,算起来是凤姑娘的师妹,不知道该叫大人呢还是该跟着凤姑娘叫‘五哥’呢?”
原来这女郎与凤凰一样,都是巫山弟子。
朱逢春觉得自己的头也开始痛了。
他看看甘净儿,说道:“巫山十二峰,未知甘姑娘是哪一峰呢?”
甘净儿“卟哧”一笑:“就叫我‘净儿’得了吧,甘姑娘甘姑娘的,多难听,难道还有个湿姑娘不成?我是净坛峰弟子。我就叫你‘五哥’可好?哈,看你的样子,一定不愿意。不如这样吧,当着人我还是叫‘朱大人’,私下里再叫你‘五哥’可好?”
她这话说得暖昧之极。
朱逢春不知道她是有意如此还是天真得不知避嫌,只好笑而不答地转过了话题:“净儿姑娘找罗先生有事?”
甘净儿“呀”了一声,转向老端公,说道:“差点儿忘了正事了。我来找阎罗王,他人呢?”
老端公叹道:“罗先生行踪不定,让我如何告诉姑娘呢?”
甘净儿一笑:“端公呀,你这话哄哄别人可以,要哄我可不行。你告诉阎罗王,他既然已经自毁不救巫山弟子的誓言,将九转还魂丹给了神女峰的姬瑶花去救集仙峰的龙女,那就该对我一视同仁。我不要他的九转还魂丹,我只要他的冰心雪魄丸。他若不给——”
说到此处甘净儿抿嘴一笑,一拧腰肢飞掠出大殿。
朱逢春已听出她话中的威胁之意,立刻追了出去。
却已迟了一步。
一名正在晒药的小道士被甘净儿扣住了右腕命脉,动弹不得地站在那儿。
追出来的老端公气急地叫道:“净儿姑娘,你别乱来!”
甘净儿一偏头:“我没乱来啊。我只不过见这位小道长生得清秀,想和他聊聊罢了。”
说着侧过头向那小道士莞尔一笑:“对不住了啊小道长。”
她笑起来带着一种小兽般天真无邪的娇媚,但她自己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何妩媚之处一般。
那小道士全身一热,心中怦怦乱跳,只觉得就算此刻便死了也是无怨无悔。
甘净儿随即扬起头向大殿叫道:“阎罗王,我不管你在不在,若想要你庙里这个小道士的性命,就拿药来换!”
说完便一把提起那小道士,飞掠向高墙之外。
朱逢春右手动了一动,却又停了下来。
但是院墙外一枝长箭破空呼啸而来,甘净儿猝不及防,“哎呀”一声的同时,腰间弯刀已然出鞘,带起一片淡淡寒光,格开了箭枝,人却被逼回了庭院中。
不过她脚一点地,便将小道士往地上一丢,自己纵身跃向古柏,脚尖在柏树上一踏,借力飞起,跃上大殿之顶,轻飘飘飞去无踪。
朱逢春不觉皱了皱眉。
这等轻功,就算是来去如风的姬瑶花,也有所不及。
跌倒在地的小道士此时“哎哟”一声,捂住了左肩。
左肩上一道斜斜的刀伤,正在渗血。
甘净儿在收刀回鞘之前,划伤了他。
朱逢春只一怔便已明白,甘净儿那柄弯刀,想必是不饮血不能还鞘的宝刀。
总算这个女子下手还有分寸,那小道士只是受了一点儿轻伤。
三、
在庙外发箭的,自是刚刚赶来此地的凤凰。
凤凰的身边,还站着白衣素妆、衣袂飘飘的姬瑶花。
姬瑶花笑意盈盈地说道:“凤姐姐手足情深,不放心朱大人新接的这份差事,所以特地赶来看望,没想到来得还真是巧啊。要是让净儿师妹劫走了药王庙的小道士,阎罗王舍不得怪罪小师妹,只怕多半会为难朱大人呢——”
凤凰拦住她的话头说道:“阎罗王凭什么要来为难五哥?难道五哥拦得住净坛峰弟子的弯月刀和瞬息千里的身法?老实说方才她若不是挟带了一个小道士,身形滞重了不少,我那一箭,连她的衣角都碰不着。”
姬瑶花微笑着摇摇头:“拦虽拦不住,要拖拖后腿却不是不可能的。朱大人虽然弃武从文,自幼习练的一身功夫可并没有搁下啊。大人没有出手,大概是想着,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呢,就让阎罗王回头去找净坛峰的麻烦好了,朱大人落得坐山观虎斗,多么轻松!”
朱逢春心中突地一跳。
姬瑶花竟仿佛能够看穿他的心思。
姬瑶花不待他回答便转向凤凰说道:“说不定朱大人心里还在怪凤姐姐你太笨,坏了他的一箭双雕之计呢。”
凤凰明知姬瑶花历来牙尖嘴利不饶人,这些日子以来,早已学会对她的话只当听而不闻;但至此仍是忍不住气噎,恼怒地瞪了她一眼,说道:“你方才还不是说,就算小道士被劫走,阎罗王也不会怪罪净坛峰的小师妹,只会怪罪五哥这个县太爷未尽治安之责吗?”
姬瑶花一笑,伏在她肩头说道:“凤姐姐,我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呢?”
朱逢春打断她们喁喁私语一般的对话,说道:“方才那位净儿姑娘,问阎罗王要什么‘冰心雪魄丸’,那是什么药物,居然值得她不惜开罪阎罗王也要求到?”
凤凰皱起了眉:“谁知道是什么东西!”
倒是姬瑶花答道:“那个啊,据说是阎罗王五年前专门为宫中妃嫔配制的驻容养颜的灵丹妙药,得来不易,普天之下,好像也只有十二丸,他自己留了三丸,只敬献了九丸。”说着她嘻嘻一笑:“净儿师妹年纪轻轻的,看不出倒是很有未雨绸缪的心计啊。依我说,我若是她,才不要本是为别人配制的那个劳什子的‘冰心雪魄丸’,换了是我呀,我就叫阎罗王专门为我配制一种养容药物才算。”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长街尽头,随即又道:“朱大人接下来还要去巫女祠吧?凤姐姐就快做新娘了,不宜再打打杀杀的,不如回县衙休息,就让我陪朱大人去巫女祠如何?凤姐姐你看,我知道你绝不愿意去巫女祠,这不是很体贴地替你去了吗?”
凤凰啼笑皆非地拍了她一掌,姬瑶花借这一掌之势飘然飞起,一边笑道:“朱大人,巫女祠前见了——”
朱逢春沉思着望向长街尽头。
姬瑶花方才那番话不无挑拨之意。
甘净儿是否隐在暗处、是否已经听到了呢?
对甘净儿来说,美貌永驻这件杳不可即的事情,真的值得让她去开罪阎罗王吗?
但是无论如何,姬瑶花挑拨甘净儿去纠缠阎罗王,总比他这个巫山县令出面对付阎罗王要好得多。
姬瑶花是不是已经看穿他想如何阻止来年春节大祭时的械斗?
四、
近午时分,朱逢春在起云街尽头的巫山祠前下轿之时,姬瑶花已站在祠前的石神女坛前等着他了。
巫女祠三面都是绿竹环绕,青瓦粉墙,殿堂小巧可爱,迥然不同于药王庙的巍峨。
姬瑶花示意朱逢春等人先在神女坛前拈香礼敬,之后才缓步入祠。
庭院之中,遍植古木老藤,天气寒冷,藤蔓却越发苍翠,夹杂着星星点点殷红如血的野果。微风轻吹,暗香徐来。只是那香气非花非草,甚是奇特。
朱逢春心想这古木老藤之中,不知暗藏着多少不知名的虫豸。
看不见的危机,比看得见的危机更令人心悸。
难怪得一入祠中便有遍体生寒之感。
也难怪得诸多善男信女,只在祠前的石神女坛拜祭,不得万不得已,绝不踏入祠内半步。
他望一望煦暖的冬阳。
若非日光明朗,只怕就算是他也不愿轻易踏入这个所在。
姬瑶花的白罗软缎鞋轻轻踏在青石甬道上。
她走得很慢很小心。
朱逢春忽然说道:“凤凰已经告诉我,川江帮帮众之中,也有信药王与信巫女两派,所以春节大祭时钱汝珍不能派川江帮帮众来维持秩序。看来要在这一个月时间里杜绝来年春节大祭时的械斗危险,只能借助姬姑娘与令弟的聪明才智了。”
姬瑶花一笑:“不敢当,我姐弟二人,借重大人之处只怕更多啊。”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方才静寂得有些阴森的庭院,因为他们的谈笑而冲淡了那种诡秘之气。
姬瑶花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朱逢春暗自好笑。
姬瑶花也算是胆大如天的女子了,却仍是像这世上大多数女子一样,对那些无孔不入的虫豸有着天生的忌惮与厌恶。
难怪得她要借这个机会与自己一同入祠。
说起来他们也算是彼此借重了。
他忽地想到小温侯。
小温侯生具一种刚烈如火的气质,又贵为小侯爷,知交遍天下,如果有他在这儿,必定更能震慑阴暗中的虫豸与驭虫之人。
要对付巫女祠,他其实是比自己更合适的人选。
但是……
朱逢春暗自叹了一声,转而问道:“姬姑娘为何说凤凰不愿意来巫女祠?她的胆子大得很,这世上居然还会有她不敢去的地方?”
姬瑶花小心地避开甬道两侧伸出来的藤蔓,一边说道:“飞凤峰的箭术,有说是来自于射日后羿,有说是来自于霸王项羽,但是瑶光翻查巫山门中的典籍,广加考证,发现飞凤峰的射术其实要追溯到上古时候最擅射箭的巴人。巴人射鱼为食,箭无虚发;所居之地多巨蟒,故有‘巴山之蛇,可以吞象’的传闻,巴人遇此巨蛇,若不抢先射杀,自己便会被蛇所害,因此巴人的射术,不但以速度与准确见称,更以力量见称。这种射术,后世又加以发扬光大,才有了今天飞凤峰称雄天下的射日弓穿云箭。”
朱逢春“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