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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我一听到你爹爹战死的消息,就赶快来这儿看你了。你很难过吗?其实你不用太伤心。在我们那儿,战死的勇士,都会升天变成神灵的。我想你们这儿也一定会是这样。我是瑶光的未婚妻,按你们的规矩,是应该来给你爹爹上香的对吧?你不用陪我进去了,就叫他们两个给我带个路吧。”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言语之间,已经将自己和小温侯当成了一家人。说完之后也不管姬瑶花的脸色变得有多难看,径自跟着溜之唯恐不快的梁氏兄弟进了灵堂。
梁世佑看她上完香,一本正经地磕了头,忍不住说道:“明姑娘,姬大小姐好像并不怎么乐意承认你是姬瑶光的未婚妻呢。而且姬瑶光那小子一直躲在宫里的书堆中,好像也不怎么想见你吧。”
明春水不以为意地道;“没关系,我可以等的。”
梁世佑疑惑地道:“姬瑶光那小子,有什么好?尖酸刻薄,老爱吊在他姐姐裙带上——”
他没敢往下面说,因为明春水瞪人的样子,的确很凶。
明春水道:“你们当然不喜欢他了,谁叫他老和你们小温侯作对?哈,他一定将你们气得半死,对不对?我就最喜欢看他整人的样子了。我想要论起聪明来,连姬姐姐也比不过他!”
她脸上那种一提起姬瑶光便满溢欢喜的神情,令得梁氏兄弟浑身不自在。梁世佐谨慎地道:“明姑娘,你和姬姑娘真的很不相同。好像你就一心一意想着怎么——唔——嫁入姬家,别的什么事情都不管——”
明春水的眼睛眨了几眨:“这有什么不对吗?”
是没有什么不对。平常妙龄少女,最关心的,也不过就是如何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吧。
但是明春水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得一点也不像巫山弟子,这就不能不让人觉得太不正常了……
四、
长夜漫漫,街道之上,挑着食盒叫卖的小贩都已归家,只有更夫“小心火烛”的喊声与锣声在回荡。
姬瑶花飞掠过长街的身影突然间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她身后,轻声喝道:“出来吧!”
于观鹤拈着长须,慢慢地踱了出来,微笑道:“看来姬师妹真是耳目通灵,什么都瞒不过你。夜色已深,姬师妹就算不便在小温侯府上留宿,小温侯也该派人送你一程才是。也许姬师妹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住的地方?”
姬瑶花转过身来:“于师兄原来一直在跟踪我。不知于师兄有何见教?”
于观鹤道:“谈不上什么见教。不过是因为这大半年来,姬师妹太过胆大妄为,令得各家道友都来向我抱怨,说如果姬师妹再不收敛,便要发动道门各派联手来制服姬师妹与幕后筹谋的瑶光。恰恰官家最近又下旨征召各地道门入京,参同契,求天机,证仙道,若是道门各派当真要联手来对付姬师妹,这个机会当真是再方便不过。所以我来劝一劝姬师妹,多为你自己和瑶光的安全着想,善自珍重。”
姬瑶花一笑:“如此说来,我真要多谢于师兄的一番好意了。于师兄这番话,我会转告瑶光,他日若有机会,再来面谢于师兄。”
她向来对于观鹤防范甚紧,今晚却突然变得这么通达,反而令于观鹤暗生疑虑,沉吟一会才道:“明天九华山太乙观紫府真人会在紫微观开坛讲道。紫府真人是江东天师道之泰斗,太乙观九派剑术也久享盛名,紫府真人更被称为江南武林第一人。姬师妹若真的有意参详各派道家的心法与武功,何不循正道而行,求见紫府真人,与太乙观诸弟子共同参详?若有紫府真人出面介绍,姬师妹再要与其他各派共参大道,自然容易得多了。”
姬瑶花欲笑不笑地盯着他:“于师兄与紫府真人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这个引见之责,瑶花是不是可以托付给于师兄呢?”
于观鹤拈须而笑:“姬师妹与瑶光若真有此意,这引见之责么,我自是当仁不让。”
姬瑶花的笑容忽地一变而为怒容,缚仙索自袖中蜿蜒而出缠向于观鹤的同时,咬着牙说道:“可惜我从来就不相信于师兄你有何善意!”
于观鹤拂尘挥起,挡住缚仙索的缠绕,身形旋转之际,拔出了背负的长剑,挑向缚仙索的中段,心中不免疑惑。姬瑶花平日里就算磨好了刀子要宰人,也会面带微笑、温婉可亲地下手;今晚却似乎沉不住气了,连带得缚仙索的飞舞也大见浮躁之象,无复往日的温柔缠绵。
姬瑶花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缚仙索蓦地在空中拐了一个弯,缠向对街的小楼,带动她身形飞往对街。
于观鹤追了上去。难得有一个姬瑶花心浮意乱的好时机,如何能够轻轻放过?
姬瑶花飞掠的速度极快,于观鹤起步又晚了一瞬,眼看距离越拉越大,斜刺里忽地飞来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尖哨着自前方击向姬瑶花的双腿。姬瑶花疾奔之中不及止步,只能借着前冲之势,硬生生扭转身躯,向后一翻,让过那暗器,那暗器击在她身后的屋顶上,碰得粉碎,却原来是暗中那人不知从何处随手揭起的一片屋瓦。
这一停之间,于观鹤已经追近。
而暗中那人接连掷出的几片屋瓦,无论是出手的力道还是把握的时机方位,都极是精当。姬瑶花转眼之间已陷入前后夹击之中。
但是暗夜中传来明春水的叫声:“姬姐姐,你等等我呀!”
于观鹤不觉一惊,他并无把握同时对付姬瑶花和明春水,攻势立时停了下来。
暗中那人也停住了手。
姬瑶花向对街横飞了过去。明春水的声音也跟着变了方向,远远地向城南去了。
于观鹤向暗处道:“贫道于观鹤,是何方朋友暗中助我?可容贫道当面谢过?”
暗处悄无声息,想必那人不肯露面。
于观鹤等了一等,只得离去。
良久,自一处屋檐下翻出一个人影,却是紫府真人的那名俗家弟子唐梦生。四面望望,悄无人迹。唐梦生吁了口气,拍着胸口,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还以为那道士在追女飞贼呢,却原来是于观鹤在追姬瑶花。幸好没有糊里糊涂地打伤姬瑶花,否则麻烦就大了。唉,这东京城,还真是热闹,跑到屋顶上睡觉,都不得安宁。还是回去吧,免得师父查到我房里没有人,又要挨训。”
他施施然跃下屋顶,摇摇摆摆地向紫微观方向行去。
接近观墙之际,他心中忽地一动,不觉停住了脚步。
身后并无人踪。
但是他总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有如猎人打量猎物,渔翁打量鱼儿。
唐梦生脑中浮出姬瑶花的身影。暗夜之中,他并未看清姬瑶花的容貌,留在印象中的,只有那白衣白裙、翩然翻飞的身影,还有夜色中灿若流星的一双眼睛。
如果暗中跟踪他的人真是姬瑶花……她会不会误认为自己是紫微观的人而将这笔账记到紫微观的头上去?
唐梦生回过身来,拱手长揖,低声说道:“是姬姑娘吗?在下太乙观弟子唐梦生,方才虽然有得罪之处,不过不知者不为罪,姬姑娘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与唐某这样的无名之辈计较吧?他日若有机会,唐某定当登门谢过!”
他等了良久,直到那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消失,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纵身跃上高墙,奔向他们师徒下榻的紫微观后院客房。
推窗之际,唐梦生突然停住了手。
大师兄秀山平板的声音自漆黑的房间内传了出来:“梦生,你刚才在墙外和谁说话呢?我记得你在东京城里并没有这种会在半夜里跑来见你的亲友吧?”
唐梦生度量了一下距离,心知秀山不过只能听到隐约的说话声而不可能听清楚内容,当下一笑道:“我向来有个爱自言自语的毛病,秀山师兄又不是不知道。师兄等了我很久了吧?是不是师父叫你来抓我的?”
一边说一边跳进窗去。
秀山在暗中答道:“师父倒是知你甚深,猜到你就不会这么老实地呆在观里等着明天的讲经大会,所以叫我来警告你别四处乱跑,却没料到还是来迟了一步。”
唐梦生笑道:“是,是,我以后一定乖乖地在房里睡觉。东京城的夜晚,好像比白天还热闹呢,的确不是个躲清静的好地方。师兄等了大半夜,想必也辛苦了,我就不留师兄你了,请——”
房门“哑”地一响,秀山飘了出去。
唐梦生关上门,对自己叹口气,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喃喃说道:“要是秀山你知道我刚才碰上了什么人,干了些什么事,你那张石板脸还能不能板得起来?”
五、
姬瑶花回到自己下榻的会宾楼客栈时,已是凌晨时分。
她翻入窗内时,心中微微一惊,随即释然,轻声说道:“瑶光,是你吧?”
凌晨时分,正是天色最黑的时节,房中暗不见人,只听得见姬瑶光细微的呼吸声。姬瑶花走到他身边坐下,微笑道:“瑶光,你在等我吗?”
姬瑶光淡淡地道:“上灯时分我就来了。你是去温侯府了吗?”
他来迟了一步,没能拦住姬瑶花。
姬瑶花静了片刻才道:“瑶光,无论去还是不去,我都觉得心神不安,乱梦颠狂。”
姬瑶光震惊地望着黑暗中姬瑶花那双光波迷蒙的眼睛:“你的困扰,已经如此之深了吗?”
姬瑶花轻轻说道:“我去温侯府,本来是想解开这困扰的。但是……瑶光,在温侯府中,我已经生了幻觉。出来时遇上于观鹤,也不能再如往常一般应对自如。龙门三子约我十五日的午时在云阳观做一了断,可是我却感到心中并无把握。明春水的出现,更是令我不安。瑶光,以前我能够超然于众生之上来救他人,可是现在,我却要首先救出自己。”
姬瑶光注视着她,感觉得到她心中的挣扎与迷乱。
他默然许久,说道:“我们离开这儿吧。”
姬瑶花摇摇头:“不必。小温侯的父亲停灵七天,便要运回襄阳祖坟安葬,之后他会在襄阳守孝三年。我只要躲过这七天——啊不,该是六天——便行了。”停了一停,她微微一笑:“瑶光,你猜我今晚还遇上了什么人?猜不到吧?是紫府真人的俗家弟子唐梦生。唐梦生这个人,名不见经传,所以我们一直没有注意他。但是今晚一见,我觉得他这个人大不简单。这个人看起来非常散漫随心,其实头脑冷静,处事明断,更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灵敏触觉,居然能够发现我的跟踪并且很快断定跟踪的人是我。紫府真人藏着这样一柄利器不肯示人,不知心里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哦?你对这个人有没有兴趣呢?”
姬瑶光沉吟着道:“听你的描述,我觉得唐梦生这个人心思很深,必定比秀山秀水那几个一板一眼的家伙难对付得多——不过肯定也要有意思得多。明天紫府真人在紫微观开坛讲道,唐梦生肯定要随行,这倒是个与他结交的好机会。”
姬瑶花叹了口气:“明天你不能去紫微观。我想不但是于观鹤,就是明春水,也会在那儿等着你。”
此时天色渐明,透入房中的一线晨光,照亮了姬瑶花鬓边一枝碧沉沉的玉凤钗,姬瑶光一怔:“这枝玉钗哪儿来的?”
姬瑶花看起来有些心虚,勉强笑一笑:“小温侯的母亲给我插上的。”
姬瑶光霍地站了起来:“你——”
但是姬瑶花紧接着说道:“我看得出她已经是个油尽灯枯的人了。对着那样一双眼睛,我无法拒绝。”
姬瑶光冷冷说道:“你不能拒绝的是小温侯吧。”
他觉得胸中呕得难受。小温侯自从初次上当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