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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洛河畔的龙门观,孤伶伶地悬在山顶,日夜俯视着涛涛河水。晨星寥寥,远远望去,龙门观黑沉沉的身影,突兀地耸向天空。
前方山路陡峭,马车不能再走了,凌虚子三人下得车来,打发走马车,疾步上山。
留守的七名弟子、五名香火道人与三名小道僮都昏睡未醒,凌虚子三人见诸人并未受伤,顾不得救醒他们,径直奔向后院的藏经石窟。
石门无声地向两边滑开,净虚子守在门口,凌虚子与清虚子举着松明进内查看。
祖师爷龙门道人的石像下,安放经书的石盒看起来并未被人触动过。清虚子松了口气,凌虚子却仍不放心,打开石盒来查看。
石盒一开,隐隐便有一线脂粉清香飘出。虽然稍纵即逝,对于凌虚子两人来说,已经警觉;更何况第一本经书的封面上还染着一点淡淡的胭脂。
三本经书,却完好无损。
如果姬瑶花当真来过——而且她很有可能的确来过,为什么不带走这经书?
清虚子愤然道:“据说姬瑶光那小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姬瑶花只怕也有这本事。她必定是将经书全都记在了脑中!这和盗走经书又有什么两样?我们这就赶回东京城去找她算账!”
凌虚子摇摇头:“我们没有证据。石窟里的机关和经书都完好无损,没有人见过姬瑶花在这儿出现。一点胭脂远远不足为证。她要一口否认,我们什么办法也没有。”
清虚子更是恼怒:“难道我们就这样算了?姬瑶花和我们交手多次,也看过了我们三人和别人交手的情形,再与经书一对照,两相印证,龙门派的剑法心法,只怕尽入她手中了!”
凌虚子说道:“难道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只能让我们三人知道,绝不能再向任何人提起。如果姬瑶花真的来过,她选择强记而不是盗走经书,摆明了是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我们也不必担心姬瑶花会将此事张扬出去。”
龙门派的剑法心法被盗看,说出去不但毁了龙门派的百年威名,连带整个中原道门都脸上无光。
这个哑巴亏,只能咽到肚子里。
关上石门,净虚子忽然说道:“恐怕姬瑶花盗看的不只我们一家的经书吧。”
只是谁都不想张扬出去,以免自曝其短。
清虚子左思右想都不服气:“我们这藏经石窟的机关,可是洛阳最好的大匠建造的,我就不信姬瑶花一点儿都没触动机关、留下痕迹,我们再回去仔细查看查看!”
凌虚子苦笑一声,摇摇头道:“你忘了姬瑶花有个登龙峰的师弟了吗?登龙峰的土木机关之学,天下称绝,姬瑶花要想学点儿操纵机关的皮毛,当真是易如反掌。”
净虚子思索着道:“我们虽然不能硬指姬瑶花盗看经书,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挽回局面的。相信姬瑶花要强记下这三部经书,必得花不少时间;她离开龙门观,不会太久。我们这就赶回东京城去拦截,不让她有时间有机会将经书录下来;一个人硬记下的东西,时间隔得长了,便会渐渐忘记。”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出来查看昏睡的众人,却是中了迷药。龙门观向来练丹,观中诸人,多少通晓一些药理,却会中了迷药。清虚子一边往一名小道僮头上泼冷水浇醒他,一边愤愤说道:“这想必是姬瑶花从阎罗王那儿弄来的迷药,所以才这般厉害!”
吩咐诸弟子与道人不得向外人泄露此事,好生看守门户,凌虚子三人即刻启程赶往东京,希望还来得及赶在姬瑶花录下经书之前拦住她。
龙门观中重新静寂下来。
静悄悄的藏经石窟中,突然闪起一片柔和的淡淡光芒。
姬瑶花左手中托着一颗夜明珠,自龙门道人的石像后姗姗而出,将夜明珠放在石像的双足之间,席地而坐,打开石盒,将第三本经书展开了放在神案上,自怀中取出一盒胭脂一枝画眉细笔,铺好一张白罗帕,就着珠光抄写第三本经书。
凌虚子与清虚子只想到查看机关有无破坏、经书有无盗走,却怎么也想不到姬瑶花居然还躲在石窟之中。
姬瑶花咬着笔杆,微笑着自语般道:“你们也太高估我了,我可没有瑶光那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过嘛,我有的是更牢靠的笨法子。”
画眉笔醮着胭脂,轻轻落在白罗帕上。
十二、
夜色沉沉,姬瑶花的马车在通往东京的官道上疾驰。赶车的汉子白天里早已得了重赏,说定了到东京后还有一份重赏,鞭子挥舞得份外精神。
赶到东京城外时,才只后半夜光景。一直闭目养神的姬瑶花探出身来四面看看,打发走车夫,越墙而入,向自己下榻的会宾楼而去。
风紧霜重,姬瑶花不觉感到一丝寒意侵骨而来。
她蓦地惊醒。
侵骨而来的不仅仅是寒意,更是刀气。
新月宝刀划破夜空削向她后背。姬瑶花身子一伏,回首望月,右手五指虚张,拂向甘净儿握刀的右腕。
甘净儿反腕一刀划向她的右手。
姬瑶花右手一沉,在甘净儿手肘上轻轻一托,新月刀走空。
但是她背后铁血箫已破空而来。
姬瑶花前后受敌,即刻仰天倒向地面,双足飞起,分踢向伏日升与甘净儿的下盘,逼得他们向后略退之时,缚仙索趁机舞起,缠向对街一座店铺大门外的廊柱。伏日升与甘净儿自左右两侧同时攻至,姬瑶花的身躯急速扭曲,竟从新月刀与铁血箫的夹击中滑脱出去,借助缚仙索飞掠向街道对面。
甘净儿“咦”了一声,追了上去。
伏日升起步追赶之际,忽地伸手抄起一片飘落的衣襟。方才姬瑶花自刀光箫影中滑脱出去的时候,毕竟还是被新月刀割下了一片衣襟。
伏日升暗自叹息。她这种奇妙如游鱼的身法,看起来还不够熟练啊,居然就拿来对敌了。
姬瑶花虽然借助了缚仙索,仍是被甘净儿拦在一处房顶,伏日升随即赶到,又形成了夹击之势。
伏日升出箫的同时说道:“姬师妹,你不是我们两人的对手,还是认输吧!”
姬瑶花不答,刀光及身之际,突然间身躯又是一扭,左足在屋顶上一点,推动整个人自新月刀下横穿了出去,铁血箫自她背上掠过,姬瑶花又一次脱出了他们的合围,但是新月刀却削断了她一缕鬓发。
若在开阔之处,甘净儿要赶上姬瑶花自是不在话下;但是东京城的大街小巷,房屋错落,曲径横斜,姬瑶花毕竟比她更熟悉地形一些;而姬瑶花那奇特的身法,也令得甘净儿与伏日升难以适应,是以虽然两次截住了姬瑶花,又两次被她逃脱,一直追到一处高墙之外,甘净儿才再次截住了她。
月凉如水,赶上来的伏日升忽地取出一方白纱巾,俯身在地上的暗红斑点处轻轻一擦,映着月色举起那沾上了血迹的纱巾,叹道:“姬师妹,你已经受伤了。”
甘净儿横过刀,蓄势待发。
姬瑶花靠墙而立,含笑道:“去年在巫山时,净儿师妹想来是因为得刀不久,运刀之际还颇有破绽。大半年不见,净儿师妹的刀法,长进很快啊,这全亏了伏师兄你教导有功吧?铁血箫与新月刀的配合,想必也花了伏师兄不少心血。伏师兄和净儿师妹筹谋大半年,想必对某样东西是志在必得了?”
伏日升一笑:“姬师妹向来聪明过人,怎么会不明白我们的用意?”
冷风之中,姬瑶花身上受伤处的血迹很快凝固,在白衣之上映出数点暗红。她轻轻拢一拢鬓发,沉吟一会,说道:“起云峰的驻颜之术,韩师姐是告诉了瑶光而不是我,事后我也没有想到要瑶光转告与我。我可以给你们一件信物,你们自己去找瑶光,他自然会交给你们。”
伏日升注视着她说道:“我原以为你绝不会让步。”
姬瑶花笑而不答,转而说道:“这件信物,你们可小心拿好了——”
一语未完,左手扬起,一个黑乎乎的铁球呼哨着击向甘净儿,甘净儿生怕那球中有古怪,不肯用刀去格,向侧旁闪了开去,铁球迎面飞向了伏日升。伏日升也闪了开去。“啪”地一声响,铁球击在对街的墙上,反撞回来。伏日升猝不及防,横箫一格,听得球中“叮”地一响,心中立刻知道上当了,但已迟了。
若是那铁球只有一层机关,一触即开,伏日升也不至于上当;眼见得铁球撞在墙上,并无异样,他这才选择以铁箫格挡。方才在墙上的一碰,已经触发了第一层机关;伏日升这一格,恰恰震动撞开了第二层机关,铁球弹开,有如莲花盛放,一篷细针自花中迸射出来,伏日升迅速向后仰倒,但是距离委实太近,仍有数枚细针射入了他的面颊;甘净儿惊叫一声,挥刀格落十余枚细针,两枚细针却仍是射入了她的右颈。
缚仙索飞出,缠住那盛开的铁莲花,又收了回去,姬瑶花笑吟吟地说道:“伏师兄,净儿师妹,这些白眉针细如牛毛,最好尽快拔出来,免得它顺着血流钻入你们的身体里去。”
甘净儿的身子僵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却,带着哭腔叫道:“伏师兄,你快快替我拔出来呀!”
只是那针实在太过细小,捏不住针尾,如何着力?
伏日升苦笑道:“这铁莲花必定是方师弟专门为姬师妹你制造的防身暗器吧。方师弟想不出这么刁钻的玩意儿,想必是你的主意了?”
姬瑶花脸上的笑容有如鲜花绽放,柔声说道:“是谁的主意又有何关系呢?伏师兄,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去找一截细线,穿过针眼,自然能将这白眉针拔出来了。两位可要慢慢走哦,以免血行太快、赶不及拔它便钻进净儿师妹的脖子里去了!”
她飘然而去,留下伏日升苦笑着哄着甘净儿平静下来,将方才那面白纱巾用力一扯,撕成两半,抽出一根丝线来,就着月色,穿针引线,小心翼翼地将甘净儿右颈上的两枚白眉针拔了出来。
甘净儿惊魂初定,这才感到伏日升方才低头在她颈间寻找细针时呼出的热气已然褪去,夜风吹得颈间冰凉,心中忽然觉得怅然若失,仿佛刚刚自温暖的绣楼中堕入这寒冷的街道。
转过头看见伏日升面颊上插着的几枚细针,甘净儿“哧”地一笑,接过那面撕破的丝巾,抽出丝线来,踮着脚替伏日升拔除脸上的细针。她个子娇小,即使惦着脚,伏日升也得半蹲下来,才能让她俯下头来寻找针眼。甘净儿温软的身体带着淡淡的暖香,扑面而来,令得伏日升的心神一阵恍惚,只觉得甘净儿微微嘟着嘴、专注地盯着他的脸的神情,比她以往的所有面貌都更令人心动神摇。
远远的长街尽头,隐在黑暗中的姬瑶花抿嘴一笑,掉过头去,悄然离开。
十三、
晨光初现,冷风中隐隐有一点花香,想必这附近便是某个大户人家的花园。
姬瑶花蓦地一惊。这样深秋季节,东京城中,除了冷香凝重、难以及远的菊花,怎么还会有如此浓香的鲜花?
花香一线,顺风送来。这不是庭院中自然飘散的花香,而是被吹管遥遥吹向她的花香。
姬瑶花立刻闭气,取出一面罗帕,用随身水袋中的清水打湿了,严严实实地蒙住了口鼻。
于观鹤的身影已然出现。
姬瑶花皱皱眉,不想和他纠缠,正待提气飞奔之际,忽然觉得心头一缕暖意摇曳而生,直达喉头,心中一惊,便停住了脚步。
于观鹤微笑道:“姬师妹,龙门三子一直守在瑶光的住处附近,只怕你现在不宜去见瑶光,不如暂到我处休息几天。”
姬瑶花立定不动,暗自摄气想